就在此时,他觉得腹中似乎传来了一丝隐痛,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石小诗怀着孩子的时候,好像也从来没说过有这种难受劲儿。
腹痛愈演愈烈了,他开始感到害怕,难道就是今夜了吗?可他还没做好生产的心理准备啊,毕竟他到底是个爷们儿……爷们儿,怎么能生孩子呢?
他越这么想,越觉得身下不听使唤起来,挣扎这想下床,想唤外头的春烟秋筠,还有留守在隔壁梢间里的太医和稳婆,只是才刚站起身,一大团羊水落下,稀里哗啦流了一地。
这回不用他张口叫人,这么大的动静足以炸锅,让所有人一股脑儿涌进寝宫。
“我的主子啊!”春烟吓坏了,六神无主的,“太医不是说今晚不会发动么?”
稳婆不慌不忙地打开生产工具包裹,气定神闲地斜觑一眼那个下定论的老太医,老太医则讷讷地低下头来,指挥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胤礽往床上抬。
“才开一指。”稳婆进来探了探,向胤礽安慰道,“您得留存着力气,吃点糖水,好么?”
这会子谁能有心情吃喝?但是淡月已经把盛着糖水的勺子递到他嘴边了,他拧头抿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有另一股更凶猛的疼痛从身体内部冲过来,好似被马车碾过,又好似被切成两半,某个部位开始有撕裂之感,但他几乎痛的顾不上那些了,大声把稳婆叫来:“好……好疼……”
稳婆“嗯”了一声,伸手一摸,“大概因为是两个胎儿,开的快了些,三指了。”
外头于嬷嬷开始发号施令:“春烟你个傻孩子,别发愣了,去茶房看着太子妃主子的汤药,秋筠,你去詹事府给太子爷报信儿,不用急,太子妃这是头一遭,还是龙凤胎,且等着吧,这一夜都未必能结束。”
疼痛一波又一波袭来,于嬷嬷这一嗓子刚好飘进胤礽耳朵里,此刻二大爷内心极度崩溃,什么叫这一夜都未必能结束?他已经疼成这样了,还只是个开端吗?他抽了口气,朝外摆摆手道:“别,别急,太子爷手上的公务今夜必须要看完,我还能……还能再支撑一会……啊!”
又是一波堪比利剑刺穿的疼痛,躺在床上的胤礽感觉自己眼冒金星,人已经麻了,双手抓紧住床头上挂着的布条,指甲嵌进皮肉,血痕斑斑。
于嬷嬷心疼地厉害,拿手帕擦去他额上汗珠,“请太子爷回来吧,咱们女人啊,受这份罪,也不是单为了自个儿。”
秋筠会意,提起裙摆就往外跑,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进了詹事府。衙门里头冷冷清清的,一盏料丝灯照着太子爷的孤影和外头垂手侍立的张三。
按理说太子爷公务,奴才们千万不能打扰,但眼下情况特殊,她也顾不得规矩,三步并两步冲进房内,朗声道:“太子爷,太子妃主子发动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什么?”石小诗站起身就往外跑,从詹事府到毓庆宫,明明不算远的距离,却像跑了千百年,跑出了满身狼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飘到毓庆宫的,寝宫分明近在眼前时, 菱花门内已经聚集了好些人,进进出出地端着水盆,里面扔着用过的毛巾和被血染红了的热水,没来由地想起上次换身时二大爷受伤那次,分明躺在里头的是自己的身体,可她小腿肚子抖得比上回还厉害。
到处都是人,可她太心急如焚了,找不到可以询问的太医和稳婆,干脆直接推开了慌乱的人群,闯进内寝。
于嬷嬷张着手臂说哎呦呦,“爷您怎么进来了,在外头等就行了,产房这种血腥之地,你们爷们……”
“我们爷们怎么了!”石小诗大口喘着气,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厉,“让我进去陪太子妃,这是太子口谕!”
于嬷嬷嗫嚅了一下,再不敢拦着。她一把掀开厚重的帘子,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和闷热的空气一起扑面而来,她看见胤礽睡在拔步床上,面色苍白,呼吸急促,满头大汗,身上又大又长的被子高高拱起,三四个稳婆正在聚在一起用力。
“你……你别过来!”胤礽睁开一星眼,看见了立在床边的石小诗,“我怕……我怕吓着你!”
石小诗脚下忽然站住了,仔细看过去,仿佛躺在那儿的不是她熟悉的皇太子,也不是她熟悉的自己的身体,属于母亲和父亲,丈夫和妻子某些共性被打通,在此刻,他们就是这个世间一对相爱的,愿意为对方生下孩子的爱侣而已。
因为躺在床上的胤礽执意要她出去,她浑浑噩噩的,便被秋筠和于嬷嬷带到外头次间里坐着,有太医走过来道一声:“太子爷,您对太子妃真是情真意切呐。”
她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换身,她相信二大爷会比此刻的她紧张多了、心疼多了。
这夜无比漫长,其间她三番五次想进寝宫里看一看情况,可大伙儿怎么都不准她走进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发白,才有数声嘹亮的啼哭迸发,响彻整座紫禁城。
石小诗猛地站起来往寝宫走,刚一出门,正对上稳婆笑嘻嘻的面容:“恭……”
她根本等不及那些套话,抬手问道:“太子妃平安么?”
“太子妃作养得好,孩子个头刚刚好,母子三人都很康健!”稳婆虽然说得动听,但她衣服上的殷红血痕还是透露出二大爷这次受了多少罪。
“孩子先交给乳母,”她只匆匆看了眼两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崽子,直接往拔步床边冲,“我去看太子妃。”
半日前还无比尊贵的皇太子殿下此刻虚弱地躺在被褥里,很委屈地眨了下眼,轻轻唤了她一声,“我觉得好冷。”
稳婆凑过来说没事,“太子妃是失血过多,养养就好了。”
这会正是初夏,火炕和炭盆都撤下去了,一时半会拿不出来,熏炉里那点火星子更派不上用场,不过稳婆说没事,那应该无性命之忧。
她摆摆手说“你们出去吧”,自己则脱下罩衣,敞开怀抱两臂一展,将二大爷汗湿了的头颅搂进怀里。
“饿不饿?”石小诗贴在他耳边问。
胤礽说还好,“先前吃了一碗糖水,而且现在我还疼呢,生孩子怎么这么疼啊,我觉得自己好像死了好几回。”他探出一只手,扯了扯她的指头,“我只庆幸吃这个苦头的是我。”
石小诗觉得二大爷这会说话很像在撒娇,不过看在他为她生孩子的情分上,她决定让二大爷放纵一下本性,“好好休养吧,我已经跟汗阿玛报过信了,他老人家必然不会责怪你没批完折子的。”
胤礽“嗯”了一声,“儿子就叫弘晏,”他还记得上回在“月色江声”里的约定,“女儿呢,你想个小名吧?”
石小诗抿了抿唇,“我看王籍的诗句上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你说,叫鸣幽怎么样?”
第105章 满月
胤礽说好, “看来先前让你读的诗集都没白费,这名字都比我几位姊妹的名字还好听呢。”
康老爹在给公主取名这件事上真的很随意,封号都是礼部拟定, 但小名儿却都是他老人家从满蒙姑娘的常用字里随意起的, 大公主是收养的不算,二公主叫马喀塔, 三公主叫达哲, 四公主叫阿图, 五公主叫雅图,跟给儿子们起的名号比起来,气势寓意上输了一大截。
既然好大儿弘晏和宝贝闺女鸣幽的名字已经定下, 二大爷也就觉得这事算完结了,他现在身体极疲惫, 精神却还很亢奋, 两个小崽子被奶妈洗干净包好,送到他枕边放着,大家都很有眼力见地退出寝宫外,将这片天地留给太子夫妇说悄悄话。
“说说, 你是不是故意的?”胤礽把脑袋凑过来,嗅着她腰间荷包里安神香的味道, “上个月你就想跟我换身,让我帮你生孩子。”
“绝对没有的事, ”石小诗一脸诚恳地摇头, “都不知道为什么,咱们突然就换了, 上次钦天监的说法您也知道,这事儿没个缘由的。”
她目光落到搁在床边高几上的白玉卧虎佩的, 心头没由来地一动。
说来也巧合,昨天她刚把这个小十送给他太子二哥的白玉卧虎佩翻出来,当夜他们就换身了。
再往前倒倒,她记得康熙三十四年刚跟弟弟们打完布库,也正是在佩戴上这块玉佩的第二天参加宫宴时,他们二人换回了身体,还有康熙三十五年夏天那次,似乎每一次互换,都少不了这块玉佩的出现。
她把设想跟胤礽一说,二大爷也点起了头,“你说的不无道理,上回钦天监那两个监正说得都是英吉利语,你听得明白些,能想明白这玉佩和换身之间的联系吗?”
石小诗琢磨了一会,“徐日升的看法是,磁场的吸引力。”她跟一脸茫然的二大爷解释,“这就是说,如果你我之间已经建立了某种吸引力,那么没有天象做引导,有了这个白玉卧虎佩作引子,也是有可能发生换身的。”
她将手上的温润事物颠来倒去地看,胤礻我曾经说过,这块玉佩是旧物了,如果曾被埋藏在某一处磁场边,历经漫长岁月,自身带了磁力,也足以让她和胤礽的周身磁场发生扭转。
原理大概就是这么个原理了,毕竟她是标准的文科生,高中之后再也没见过的物理课本,这半吊子的水平只够敷衍二大爷。
不过换身似乎也不是想换就能换,眼下孩子生了,白玉卧虎佩也放在手边,她和胤礽同志却一点儿要换回来的感觉都没有。
“你好好安歇吧,我去詹事府给汗阿玛写封喜信儿。”石小诗温柔安慰神思不属的胤礽,“喂奶……你成么?”
“交给乳母,”胤礽斩钉截铁地说,“本来我也没打算让你亲自喂养。”
石小诗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迈出二大爷潇洒自如的步伐,躺在床上的胤礽摸了摸还鼓鼓涨涨的腹部,叹气道:“我这皇太子啊,对太子妃也太好了些。”
东宫太子妃平安诞下皇太孙和孙女,让远在江南的康老爹万分欣喜,信笺传来的那天,行营里传出一道好消息——“京师九城都要庆,三岁以下孩童和年满六十的老人赏肉半斤米一斤,在京师的官员,全部要上詹事府庆贺,不在京师的,各督府组织摆宴庆贺,赏纱袍一件,凉帽一顶,宫中年满十六的宫女全部放出去嫁人,大理寺所有等候秋决的钦犯,一律推迟到明年!”
这样的大赦天下,上一次还是康老爹他成功平定三藩和收回台湾的时候,这下宫内宫外对皇太子和皇太子妃的敬爱比从前更甚,就连大理寺中等着秋天掉脑袋的索额图也没想到,胤礽还能在这关头上让他多活几天。
内务府派了好些乳母和嬷嬷来,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有凌普把关,这些人都很信得过。但是石小诗认为并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两个小崽子,孩子嘛,谁养大的,自然就和谁最亲,所以在和胤礽商量之后,他们决定把弘晏和鸣幽放在身边教养,反正将太子妃寝宫和太子寝宫之间的墙壁打通,整个房间就会变得宽敞明亮,当中铺上竹编软垫,更方便小孩儿满地乱爬。
在穿越到大清来之前,石小诗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个母亲,从前关于人生的终极理想,就是做个好演员,早早存钱,等老了就去海边买个度假小屋,养上一猫一狗,过上幸福生活,可自从十月怀胎后,她清晰地感知到体内有一种叫“母爱”的激素在慢慢发芽。
就算是幼儿,但弘晏软萌温柔,鸣幽调皮大胆,还有二大爷时而欠揍时而体贴但总体上无比帅气可靠的人作伴侣,比较起来,也不比那个海边小屋一猫一狗的梦想差。
毓庆宫里岁月静好,这程子也没什么大事,因此石小诗这监国太子也不算忙碌,不必通宵达旦在詹事府里批阅奏折,夫妻两年,她对二大爷的行事作风已经模仿到十成,就算张三偶尔也会疑心,两位主子是不是已经换回来了,还在逗他玩儿呢。
不过石小诗女士在讨好康老爹上比二大爷更能放的下身段,日日写信就不必详说了,想到前年万岁爷南巡时因为思念好大儿而要随身携带皇太子衣物,她这次很主动地给江南行宫寄了不少,除了胤礽的衣服外,还有弘晏和鸣幽的画像、小物、手印等等,叫在杭州只能跟三贝勒胤祉干瞪眼的康老爹好生欢喜——“快!将江南市井各种各样的儿童玩具都买两份寄回宫中,皇太孙和小格格再赐黄金百两!”
毫无疑问,弘晏和鸣幽已经成了整座紫禁城最受瞩目的孩子,因为拥有一对容貌仪态俱佳的父母,刚满月,两个小孩就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佟佳贵妃送起东西来毫不手软,石夫人和德义将军夫人隔一日就进一回宫,再加上太子妃在宫中人缘极好,三福晋四福晋每天都要递牌子入宫请求和两个小团子一起玩,毓庆宫里自然门庭若市喜气洋洋。
而二大爷和石小诗,也顺利地在一个孩子不吵不闹的夜里,重新回到自己的身体。
于是皇太子夫妇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趁着月黑风高,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溜到仓房,把胤礻我赠送的白玉卧虎佩放在不起眼角落的锦盒里。
“不埋起来吗?”胤礽眼睑微动,“万一下次又被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翻出来怎么办?”
“那就当惊喜嘛。”石小诗只觉得这次换身最大的遗憾是,每天忙着带孩子、照顾二大爷情绪、避免他产后抑郁、没能找到空闲出宫溜达,她诚恳地希望还能有下一个变成皇太子的机会,换上便装,带上老四老八老九老十小十三小十四这些可爱的弟弟们去小摊上好好吃顿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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