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坚持不懈的追在白小姐身后,无论风雨。
大家总见惯了这样的景致:戴着蓝绒花的少女,身后溜溜达达缀着个打满补丁的小子。
脚明明微跛着,走起来颇为滑稽,却大胆的敢追求小镇里最美的姑娘。
他也不唐突,不冒进,只是变着法儿的讨少女开心。
偶尔是自制的小玩意,木雕,竹雕,捏成的瓷器,水果做成的小灯笼……更多的是各种亲手炮制的零嘴儿,譬如糖葫芦,山楂球,炒制的瓜子等等,反正全是姑娘家喜欢吃的。
他就像走街串巷的货郎,只恨不能担着扁担,把自己拥有的东西全部献上。
不过货郎是白家大小姐专属的,只此一份。
小镇不大,一丁点儿芝麻事情,都会被传上好久好久,自然叶明澈如此狂放的行事也辗转在镇民们口中,洇湿入古墙灰瓦内。
大家都笑这人痴心愚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任人怎么说,叶明澈照旧如此,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不稀奇了。
这天,镇上又热闹起来。
像过年赶集一样,乡民们自发拥在一处,把入口处堵得水泄不通。略一打听,原来是小镇上来了个人——江家独子,江望。
嗐,听说他是白小姐的未婚夫郎,自小的娃娃亲哩。
大家不由的咋舌,皆是认为叶明澈这小子彻底玩完了。
且不说江望一身笔挺的军装,皮鞋不沾一丝尘埃。单论那英挺的相貌,引得小镇多少女孩倾心沉迷。
叶明澈也是这样想的。少见的,这样乐观豁达的他囿在原地,自卑的连一步也不敢迈出。
他隔着人群悄悄看着,一点点对比,凤目渐渐变得暗淡。
那人衣装革履,面容俊朗,挺拔的像一颗白松;而自己,青衫寥落,洗的发白袖口磨着粗糙的补丁,关键还是个瘸子。
是还,挺不配的。
叶明澈弯着薄唇缓缓倒退。
在一众,或同情、或嘲笑、或唏嘘的眼神中,他的背影渐渐步入天光之外。
戏唱一半,这边好戏演到高潮,白小姐的行为直接跌破镇民们的眼球——
彼时,日光稀薄,余晖残破,红光染上青石街,也将白小姐头上的蓝绒花染红。
在杳杳炊烟,澹澹云霭中,她身披一层琉璃霞光,身上带着叶明澈亲手制的各类物件儿,叩响了叶家的破木门。
这一叩,几乎叩掉了白小姐与白家,与江望之间的情谊。
如此情深义厚,路过的乡民们都愕然停下脚步。
他们听见,白小姐亲口对叶明澈说。
“明日,云隐相见。”
……
“所以,叶爷爷和白奶奶定情之地就在云隐寺呀?”
柠檬撑着脸,在脑海里疯狂搜刮了遍,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感叹:“叶爷爷真的好浪漫呀,白奶奶超级勇敢。他们合该天生一对。”
在那个含蓄内敛的时代,大胆表达出感情不吝是一种疯狂的行为。
叶爷爷已经足够疯狂了,白奶奶却像一位逐日的勇士——
柠檬都不敢想,她是怎样与家人决裂,怎样顶着众人看傻子的目光,走向叶家的。
是了,感情是要勇敢的!不惧的,敢于表达的!
柠檬好像学到了什么,握拳兴奋道:“我磕到了!”
“是么?”叶湛笑,“可是学长还没有讲完呢。”
柠檬呼吸一滞,便见学长眉梢眼角中都蜷着一点坏:“你忘了一个人,江望。”
叶湛敲指补充:“江望,是江逸之的爷爷。”
意思是,江淮尘的爷爷喜欢叶学长的奶奶?
此话一出,直接给柠檬整沉默了。
她动了动唇,发出一截简单的,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啊。”
眼看着姑娘头上的小呆毛随风飘摇,忽左忽右,仿佛将她脑海的场景尽数具象。
也不知她脑补出什么不得了东西,表情几经变换,尽数收拢入叶湛眼中。
她黛眉一蹙,风携着那捋毛发向左,又摇了摇头,薄唇抿直,呆毛便顺势朝右。
叶湛看的有趣,忽而道:“第二日,江望随在白小姐身后,一同上了云隐寺。”
柠檬肩膀绷紧,呆毛一直:!
“但江望没有阻拦,反而好心为他们挡住白家家丁。”
柠檬身体往后一靠,那根坚韧的头发也跟着轻松地委顿下伏。
叶湛被逗得眉眼尽数化开。
他凤目潜着清淡的笑,忽然问了个致命的问题——
“学妹。”
“你是支持我爷爷,还是,江逸之的?”
“……”
第47章 此心安处
叶湛这话问的莫名。
柠檬也没觉出言下之意, 实话实说:“这得看白奶奶选谁吧?”
叶湛低眼笑开,眼底晃过几番秋阳。
算了,这样也好。一窍不通, 也省的被江淮尘那家伙勾去。
他温淡如水的笑着, 继续给柠檬讲着曾经的故事——
既然白小姐亲自登门邀约,叶明澈亦不是自甘困顿之人。
他兴奋地几乎一夜没睡, 把家里仅存的衣衫试了又试, 怀里兜着家传玉镯, 背上一把自制古琴,疾步上了云隐寺。
天未大亮,微明的远空犹嵌几颗残星, 叶明澈盘腿压在一团杂草上,抻着脖子眼巴巴的盯着那荇入山的云梯。
两径草木未醒, 湿露蘸衣, 随着来人的脚步,滴答匆忙摇落。
有人踩着台阶蜿蜒往上,在叶明澈期待的凤目中,一前一后两道灰青色漫入他眼底。
他们披着晨雾而来。
前方的是名女子, 她穿一身浅蓝色旗袍,头戴蓝绒花, 脚踩布鞋步伐走的缓然。
而她身后,紧紧跟着一名乌青色军装的男子, 他身材阔挺, 面容隽冷,沉稳的如一颗无言的树, 紧紧护持着女子。
是江望。
叶明澈瞳孔一缩,几乎心神摧折。
他动了动唇, 发现自己唇舌都难以展开,似是塞满了棉絮。
“铮——”
手下的古琴也随主人心意,压出一声惨然哀鸣。
他慌乱地将手收回袖口,却发现短了一截,只得无措的背在身后。
叶明澈从未如此狼狈,从未如此惧怕,理智告诉他应该起身去迎,可是。
他却呆在原地,止不住的想:
难道,歌尘约他来姻缘寺,是为了结素日的情分?不然,为何带着江望……
故事外,柠檬也忍不住唏嘘。
“没曾想,叶爷爷这样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雅人,面对喜欢的人,也免不了自卑啊。”
这样一比,柠檬觉得自己对学长的行为,算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了。
不仅爱慕他,想追求他,今早还在脑海里yy他,妄想轻薄于他。
柠檬第一次觉得自己遗传到老爹的一颗大心脏,也没什么不好的,嗐。
叶湛低着眼,认真凝视着柠檬。
他凤目微微勾起,睫羽压抬间,流泻着清淡的日光:“他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喜欢的姑娘。”
“不够好?是因为江爷爷吗?”柠檬试探着问。
“大概吧。”叶湛答的含糊,目光却凝着莫名的情绪。
柠檬被盯得心间一紧,撩眼回望。
学长却逃避似的收了目光,接着道:“爱则生惧,他怕给不了姑娘最好的生活,也怕自己并非姑娘最好的选择。”
“……”
柠檬纠结了会儿,斟酌用词:“什么叫最好的选择?”
叶湛一怔,显然没想到柠檬会有此一问。
“或许,白奶奶从来没有选择过吧。”
“我想,自她独身走上青石街,身上带满了叶爷爷所赠之物,顶着众人嘲弄的目光,敲响叶爷爷那扇木门的时,就一定非常确定——”
柠檬深吸一口气,热气缓缓从胸腔中吐出:“她一定一定很爱他。”
“……是。”
故事里,叶明澈单手弄琴,一瘸一拐的扶墙站起,想逃。
白小姐却快步拦住他,她眸色温柔,牵起那双沾满草泥的手,温声问:“累么?”
如问今时,如问往日。
叶明澈闻弦歌知雅意,心里激动难掩,面上连携勾出一副憨傻样儿:“不累。你呢?”
白小姐笑睨他一眼;“你跟了我那么多天都不累,我累什么?”
她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拿帕子轻拭,待草木除干净后,方才点了下古琴:“带着它是什么意思呢?”
叶明澈厚脸皮此时此刻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他红着脸,凤目罕见的漏出水光,扭捏的像个姑娘。
也不管她身后的江望了,双手分明擦干净也舍不得收回,反故作不察的放在人姑娘掌心间:“那个,我想,我想给你弹首曲子。”
“唔,是我自己写的。”
“好啊。”
白小姐轻快的应着,她牵着他的手,走到红云漫天的姻缘树下。
而后拿温暖明亮的眼神注视着他。
叶明澈被看的浑身掀起层层鸡皮疙瘩,他心神激荡,直接撩身席坐在土泥地上,将古琴擎在手边,勾指作歌。
一曲关雎随着山间淡青色的雾气杳然化开,合着山间鸟鸣与晨磬尽数吹向姻缘树。
满树红绳翩然欲燃。
末了,古琴尾音铮然收束,余音久久不散,而叶明澈嗓音骤然打开嗓音,压住琴调——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1)”
“我以钟鼓乐明月,夙夜望之辗转反侧,不知明月可否入我怀中?”
白小姐笑着点头,她没有说什么情话,只是拉住叶明澈的手,和他并肩而坐。
叶明澈坏声一笑,立时将姑娘的手裹入大掌中,携她重奏一曲关雎。
琴音淼然而起,如新月披露,春花吐蕊,鸟鸣山幽的古寺霎时浮上一层粉意,倒真不负姻缘之美名。
而江望却远远站在寺庙碑廊下,沉默的看着。他俊容掩在半明半昧的薄光中,恰好,白歌尘目光游曳而过。
江望与之对视片刻,抬指抵了下军帽,遮住眼下一片冷沉。
他似乎在问:真的决定好了吗?
白小姐报以轻笑,红唇微动,说的却是——
此心安处。
……
所以,关雎。是叶爷爷写给白奶奶的定情曲?
是了,柠檬记得江淮尘也曾对她说过:叶爷爷靠此曲打败了另一追求者。
现在想来,他口中的另一追求者,其实指代是他爷爷江望吧???
想到探花郎那天遮遮掩掩、故作轻松的调子,柠檬无语的抿了唇。
倒也不至于吧,这点事儿他也要和学长攀比攀比?
“嗯?想什么呢,这么开心。”柠檬手里被纳入一杯温热的奶茶,还被贴心的戳好了封盖。
“喝。”那人淡声吩咐。
柠檬呆呆点头,垂头就着吸管轻轻吸了口,才抬头“嗳”了声。
只见叶湛眼底晃着郎然的笑:“这么听话的啊?”
“那学妹,能不能告诉学长,刚才在想什么?”
叶湛语气中并无探究,只是随意开了个玩笑,没成想这姑娘还真的一五一十交代个完全。
她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说完后,低头猛吸了口奶茶,强行平复了下思绪。
抬起眼睫,恰对上学长那双浅褐色的眸,微翘的眼尾拂过一畔浅笑。
柠檬这才回想起林英姐对自己的谆谆嘱咐——
追人得动脑子,要勾,要引,不能太过耿直。
天呐,刚才,她在,干什么?
正当柠檬在脑海里疯狂的思索补救的对策时,叶湛挑起修指,敲了敲扶手。
“这么说,学妹听着学长的故事,还想着别的男人?”
???
什么叫别的男人?哪有别的男人?
“我没有!”端的掷地有声。
“哦,学妹的意思是——”叶湛轻笑,语调刻意拖得长长的,“江逸之,不算个男人?”
“……”柠檬哽住。
觉得自己被冤枉惨了,忍不住辩驳:“我是从关雎,想起学长那天在街上弹的吉他!”
根本没探花郎什么事儿!
她桃花眼低低落着,表情委屈的可爱。
叶湛握在椅子上的指寸寸收拢,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克制的问:“哦,好听么?”
柠檬尚处于委屈,小小声声咕哝。
“好听又怎么样?”
“反正又不是弹给我听的。”
叶湛听了又笑,身子懒靠在椅背上,闲闲挑眉:“学妹,还挺没良心的。”
“同行仅有两人,学长不是弹给你听的,难不成还能弹给江逸之?”
这话说的,真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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