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时间, 和白菜隔空闲话取乐、同不值班的林英姐相约踏秋,偶尔月上梢头时,某个神出鬼没的探花郎,便殷勤的飞来几封措辞‘缠绵’的邀约, 碍于约定她无法拒绝。
她成了花枝的常客,翘脚坐在吧台旁, 不合时宜的捏着杯柠檬汁。
是探花郎亲自给调的。
花枝里酒香熏然,醇浓清冽的味道格外诱人, 不想让她嗓子连带心脏疼了好几天。
如人饮水, 有些东西人不得不亲自去淌,才能明白各中滋味。
可是, 坐在酒吧喝牛奶果汁真的很不合时宜呢,她好说歹说, 也没能让江淮尘同意她沾染一点酒。
记得当时她惊愕的睁大眼,瞪着手中淡青色的柠檬汁儿,不敢置信的晃了又晃。
江淮尘却翘起桃花眼,笑的像只坏心狐狸。“嘘,喝酒不行哦。愿望额度不足。”他修长的指抵在绯唇边,懒散的蹭了下,“除非柠檬贿赂我?”
嘶——对味的调调,委实说探花郎这几天正经了不少,她甚至都怀疑他被人附身了。
算啦,不喝也好,她万万不想当众发酒疯。可是,剩下的空白时间该怎么填?
大段的时间被她精心修饰的明媚,工作和朋友一起也不乏趣味。星星点点空落犹在,她偶尔呆呆的站在时间的间隙里,空落又无措的向前凝视。
也不是没有办法消解这些零星细碎的时间,毕竟手机是消磨时间的神器,她经常拿在手上把玩。
打开又熄灭,光屏在指尖跳动,最后凝在一弯碧绿色的标志上。
微信置顶,头像里下了场大雪,鹅毛一样大而密。在日升月落的朝暮里,并没有朗日似的红点升起,让满屏的冰雪消融。
学长让她等,是这样若即若离的吗?她在雪地里,大雪把她覆盖了,她看不到路,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啊?
她反手扣下手机,心烦意乱的拎起柠檬汁猛灌。蓦地,舌尖刺开一片密密麻麻的疼,酸意簇拥着牙尖,仿佛在催促着它催化刻意深藏的疼痛。
这样绵密的心绪,这样纤细酸胀的滋味,让她几乎落泪。
柠檬飞速眨了眨睫毛,拭去多余的水汽。又要了杯柠檬汁,不缓不慢的啜饮着,目光流连转过一楼的人间百态。
花枝。花与酒都浪漫盛大。寻欢的酒,解忧的酒,消愁的酒,都熏然恣意弥漫。
酒馆的一楼是开放式格局,卡座与卡座间拢着花,多是符合时令的花朵。桂花斜插,菊花舒卷,芙蓉垂泪,槿花荼蘼,所有花朵都开到尽态极妍。
酒气散漫,民谣歌手低哑沉郁的嗓音掺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暗香,消融在花中。
柠檬收回眼神,落下一片苦涩的笑。
不远处,有人侧身而立,冷白的衬衫贴着皮肤,在黑暗中勾折出病态的苍白。
他漫不经心的捏着酒杯,指腹划过杯沿,突起骨节匀称又清晰。
他看着某处,良久,轻轻挑开唇。
.
时间恍然而过。
半月时间飞速走去,柠檬的置顶却沉寂已久。
期限的最后一日,下了场大雨。雨点模糊了窗户,水痕在明净的玻璃上拓下串串水痕。
这座城市太多情了,在她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老天都替她垂泪。
柠檬收回颤抖的指尖,看向窗外灰霾的天。云天连成一线,雨点尽数倾倒,秋日的花木被长风萧然的吹。
她轻轻摸了摸心脏,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洞开了一个小口。
原来还是很难过啊,暗恋了那么久的人又这样的放弃,就像万里高爽的秋忽然覆了场雨。
初砸下时,不疼。不多时,湿润的水汽便侵蚀全身,才发现冰寒入骨。
她觉得近来几日,自己发呆的时间愈发多了。睡眠也似不足,午夜才能艰难入睡,可又总是陷在混乱的梦魇中,睁眼至天明。
幸好前段时间不知昼夜加班,预计半月的工作只剩下一点收尾,她总算可以,逃离南江。
湿漉漉的心绪随着水汽连绵,打包好的行李孤零零的竖在一旁,她盯着连天的雨雾,眼底水光清澈的动。
接下来几日,阴雨一直连绵的下,好不容易等到见晴。
她独自去了云隐寺。
踏山路,访山寺,天际湛蓝无云,绿意连绵随路,晴空完美的掩饰了她心底阴霾。
夏砚柠在姻缘树下站了良久,看满树红云欲燃。树下的桌上,滑稽倒着几只石锁,付钱的二维码依旧‘屹立’。
她紧了紧手心,冷汗浸开急促的呼吸,引得桌后打盹的老爷爷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又沉沉坠下。
她放弃了为自己卜算姻缘——感情向来不由人,何况是求天。所以,问心崖边的姻缘锁只为问心,只为心安,大概没什么作用吧。
还好,当时解锁的钥匙被她鬼使神差留下来,不曾和那对小情侣一样,扔入崖底。否则,她该怎么办啊?
锁链结着红绳连天入云,躬着身子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刻有月亮和柠檬的同心锁。
咔哒,锁开。轻飘飘的一只掂在手心里没什么重量,崭新的反簇着日光。
锁仍如新,人心却旧,旧到能够看到当年那片大雪,呼吸到那年冰冷窒息的空气,拥抱到那点依稀可辨的温暖。
夏砚柠站在山崖边,想听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可是,危崖绝巘,重岩叠嶂间,唯有云霭轻轻衔上她的衣角,秋风轻拂她的发丝。
她看了很久,直至日倾云斜。
夏砚柠决定离开的那天,南江也是场大雨。灰霾的天被雨点碎开,密密麻麻罗织起一段湿漉又潮湿的心绪。
她向来不喜欢离别,只给林英姐发了条消息,便带着东西提前退场。
行李箱轱辘转响,雨声合出一响和弦,夏砚柠举了把伞,踩在积洼的水坑里,往外看去。
叶面被雨浥的明净,浓绿透亮几欲滴出,卷翘的叶尖荡过一派新绿。
真不像是秋天啊。
夏砚柠挽了耳发,缠绵的雨丝啄吻白皙的手腕,那里精心束着的手链早已被取下,她本能的摸了摸,空落落让她心间发颤。
低叹一声,再掀起眼睫时,倾天的雾光漏入。
天地苍茫一线,无数串雨珠连绵成丝,篱笆后头,影影绰绰的有一团青灰色的烟霭拂动。
似人,更似鬼魅,她往前一步,那团淡青色忽动,拼了命的朝她冲来——
咔哒,伞面惊落。
雨点溅乱,她掉入一个冰凉的怀抱。
说是怀抱也不尽然,那人松垮的揽住她的肩膀,接着有什么盖在她头上,纷繁的木质香气携着雨气滚来。
她本能开始挣扎,不想头顶一重,像是外衫一样的东西罩在她发梢,湿漉漉遮挡她视线。
“别动。”是江淮尘的声音。
他轻轻俯身,湿润的水汽压下,连同往日缱绻的调子也被雨声濯的沙哑:“又要走了啊?”
“嗯。”夏砚柠轻轻回答,她撑开头上的遮蔽,衣衫底下眼神复杂,“你怎么来了?”
江淮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沙哑的重复:“你又要走了,连再见也不肯留给我?”
再见吗?
夏砚柠一怔,抿出一点苦涩的笑。她委实觉得……说心爱的人说‘再见’一件非常悲伤的事情。
无论是今后再也不见,亦或久别后,偶然的重逢会面。其中间隔着时空的重量,怎能因‘再见’二字轻易消弥?
但朋友间,是不一样的。两座城市寥寥相望,不会患得患失,不会若即若离,即便很久不见,忽然想起那么个人,也能会心笑开。
她在雨中,强撑着笑:“探花郎,我只是出差结束啦。没有告诉你,只是不想你专门来送我。”
“是吗。”江淮尘敛下桃花眼,长睫滴着雨水,遮住眸中游移不定的情绪,“是这样的吗?”
“真的是这样吗?柠檬。”
“对不起。”
“笨蛋啊,你道什么歉?”江淮尘笑,他抬手撩了额前的乌发,雨水顺着发梢点点落下。
他红着桃花眼,看不见的狠厉藏在眼下,“告诉哥…我,是叶湛他欺负你了?”
“江淮尘。”夏砚柠透过湿漉漉的雨帘看他,答非所问,“江淮尘,你为什么不自称哥哥了?”
轰——
心潮叠起,脑海里的嗡鸣声盖过此间哗然大雨。
天地间,所有声音乍然而止。分明青白的烟与水,分明空濛的天与地,于刹那间浑然合在一处。
屋檐上的细雨砸落,他们仍在雨中,相互对视。
仿佛回到雨丝斜落、柳条低垂的那天,他在乌篷船中,她在桥头,遥遥相顾。
时光又仿佛停顿在银杏树下,他悄悄拾起从她肩头滑落的银杏叶,想起银杏的花语,独自低笑的模样。
那时,他跟在她身后,落寞的踩着影子,一直陪她走到暮云四合,走到鲜花满途的春天。
终于,她站在道路尽头,朝他笑。比春光还要灿烂。
江淮尘眼底失真,像是走了一场黑白电影。好长,好长。
无尽的爱与欢喜,还有姑娘柔软的目光让他发颤,他开始害怕,开始踟蹰,于是轻轻摇了头,又摇了摇。
可是,怎么她哭了?
姑娘眼底蓄起清泪,泪水大颗大颗混入雨滴,砸落在地上。
“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啊?”江淮尘勉强撑起惯常带的假面,“看你,真傻。怎么还站在雨中?”
他颤着手,试图摸摸她,可是柠檬的反应让他僵硬的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无奈,他只能屈下身,拉过外衫:“这可一点也不防雨。”
黑色衣衫下,两双桃花眼斐然相对。
一双勾翘内折,下卧红影,另一双低眸蘸水,迷蒙如洗。
而衣衫外,是一场倾倒南江的大雨。
风斜雨线,狂乱的雨点自天空碎开,砸起一圈圈涟漪。
天地间,风声摇乱,绿枝曳动,唯淡青的簇拥里,唯连绵的雨雾中,唯黑色衣衫撑起的一方天底下,静谧异常。
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咚咚咚——
不知是谁的心跳,很快,快到削切开浓稠的静,缠绵的雨。
那人又可笑逃避的移开视线,他盯着湿滑的青石,衔满雨串的廊檐,止不住的私心。
“江淮尘,疼吗?”
低哑抽泣的声音,轻喃细语蔓在雨色中,“对不起,你是不是很疼很疼?”
“笨蛋,这么久早就好了。”他垂下眼睫,语气一派轻松,“又不是什么顽疾。”
可是。姑娘睁大桃花眼,空茫又无措的看他。她的眼中流转着雨和风。
指尖轻轻点在心口,江淮尘长眉随之折起,绯唇拉平成一线。
“可是。”泪水猝不及防滚落,烫开男人眼底的无措,“我好疼……替你疼。”
“你。”江淮尘动了动唇,第一次也觉自己嘴拙,所有想说的言语堵在嗓子中,不能分明。
“真的,对不起。”替他疼,这话说来,夏砚柠都笑自己矫情。她哪有什么资格替他疼?
只是因为她在难见天日的大雨中,惊鸿一瞥里,竟见着的沉郁至极、又晦暗难解的自嘲。
和她一样。和她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样。
于是,点点滴滴都鲜活,点点滴滴都分明,像是真心。
那年树蝉鸣开盛夏,风动满园荷香。
他站在正午的眼光下,声色如光斜影落,过于缱绻,过于调侃,过于漫不经心——
“学妹是在和我表白?”他说名叫江淮尘,她根本没记住,初恋的情绪,跌宕的心全在学长身上。
第二次见面雨色混乱,他擅自抢过她送给学长的伞,眉眼张狂的要送她回去,这次留给她的印象委实‘很深’。
第三次,第四次,第n次,精心策划好的表白被敲断,有意安排的巧遇被阻截。
她心底有些恼。
他生就艳质,疏宕骄傲的像是红尘过客,却总不知人间情爱疾苦。这样打断她,是很好玩吗?
终于,在朗日晴空的银杏下,她委婉的戳破他的‘误会’。
那也是她第一次在他的眼底看见那样复杂的情绪。她没能读明白,更没什么好愧疚的,他不喜欢她,她也是一样。
其实,这点误会早该说开了。
重逢陡然,亦是偶然。在这段时间她偷来的时光里,南江的秋,南江的酒,南江的山寺,南江的故梦,都连同绵密的大雨同她重逢。
犹记山寺小径,他与她并肩而行,拿缱绻勾缠的调子低诉着辰槐与花枝的故事;犹记姻缘树上穿不断的红线,他修长的指缠着红线,另一端不经意的扫过她的手心;犹记花与酒的约定……
夏砚柠眼泪一颗颗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她站在南江彼岸,在一场属于叶湛的幻梦中,摇摇相望,独自激动,独自欢喜。
却不知有人也站在对岸,静默如冥冥长夜。
如果都是故事内的人,她怎么可以兀自忽视他的心绪呢?
迟来的情绪击落她,她近乎哽咽的确认:“江淮尘,你是不是,对我,有好感?”
“……”
“什么?”几乎一片死寂中,江淮尘蓦然笑了,墨眉挑起张扬的弧度,“柠檬,不得不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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