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点头,可总是觉得相熟后的学长,变了许多——
少了几分寒松压雪、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多添了几点烟青色的‘恶劣’。
这种‘恶劣’是带着少年气的,拥有骄傲恣意的底色。
仿若清冷的细雪中,忽然降下一笔纸墨,来人以雪作底,运笔挥毫,墨迹铺陈间,又被忽来的雪风,一点点抹平。
这样的叶湛,若不是他默认接近,是绝对不可窥见的。
夏砚柠……仿佛从一副清冷的皮囊下,瞥见了另一个与众不同的学长。
他爱笑,爱逗人,慵懒又爱使坏儿,勾人的厉害——
所以,从前她一直以为学长在模仿探花郎,其实只是,她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学长吧?
哎,说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绪。
总之柠檬心脏堵的厉害,像是吞入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既是尖锐,却又酥麻难抑。
好像,月亮从玻璃罩后缓缓朝她奔来
它在她唾手可掇的近处,仿佛只要稍微垫起脚尖,就能触碰的到。
“学妹。”叶湛将柠檬表情收入眼底,忽而勾唇一笑。
微微屈指,灿金的阳光顺势点在额角,又随着他不缓不慢语调浅浅上扬着:“学妹,你得好好想一想,关雎。”
叶湛有意在‘关雎’上重重咬字,而后蜷起腰腹,用狭长的凤目轻轻勾她——
“你真的只听过一次么?”
当然不是了。
在一个月色动人的秋夜。
风与树都温柔。
她站在一颗银杏下,在满目金黄翩然中,也曾听过一调关雎。
……
第48章 轻薄
柠檬桃眸里是抑制不住的讶色, 她不禁急声出口——
“学长,那天,您知道树后的是我?”
而不是兴之所至, 随手拨弹?
叶湛抬了下颚, 眼下小痣骄矜掠过一层骄阳,仿佛在说:不然?
“轰——”
一股热流顺着这样简单的动作灌顶而下, 立时荡满柠檬满身。
她听见自己脑海有什么东西断裂掉了, 耳畔嗡鸣如潮, 奔涌的水声一下下冲撞着她本就薄脆不堪的心脏。
她动了下薄唇,觉得自己像炎天暑热,烈阳当空中, 一只不小心从水泽中跳出来的游鱼,分明表皮被烤制的干涩, 却想要努力拨开糊掉的思绪思考——
关雎之于学长, 究竟是什么意义?
那时,秋夜下,明月里,金黄的银杏堆积满小径, 宛如下了场金黄的大雪。
她背靠着凹凸不平的树干,在树荫的遮蔽下, 任心跳随着那一调缱绻又缠绵的古调,酸涩起伏。
她以为学长有了心仪的女孩, 想要旋身离开却被金黄的夜色阻拦。
于是, 有幸的,她听见学长皎若冷月般的嗓音缓提, 携着比秋风还要浅淡几分的笑意,温声道。
“兴之所至, 随手拨弦。”
又问她,“是否还想,再听?”
……
第二次听到学长挑弄此曲,也是个秋夜。
即便没有那场金黄色的银杏大雪,南江夜色依旧动人。
风拂江水,波光澹澹,灯月犹是温柔。
学长着一衫白衣,坐在一方木椅上,单脚撑地。
他怀抱着民谣歌手的吉他,垂下冷隽清淡的长睫,再次为她奏起一曲关雎。
彼时,柠檬身侧桃花香气醉浓,有人踩着月影,在一旁斜身而立。
探花郎似乎真的有些醉了,摇摇晃晃的勾在她身旁,让她不得不分神照顾。
“柠檬儿。”醉鬼是没有一点酒德的,他抵在她身旁,忽而落下疏懒的眼,哑声喊她的名字,“柠檬儿。”
“什么事?”不得不说,她问的有些敷衍。
“哦。”探花郎歪头想了下,笑,“没什么,哥哥叫着好玩儿。”
朦胧醉意的牵上他绯红的眼尾,又被他抬指揉开,他看着柠檬认真的侧脸,忽而不闹了。
于是,温凉如水的月下,有人垫着脚尖远望着人群中央,有人在一侧清醒的看。
似觉无聊。
探花郎巴拉了下姑娘头发上的缀带,又忽而抵身倾下。
柠檬身子一僵,只觉有一股温热的鼻息,携着秾丽的桃花气与疏烈的酒香,喷洒在她耳侧。
她连忙侧身避开,却被探花郎拎住肩膀,屈指敲了下。
“别动。柠檬儿,哥哥醉糊涂了,让哥哥缓一缓。”
江淮尘语气模糊,却缱绻得几乎将学长弹的关雎曲调吞没。
他醉的真是挺厉害的?
柠檬稍稍侧头,便见某个醉鬼弯唇朝她笑着。
他绯唇抬起一道飞扬的弧度,下巴上下点动间,又不小心磕在她一侧肩头。
力道不重,却一只晚归的倦鸟,落巢后又拿凌厉的下颌蹭了蹭。
柠檬:……
回身想告诉他不要随便耍流氓。
却被江淮尘那双无辜润湿的桃花眼瞅着。
算了,不和醉鬼计较。
但醉鬼却和她杠上似的,闹腾着不让她把关雎听完。
“柠檬,好听吗?”是轻懒模糊的语气。
“好听,学长这首曲子,我超级喜欢。”所以能不能稍微安静点,让我听完?
“唔,哥哥也会这个,可以弹给你听。”
“嘘,江探花别闹。”
“……”
“可是,我醉了,头好疼呢。”
无奈,柠檬只得从人群中央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冰冷的侧脸,耐下心安抚。
可到底,放在学长身上的注意力随之移走。
吉他弦歌缓缓,一曲古调在夜色中漂泊,沿途秋色随粼粼波光摇动。
忽然,琴声一滞,叶湛修长的指下发出一道嗡然长鸣。
简短的停顿后,吉他声突然被拔高一调。
仿佛柔情似水,缠绵不尽的古调中,横杀出一点杀伐的力道。
似是拨弄到了高潮,被人刻意变了调子,于是弦歌猝然转急,拨弦弄玉,冷白的指尖勾出一片残影。
人群中陡然爆出一阵叫好声,连岸旁衰败的残柳,也扬着枝条在灯带寸照下,凛然挥舞。
柠檬也傻傻的呆滞了一瞬,而后桃花眼发出一阵亮光。
由于她单手扶着探花郎,没法跟着鼓掌,只能牵着目光随着叫好的声浪往前移——
目光落点在人群中央的那人。
他的面色清冽而冷,抱着吉他维持着单脚撑地的姿势,白衣单薄的被风鼓起。
分明浓稠的夜色下看不清神色,柠檬却莫名感受到一种默然冷沉的意味。
一曲终了,学长冷白的下颚稍稍抬起,锋利的切割着月色。
……
想在回想起来,那骤然拔高的调子好像的确是极其不合时宜的,学长似乎生生把关雎弹成了十面埋伏?
所以,学长当时是在不满吧?
不满他为她勾指弹歌,她却思绪游移。
所以所以,学长给她讲爷爷和奶奶的爱情故事,为她弹一曲定情的弦歌。
她可不可以自恋的理解为——
学长在,隐晦的,告诉她,他也对她有那么点意思?
柠檬心绪漂移的厉害,心中有熔岩火山烈烈勃发。
它们不太客气的盘踞在她的脑海里让她脸颊通红,让她每一寸思绪都蒸发掉。
夏砚柠已不太能思考,更不太能回忆自己曾在睡梦中脑补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
摇摇欲坠的理智告诉她要更加谨慎一些,得像林英姐教的计策那样,勾着,吊着,欲擒故纵,帷幄万里。
可是柠檬自认自己是个只知冲杀的莽夫。喜欢一个人,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都摆在他面前。
她喜欢的,也是全世界最好的!
所以,火山深处,岩浆涌动的岩心炽如烈阳,那里有一个真诚又低缓的声音,正低低的对她说——
“表白吧,大胆一点,柠檬。”
“大不了就失败嘛,生死皆是一刀,反正她和叶湛是不能做朋友的!”
是的,她不想犹豫了,也不要犹豫了!
柠檬不动声色,将所有近乎失控情绪一点点整理好,方才舔了舔干燥的唇,颤着嗓喊:“学长。”
剩下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只修长的指直接抵了回去。
温热干燥的触感,衔在柠檬绯色的唇上,不动声色的往里轻轻一压。
就如同往热锅里泼了一大勺热油,又往郁郁勃发的火山里,扔进一折引信那样。
总之,难顶的很。
偏那指尖抵完后也没撤离,微不可查的蜷了下,大拇指又随之勾上,一点点擦拭着她唇瓣。
!
柠檬眼眸一颤,故作镇定的眼神轰然坍塌。
一时间,热油迸溅,火山爆发,在油珠乱裹,岩浆横流间,柠檬觉得自己每一寸脊骨都开始发烫。
她活了这么多年,这才知道,原来紧张到极致,身上是会疼的。
脸上绷的疼,喉咙烫的疼,身上躬的疼,还有眼眶处,特别特别疼。
她有点委屈的怂了怂鼻子,学长这是什么意思嘛?
干不干就一句话的事儿!抵住她唇做什么,她又不会说什么虎狼之词,更不会拿什么狂言诳语去轻薄他!
夏砚柠心里恶狠狠地想,现实生活中却怂的厉害。
由于嘴唇被堵着,她只好睁大桃花眼儿,努力拿眼神问他。
过了很久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总之在学长开口时,阳光霎时落满他眼底。
他的凤目清冷,面色冷肃,发出声音却哑的厉害,像是风雪中被寸寸压弯的翠竹——
“嘘嘘,学妹,先不要说。”
学长知道她要说什么?为什么不让她说?
柠檬疑惑的撩起眼。
叶湛就着抵指的动作轻轻折身。
身上携着那股散漫的雪松气也随之倾泻而下,浑然占满柠檬鼻息。
夏砚柠睫毛跟着一颤,瞳仁深处,一荇浅褐色的亮光扰动的厉害。
太,太近了。
近到柠檬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喷洒在学长指尖上的呼吸,是滚烫的。
她脸颊通红,眼底抑着清凌水光,用眼神拼命向学长传达自己此时此刻的想法——
离,离远些吧。
柠檬承受力太弱,暂时还受不住这个。
谁知,一向清冷的学长却忽然变得没那么好说话了。
叶湛垂落凤目,正低眼看她,目光压着沉沉雪色。
他刻意凑近的很近,又刻意的与她呼吸交缠,怎样贪婪也不够。
自指尖出格的触在柠檬柔软的唇瓣上时,叶湛就没有半点理智了。
他纵容自己靠近,纵容着自己的渴望。
又纵容着自己温凉的指尖代替滚烫的心思,沿着姑娘娇美的面颊一路往上——
这双眼太勾人了,又清澈。
未免他残存理智丧失,又或是良心大发放过她,还是盖住更好吧?
于是,他警告似的点了下她的眼睫,最后屈掌轻轻遮住。
在南江悠悠,碧水宛然中。
一折木凳上,叶湛完成了此生以来最最出格的举动——没名没分的轻薄了自己最最喜欢的姑娘。
甚至,他坏心提起,还想做些点更过分的事儿。
只是,手底刷来一阵酥麻触感,姑娘卷翘纤长的睫毛来回扫动,迫使他从某种难为的境地中怔然回神。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自己这双不太老实的手,眼角下那颗小痣飞快挑上一缕薄红。
他觉得自己已经半点理智未剩,但声音犹然控的四平八稳,是含风压雪、强作镇定的僵冷。
“嘘,柠檬乖。”
“给学长一点时间。”
“这事儿,得学长亲口来说。”
“……”
第49章 争取
话音压落天边璀璨的秋阳, 风声弥着秋光随碧水杳然南下。
叶湛额前碎发散漫的吹着,眼底藏下的色泽比秋阳还要秾丽三分。
许是他近日来不动声色的浸透,许是他算不上高明的手段被姑娘识破, 又或许只是, 天上的阳光迷离又明媚,情之所至, 他有幸窥见了姑娘眼中的动容之色——
于是, 半点理智也没束缚住。叶湛很难形容适才惊鸿一眼中, 从那双蘸着水色的桃花眸探得怎样瑰丽的色泽。
飞光掠影,清影摇动间,远处群青色山峦尽数纳入姑娘清澈的眸底。
仿佛天色尚青, 烟水映照晴岚,清泠干净的春湖中央, 飘荡着一支缠满春花的画船, 船上还载着个小姑娘。
她天真诚挚,伸出一截凝霜含雪的皓腕,俯身鞠水在手。
于是,春雪寸寸化开, 心湖间涟漪清然扰动。
叶湛独溺于春湖中,忽然, 觉得口干舌燥。想喝酒。
他想在春天大醉一场。然后,把自己折给春天。
回过神来时, 叶湛发现自己手仍搭在姑娘眼上, 不由得弯眼一笑,觉得自己还挺轻狂的。
更大胆的是, 他不想收回轻薄的手;而且,还擅自想将姑娘温软如风絮的眼神解读为——喜欢。
其实, 他总是不能确定,学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他曾在初夏时分,于满天的紫藤中和她别后相逢。
彼时,空濛的盛夏拓下一层浮热,涌动的阳光和聒噪的蝉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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