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好。”他摇了摇头, 最终什么也没说。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酒馆里乐声流淌,不知名的乐手在低低诉说着情思, 丹寇切在黑色的吧台上, 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真的不能给我来杯鸡尾酒么?夏天先生。”女子风情万种撩了侧边的耳发,“一杯就好, 话说回来,酒吧真的很适合缅怀过去啊。”
江淮尘眼底闪过一丝沉郁, 他慢条斯理的理下袖子,对对方的搭讪不置一词。
“我可否把你比作夏日?”
女子也没太在意,红唇开阖缓缓念着,她的声音有一种特殊的质感,念起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仿佛仲夏繁茂的枝叶摩挲。
“为什么不敢开口?”她笑了下,“比夏日更可爱温婉的女孩,错过了,不遗憾吗?”
江淮尘手面绷紧,青色的筋络蜿蜒。他轻轻扶住柠檬点来点去的脑袋,像是自言自语:“夏天不就是用来遗憾的吗?”
“呵,或许吧,”她似笑似叹的抿了口酒,“要是不那么遗憾,就好了。”
柠檬的脑袋在他的手心里蹭来蹭去,江淮尘眼里划过一股晦涩难辨的柔软:“夏天本就是令人开心的季节啊。”
所以,又何必……
女子撩起眼皮,似看出他的想法,抿口酒哼笑:“我也曾错过自己的夏天。”
她的眼里有千万般故事,丝丝缠绵的绕着瞳孔里闪烁的碎光,“所以啊,抱歉。听见这样的…表白,总会多嘴一二。”
独自来酒吧买醉的,谁没点故事呢?江淮尘不置可否的落下眼,橙光打在他浓黑的长睫上,蹁跹如蝶。
他轻轻提起绯唇,“或许少的,不是勇气呢?”
话音刚落,臂弯里的姑娘轻轻动了下,她似乎醉的没那么厉害了,迷迷糊糊的想要挣开他的怀抱。
他垂下眸,温柔揉在眼底,星芒碎处化作指尖颤抖。
一阵恍惚后,才觉指尖触碰上柠檬娇美的脸庞。
细腻牛奶般的触感,配上眼底残卧的一尾浅红,让人心间都开始疼。
是醉意在她脸上浮光掠影后的旖旎风情,还是,她哭了?
勇气么,他缺的从来不是这个啊。看吧,着姑娘就算是醉的这样厉害,嘴里喃喃念着的,也是她的学长,她的叶湛。
他的勇气,他的心思,又怎么能将她束缚呢?
“那你还怕什么?”吧台前女子再次开口,琥珀色的酒液流入嗓中,刺入江淮尘心中最阴沉灰霾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太不明亮。也太狼狈了。
很矛盾,对吧?
他曾执意的要追逐,执意的、疯狂的想要抓住盛夏最美的那抹阳光,现在安稳的被他扶在臂弯里,他却开始挣扎了。
她是他的花,他的酒,他的救赎,他的命。可是,最后看见那双朦胧的眼,清泪蓄在里头,却还坚强的朝他笑。
只觉得,己身怎样的痛苦,一点也不在乎了。
他怎么舍得让她疼呢。糟糕啊,是真的要放弃吗?
放弃这个日日夜夜缠绵在心口的姑娘。
他真的……舍不得啊。
酒吧里乐声流淌,沙哑的女声拂过秋夜,指尖落过一丝温凉,他微微屈起,悬在夏砚柠眼角处定格。
那里有一颗泪,要掉不掉的,他想为她拂去。
哒——酒杯叩在明亮的吧台上,摩擦声刺耳。
“叶湛?她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应该不是你吧?”那名女子薄唇轻吐,吐息间酒气缠绵,“我听他们叫你,江哥?”
江淮尘冷笑。
他不想理会这个不太有分寸的客人,搀扶起柠檬,温声问她住址。
不想臂弯中的姑娘却不老实,开始在他身边扭来扭去。他握的不紧,她轻轻一挣就松了。而后,眼睁睁的看她将手啪的一下拍在吧台上。
江淮尘眼瞳一跳,生怕柠檬把手心给拍废了。
这个小坏蛋却没什么感觉似的,迷迷糊糊扬起小脸,脆声脆气道:“探花郎,我还想喝酒~”
歪头,怂了怂鼻尖,似乎在嗅空气里的酒香,“唔,刚才的酒不够烈,我想要那天你在我面前点的大碗酒。”
“那种太辣,你会受不了。”
“受不了?”夏砚柠混沌的脑海里飘过零星一点清明,些许清醒带来痛苦。
她恍惚在想:怎么可能嘛,刚才那种疼我都受了,辣一点算什么?
于是,她学着梁山好汉的模样,大着舌头粗声粗气:“做人,就要大碗喝酒,大碗喝酒……”
对,喝最烈的酒。灌下一大碗,然后向天借下几分豪气,痛苦什么的,就全部都随酒去了吧!
柠檬咧了咧唇,觉得自己和探花郎呆在一起,是真的受了他几分影响。就连他的风流不羁,疏宕洒脱好像也学到了几分。
于是,她艰难的勾出拇指,对着江淮尘笑:“探花郎,你真好。”
罕见的,一向游刃有余的江淮尘顿住了。
桃花眼不敢置信的翘起,落下,薄唇也跟着如是而动。
他像是生锈的机器,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柠檬,你,刚才,说什么?”
没听清吗?
姑娘傻兮兮的朝他笑,她不吝啬对他的夸赞,双手合拢,比成‘八’字扩音:“我说——”
“江淮尘!你真好!”
“哇哦。”
口哨次第吹起,捧场的不只是几名时常往吧台上靠的制服男子,还有那些原本围在吧台的女郎们。
一片喧嚣中,江淮尘只来得及低头,注视着姑娘。
干净清凌的一双眼,正安静的瞧着他,如南江湖水荡过,偏生淡青色的天方下过一场雨,湿漉漉的拢了层薄雾。
似酒意氲浓,又似细雨横斜,朦胧的水色让他本就柔软的心脏化成一片。
他想把她揉进怀抱里,连同鼓噪的心跳。他真的好吗?如果他不择手段,抢到她,她还会这样想吗?
“所以,最好最好的探花郎,能给点酒喝吗?”
“……”
“不行。”冷淡的声音切起,他刻意压低声音,让自己变得更强硬,“再喝,明天得多疼?”
“呦呵,江哥好霸道。”先前那名侍者在一旁看够了戏,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他微微倾身,凑近柜台拿了个粗碗,吊儿郎当地斟了满满一碗,劝道,“嫂子想喝就让她喝呗。”
柠檬低垂的桃花眼亮了下,她朝他飞了个感激的眼神,晕陶陶的去够那碗酒,不妨被一只冷薄的手压住。
嗯?怎么这酒碗儿长在吧台上了?拔也拔不下来。
夏砚柠有点急,衔住酒碗的指尖儿用力,手腕被警告似的紧了下。嗳,不对不对,是谁拿手铐铐住她了!
迷糊的醉鬼生气了。她勉力扭动腕子,想从冰凉的手铐里挣脱——手铐很冰很冰,像才从冰块儿里捞出来那样,冰得她脑门发颤。
“别动。”是对她说的。
“噤声。”是警告别人。
柠檬傻乎乎的咧着唇,抬起眼眼巴巴的往音源方向瞅,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凶!
熟料,眼中朦胧的虚影游移,不仅没看到凶巴巴人,自己的眼底反而一暗。
黑暗随之兜头罩下,与之一同携来的是清冽又霸道的酒香,与隐然缥缈的桃花气。
似有若无,仿佛是薄荷烟干燥的气息?让人口渴,喉壁剐出沙哑的涩感。
又有温热身躯从旁覆下,若春日暖阳和煦。
好耶,晒太阳了。
柠檬开心极了,抬手扯开头顶那折烦人的罩子。
屈着手臂子扯了半天,不仅自己没能探出头,反而将衣袖打结,把自己困得愈发紧了。
逼仄狭窄的空间,呼吸交缠着起衣服上原本的味道,缠绵如丝的气息让柠檬晕陶陶的,她模糊的打了个嗝:“探花郎,帮帮我啦,我好想晒太阳。”
晒太阳?江淮尘眼眸深沉,视线落在那顶罩着衣服的黑色蘑菇上,意味不明的勾了唇。
这姑娘可真行,醉的不分昼夜可,还嚷嚷着要酒?
真让人不省心。真让人想……江淮尘手面微动,手底的小蘑菇便顶在他手心里,铆足劲头往上钻。
他弯起眼眸,手腕一动,重重往下压,却在最后落在姑娘头顶上时,变得很轻很轻。
“安分点。走吧,我带你回家。”
.
宿醉。
一夜辗转浅眠,不知道做了多少纷沓繁复的梦境,她醒来时脸皮又绷又干,似乎残着夜里未尽的泪痕。
梦里的天地晦暗如墨,远方山峦如刀锋般割开一条狭窄的缝隙,她赤脚踏在惨薄的光中,拼命向前奔跑——
前路,雪势很大,浩浩汤汤的铺天盖来,白色的潮涌急迫的吞噬着仅存的天光,也拼命地吞噬像渺小的她。
身后有白色的猛兽紧追不舍,她跑的簇急,呼吸喘出雪雾,喉咙也呛出絮絮绵绵,一连串哑涩难耐的痛意。
像是塞入了又厚又密的棉絮,勉强吐出一口气后,又是新一轮窒息。
卡着脖子从惊梦中蓦然睁眼,天花板压停,晃晃悠悠的似要坠下,又有笃笃几声刺耳,她揉着太阳穴,趿着鞋开门。
门开,林英姐捧了杯茶朝她温然一笑,她用手背试了下温度,递给她:“先喝了吧。”
她眼神迷茫一瞬,听话的接过,听话的喝下。直至热茶下肚,甜意鼓入唇中,她才清着干疼的嗓子朝她道谢。
“不应该谢我哦。”林英姐竖起一根手指,朝她轻轻眨眼,“有人把某个醉鬼送回来,这是他亲自为你做的醒酒汤呢。”
说着,她抬腕看了眼表, “刚好,他还专门为你做了顿早餐,吃吗?”
夏砚柠垂下眼眸,她无措的捏了下手,低声:“那个人……”
“唔,他自己介绍说是你的朋友。”林英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巴,“可是。”她瞅了眼困扰迷茫的姑娘,贴心的没有继续往下说。
夏砚柠眼睫颤了颤,她拿手指轻轻卷了裙边:“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好尴尬。喵的,真的好尴尬呀!
她昨晚、好像、貌似、也许、大概、喝醉了!而且还是断片了的那种!
她一点,一点点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蠢事?
仿佛,只记得,那时学长的背影落拓,他缓缓地走,隐入黑暗没有回头。
心痛与理智共同拉扯,有人却在对她笑,几乎压尽三月春光。
又喝了口水,借着嘴里残存的甜意,将脑海中某些断续的画面捧起。
鸡尾酒,柠檬味儿的。薄荷点垂在杯沿,被秋夜的风冲来一场盛夏。
她学着酒客们豪饮。一口闷掉,不够,还想喝。
据说酒能构建出某一种无序又混乱的世界,刚好适合她躲进去。
于是,她选择先醉一场。可是但是,她根本没想喝醉的!最后麻烦江淮尘送她回来,她没在人跟前发什么酒疯吧???
智熄。
头颅开始徐徐作疼。林英姐笑着回答她:“不巧,他才走呢。走吧,先去吃早餐,冷了便辜负人一番心意了。”
她带着夏砚柠往小院里走。已入暮秋,草木却仍葱茏,簇簇环绕着石桌。
桌上食物摆的琳琅,各种小食依稀冒着淼淼烟气。
落座,林英拆开筷子递给柠檬:“你朋友说,有些是他自己做的,有些是来怕你吃不惯,专门去早餐店买的。”
“哦,买的有点多,拜托你帮忙解决一些。”她狭长的眼眸一眯,回想起那人拎着许多餐点,笑着对她说。
男子长得挺对她胃口,一双桃花眼微微翘起,眼角飞斜,下卧宿夜未眠的红,只是性格过于婆婆妈妈了,一点小事也要嘱咐不停。
“这是解酒药,这个是糖,这个是小便签,上面写着各类药的用法,治头疼的,润嗓子…”他无比自然的用一把温柔缱绻的嗓子念叨,修长的手指在药盒上滑动。
起初她还耐着性子听,然后高高挑起眉头,撑着下巴走神——毕竟她是开民宿的,照顾小姑娘什么的,很擅长的好吧。
“多谢。”男子缱绻的尾音收在早晨的微风中,顿了下,又抽出一个精致的小盒递给她;“辛苦你了。”
“这是。”她眉头不满的蹙起,“贿赂?”
“不是。”男子绯唇微勾,唇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的漂亮,“应该说是拉拢。拉拢一位漂亮姐姐?”
好吧,看在他笑的那么甜的份上,就帮他一把吧。林英略一点头算是答应,没想到他朝她颔首后,竟直接打算离开。
背影倒是潇洒疏落,一点也看不出一夜未眠的模样。
她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诚恳的建议:“你不如留下来打个招呼呗?”
昨夜近三点把人送回来,又在大堂枯坐近三个小时,天刚鸦青,他便起身问她借厨房,忙前忙后一顿折腾,她才不信他对那姑娘一无所求。
“我想,留下来,会更好一些哦?”
男子一顿,回身,温柔的落眸,似笑又似自嘲:“算了啊。”
虽然不清楚她昨夜情绪为何波动,又为何忽然决定买醉。可是,那支柠檬手链……大概她已经和某个人心意相通,他没有任何询问和努力的位置了吧?
“……”
“那个。”夏砚柠咬着唇,试探性的问:“林英姐,我昨晚有,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哦。”林英回神,她提起眉梢,“嗯,在我见过为数不多的酒鬼中,你应该算是很克制的?”
柠檬轻轻舒了口气,林英眼底飞速划过一点笑意,“不过只是扯着他的袖子,差点把人半边衣服撸下来?”
“不过就是,揽着人肩膀,揪开人衣扣,高声喊——是兄弟,就一起干了这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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