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尘羽睫垂落,优雅微翘的眼底压了块小小的阴翳。少顷,他捏住砚柠纤细的腕儿,慢条斯理的捏着链子往上推。
“收着。哥哥亲手编的。不值钱。哥哥特意去庙里求了,祝你——”他停顿了下,终是没有将辗转舌尖的祝福吐出。
视线却没有顺着话语止息。反是若清风拂鬓,牢牢黏在夏砚柠莹润如玉的侧脸。
一年没见,她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又好像更可爱了些。
他挑眉,回想初见时的惊鸿一眼。
盛夏,石桥。
阳光很燥,绿意成块郁郁的蒸。
他耷拉眼,不耐烦的踩着脚底阴影。
“阿湛,好热,下节恰好是体育课,我们逃逃课?”
叶湛懒看他一眼,拒绝:“不去。”
“古板,无趣。”
他终止交流,抬脚压着地上的影。仿佛觉得这样有趣,懒懒散散的又多踩了几脚。
“嗳?阿湛,你看那姑娘,是不是冲着我的方向看?”走到半截儿,他放弃这项无趣的动作,走回叶湛身边,搭了他的肩。
叶湛淡淡撩开,语气微哂:“倒是挺自恋。”
“……自恋算不上。”他拾起指,按了按眼皮,“就是对自己有点儿自我认知。”
没等叶湛对他的‘有点’做出评价。他迈开步子,眼尾勾着期待的薄光,朝那姑娘走去。
姑娘粉粉嫩嫩的一只,落在他眼皮底下,努力的仰着小脑袋,羞涩对他笑。
他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可惜,后来的后来,他才知晓,她想见的人,不是他。
江淮尘没什么表情想着,桃花眼里折着漫川风流多情的花意。
心烦。
他抿下唇,看着柠檬细指勾着锁链,想要解下。
心底燥意更盛。
他干脆抵了牙,笑着挑眉:“啧,还惦记叶湛呢?”
“放弃了。”夏砚柠耐心的挑着桃花链,自我解嘲,“柠檬可够不着月亮呢。”
江淮尘松了桃花眼,浅笑:“那小柠檬,为什么不收哥哥的链子?”
他近了一步,俯身。温热的气息携在耳侧。
“魔术没演完,最后的结局是——”
他戏法似的收回柠檬手里的桃花链。
另一朵蘸着水色的木芙蓉掐入她粉白的掌。
“帮哥哥保管好它。”
“?”夏砚柠不解。
江淮尘低下眼,纤长的睫毛敛住眸中水色:“这是惊喜的小花。哥哥先是瞧见了它。然后。”
他的气音缱绻悠长。
“——就看见了你呀。”
第3章 清誉
座椅推开,对上一双微微翘起的桃花眼。
江淮尘扯了扯挎着斜跨着的摄影包,笑的风流肆然。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啊,小柠檬。”
夏砚柠无语片刻,她把掌心中的木芙蓉往前递了递:“喏,你的小花还你。”
委实说。她有点郁闷。
刚才江淮尘好说歹说,非要缀她在身后,美其名曰,护花使者。
当然,护的不是她这颗小柠檬,是她手里的木芙蓉花。
可以对天发誓,她只稍稍的、自作多情的犹豫一瞬。
走在前头的江淮尘,就像后脑长了眼睛似的,侧身。
凝眸看她半刻。他挑着薄唇,慢条斯理的说:“小柠檬,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
停顿了下,眼底略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
满怀旖旎瞬时湮灭无踪,多了几分本该如此的味道。
是的,记忆中的,江淮尘就是这样一人。
譬如。
乘月夜游,吓到夜间巡行的保卫。
雨中缓行,被教授拉到心理中心治疗谈心。
再譬如,踏雪寻梅,折下梅花灼得最繁的一支,最后因在校乱折公物,写了检讨,罚了五百。
倒也不负探花郎的美名。
如是,夏砚柠心里的那点异常,若尘埃轻拂。她接过摄像包,道谢后坐下。
没管这位随性自在的江探花。她扣着指,思索菜菜发来的信息。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要求——
切合文人风骨即可。
风骨。
夏砚柠出神的想。
记得那次,她托江淮尘的帮助,偷偷混入叶湛主持的讨论小组。
论题便是“论风骨。”
研讨的内容早已混沌不明。记忆中的寥寥几笔,是少年挺拔的背脊,衬衫白的耀眼。
什么“风骨清举”、“怊怅述情”,清而淡的嗓音拂在耳侧,落入脑海中,竟将世间玲珑姝色尽数压下。
眼底只有站在讲台上那人。
他清隽的笑,眼底漫过长长的岁月。淡青色小痣缀在眼角,随他淡然的一眼,瞥的她浑身嗤呼呼的冒着热。
抬手为风,落手为骨。
当时,她浅薄的把叶湛根植在心,视作风骨。
回忆渐渐填满落回。会场里,各式各样的颅顶也踏着清淡的古音落座。
丰茂若春草、稀疏如秋菊,或是冬天萧瑟枯枝,顽强的一颗,潦草的盘在头上。
撇去陈旧心绪的夏砚柠,发现自己身上有种荒唐的幽默。
她盯着教授们一年四季,年轮回转的头发。
给老教授们狠狠鞠上一躬。
她,不是故意的。= =全怪江淮尘的洗脑教育太过成功。
他曾经对她津津乐道——
文学某位教授的大课,在初次会面时,会让学生掣签。
“教授掣出一签,上书老石。他很满意,摸着胡子解释。老石,乃稽古寄情之物。所谓浑凝低沉、老而弥坚,即是如此。”
江淮尘桃花眼笑意斐然:“还挺会释义。老石,不就是秃了的意思?”
夏砚柠觉得这学生说话有些造次。
偏生教授恰好路过他两身边,拍了江淮尘的肩膀,似笑非笑的喊了声——
“桃花。下午,办公室。”
“……”
气氛一时间变得僵硬。夏砚柠分明看到江淮尘桃花眼里波光凝滞一瞬。
她轻咳一声:“桃花也很好啊。”
勉力在脑海里搜索有关桃花诗句,半晌,蹦出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江探花的眼神瞬间变得讳莫如深。
他凑近了些,缱绻的鼻音将话语勾的暧昧:“小柠檬在夸哥哥,宜室宜家?”
气息温热。耳朵被灼的绯红。
她不动声色的撤了步,问:“叶湛呢?他掣出的是什么?”
……
邻桌。
江淮尘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撩起眼皮,“小柠檬在想什么呢?表情还挺傻。”
夏砚柠摇头,视线上挪上挪,最终落到他细碎额发上。
柔软的头发搭在眉骨,眉毛细而长,飞入鬓角,将精致的桃花眼描摹的好看。
用文学系的话来说。南江,淮尘。
生就一副艳质。
她促狭的想象了下,若干年后。
江淮尘的顶着颗寸草不生的脑袋瓜子,摇头晃脑的的念诗作词。
不厚道的笑开。
然后,在他目光逼问下,她笑吟吟的同他分享了秃头的未来。
成功获得一记暴栗。
他屈指,蜷了蜷,似乎气笑。
“想都别想。哥哥就算秃了,也是最好看的那个。”
“若是柠檬不信。”他弯了眼,慢条斯理的说,“陪哥哥白头,哥哥证明给你看。”
话落,门外光影散落凌乱。
几条乌青的影子携着热浪走进厅中。
为首的是一名头若秋草的老者。他着乌青马褂,手边携着本线装书,向身旁年轻男子吩咐。
“南风,帮我把这张纸条递给齐老头。”
男子应了句,语气低而缓,“陆师,齐师就坐在前头,您……”
“你去你去,直接扔在他眼皮底下。”他语气促紧,“我就在这等着,不想和糟老头子费什么牙口。”
男子无奈地应了声。半晌,很快转回来。
他捏着一团白纸,交给倚在门边的老爷子,言简意赅:“这是齐师给您的。”
老者谢过后托过纸团,神色莫名的戳了几下。
然后,郑重其事拆开。
只一眼,他清白的脸色倏然涨红。
气哼哼的甩开步子,朝厅堂前方走,嘴边不停的叨叨。
“好啊,这老头子,今儿个不和他辩出个一二三四,我誓不罢休。”
夏夜宁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陆教授和齐教授,一年未见,仍是这般风趣。”
因她追逐叶湛的缘故,文学系的老教授们也被她认的全乎。
陆教授,带的是叶湛。齐教授,带的是江淮尘。
南江大学的论坛上,经常看见他们学生直播的——教授‘掐架’日常。
“文学系的一对活宝。”江淮尘撩眼评价,“要不然我们猜猜,纸条里的内容?”
“哈?”
江淮尘弯起指,点着下巴:“我猜,齐师纸条里,再次强调了自己的文学理念。而另一张嘛。”
他哼笑一声:“回的是张奇丑无比的鬼脸。”
夏砚柠无语片刻,认真对他说:“……像是你的作风。”
“别是不信。有其师必有其徒,不然你问问他?”江淮尘顺手捏了个响指。
夏砚柠似有所感,视线攀慢吞吞的往门边挪。
门外,蝉声阵阵,绿意阑珊。
微斜的日影点染一点青绿,也将空气中浮荡草木清气蒸腾的干净。
一片朦胧的光影中,有人随意站着缠绵的绿意中,身形挺拔疏阔。
男子身上荡着浑然出世的味道。他着白色衬衫,腰线细折,笔直修长的腿,懒懒的收进裤腿。
他在门外随意站了片刻,抬腿走了进来。
“阿湛。”江淮尘笑着招呼了声,抬手指了前排,眼中笑意斐然如春。
叶湛冷淡的朝前看了眼,止住脚步。
脚尖微折,走到江淮尘身旁,拉开凳子落座。
江淮尘抿着的笑容收了收,“教授们在前面,你坐在后面凑什么热闹?”
“前面怕是更热闹。”叶湛折起双腿,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在此处坐定。
江淮尘淡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引得叶湛疑惑的注目。
他盯他半晌,没什么情绪的问:“怎么,同居四年也会不自在?”
“倒也,有点。”江淮尘懒散的点着太阳穴,语气有些苦恼,“外面都传,文学系的叶湛和江淮尘。成天见的形影不离、难舍难分的。”
“阿湛啊,你要为我的清誉着想。”
“……”
叶湛冷淡的折了折眉头,看他半晌,像是才认识似的。
他也懒得思量江淮尘暧昧的气音。
起身绕到夏砚柠身旁,扣了桌面,“请问,可以坐这里吗?”
“可,可以。”夏砚柠回答的有些磕巴,她急忙垂下眼,语气有点慌乱,“请坐。”
“多谢。”
清冷的嗓子如金玉碰撞,碎出一片乱声。像是微风簌簌地打在松树上,留下涛声阵阵。
夏砚柠被风吹的发怔。
今早擦肩而过,相顾不相识的人,下午却坐在身旁,捏着黑金色的钢笔把玩儿。
想来,也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幻梦。
夏砚柠揉了揉眼睛,疑是自己看错,更疑是墙角的那颗四叶草乍然显灵。
老天恩赐她一场邂逅。
不然,怎会有这般的好运?
她摆弄着相机,呼吸有些发紧,相机绑带被她折起,抚平,反反复复叠了多次。
潦草的心事,也未曾被抚平。
糟糕啊,情绪满溢。如同一场忽来的风。
不烈。更算的上温柔。却摧枯拉朽的,将她刻意垒好的心防,湮灭的一干二净。
原来,人心易折。
一旦遇见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那人,会柔软、会坍塌、会陷落。
即便是痛苦又折磨,还是不舍。
说好的不心动的。
她眨了眨桃花眼,鸦羽般的睫毛垂落,悄悄遮住眸中的水光。
鼻子酸酸涨涨的,情绪堵在鼻腔,噎的她喉头泛起一场难耐的疼。
好不争气啊,她想。可不免。又像小女孩得到颗心心念念的糖果。
抱着那颗糖,叉着腰,在心间来来回回炫耀。
看啊,那颗糖,是他给的。
看啊,开心其实太简单了。只需要一句,简单的话。
流水般的清音渐渐息止,会场上漫起一阵嘈杂的乱音。
是麦克风的试音。
往往,无序能够助人迅速收回乱绪。至少,夏砚柠乱成一片的心神被尽数勾回。
她捏住手柄,托住镜头,认真检查了圈。
抬眼,发现江淮尘正隔着她,与叶湛眉来眼去。
她沉默了下,斟酌说辞。
“要不,我给让让?”
第4章 清白
似觉荒唐。
江淮尘桃花眼微翘,懒笑了声。
“小柠檬,你眼中,哥哥的清白,还在吗?”
“咳……”
夏砚柠轻咳了声。
也无怪她有此一问。
莫说刚才。
遥想当年,她痴追逐叶湛时,叶湛身旁总是戳着道不和谐的人影。
懒懒散散的一人,眉目绻着风流。
当她鼓起勇气,屏吸站在叶湛面前时。
那弯戏谑多情的桃花眼,仿佛掺杂了九天垂落的骄阳。
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灼人。
是想用眼神吓退她吗?她缀着眼,不愉的想。
她追的又不是他,他干嘛急?
逆反心理油然而起。
夏砚柠挑起桃花眼,斥着薄怒回视。
不就是比谁眼珠子大吗,谁怕谁啊?
江淮尘笑着低头看她。
额前一缕乌黑的发丝扰动,遮住桃花眼里微薄的水光。
仿佛浅褐色的眸子中有微雨落下,桃花瓣儿在濛濛细丝里,舒展着娇嫩的叶片。
夏砚柠无意赏雨,更无意赏花。
她想起曾经的一场昏沉黑暗的大雨,她只身一人,手边捏了把小伞。
忐忑的靠近那人,满怀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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