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东西!自己姓甚么都忘了!就是对我李家祖宗不敬!”
“哪来两个妨碍做生意的女乞丐,走!快赶走!”李继吹胡子命人驱赶道。
刘氏被他驱来的人拉扯着往后,死命挣扎怒道:“张继!你这个等天收的!你会有报应的!”
那些小厮没能碰到谢珥,就被马叔侯叔强横拽开了,谢珥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处,指着拉扯刘氏的人,威压十足地喝道:“放了她!要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李继讪笑:“一个破烂妓子,拿什么要我们绸缎庄好看?”
“马叔、侯叔,去帮刘氏!”
谢珥命道。
“是,主子。”
马叔和侯叔也是谢珥很小的时候,长公主配备给她的车夫,这二人对谢珥是绝对的忠诚,同翠枝她们一样,而且二人还当过护院打手,寻常人家的家仆绝对打不过。
于是,马叔侯叔一手拽两个,轻轻松松就把拉拽刘氏的人扔在了地上,并拍了拍手里的灰。
李继怔了怔,慌忙再去叫人。
见一些门店竞价客有些不满也想出手之际,谢珥忙上前一步,有规有礼,又不失威仪道:“老板,开门做生意的,就不该择客,既然是竞价,价高者得,有银钱竞价的,都不该赶人走,不是吗?”
她说的确实是个理,确不能随便赶人,于是,一位穿水蓝对襟亮色袄衣的妇人出来主持公道道:“李老板,价高者得,做生意从来没有挑顾客的道理,那是不是明日我落魄了,来你店路过拿钱买便宜点的布料,你就要驱赶我了呢?”
说话的这人是个官绅太太,李继哪儿敢得罪,慌忙弓腰赔笑道:“冯夫人说的什么话,冯大人可是县尉大人的得力助手,哪里会有落魄的一天?”
“既如此,竞价赶紧开始吧,别让大家都等急了。”冯夫人不耐道,周围的人也齐齐附和。
于是,李继剜一眼谢珥母女,开始竞价金玉绸。
最后新款软绸一匹被冯夫人竞得,还有一匹被一个富商家女眷竞得。
谢珥倒是一如李继所料的,一次喊价都没有,只安静地在场中看,李继事后直白地用轻蔑嘲讽的目光看谢珥母女,仿佛在说“穷鬼果然买不起。”
可谢珥却事后偷偷找那富商女眷商量,想以两倍价格买她手里的布。
本来她还觉得肉疼,上辈子当县主时大手大脚惯了倒没什么,这辈子知道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之后,就已经花钱很小心谨慎,两倍竞价的价格,那就是得把谢谨行上次给她的钱全用上了,还差头上一根簪子的钱。
不过一想到花这钱能把金玉绸缎庄的罪证搜集到,顷刻又觉得值了。
富商女眷听见谢珥给出的价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同意。
那位冯夫人抱着软绸经过,看见谢珥时笑了一下,“姑娘想要两倍价格买金玉绸?不若我手里的这匹给你吧?”
冯大人冯夫人是半年前才调职来邢北的,冯夫人其实对金玉绸不大感兴趣,也想不明白为何小小一布匹能让大家都趋之若鹜,得到的人藏起后就再也不肯拿出。
她今日之所以会去竞价,不过是想一探究竟,这种布的魅力所在,可当她拿到手打开锦盒的时候,又觉得不过如是,有些失望,觉得浪费了钱。
“谢谢夫人,可是不用了。夫人,你的这匹不一样的。”谢珥不失礼貌地笑道。
冯夫人看着这位李老板李掌柜口中是“妓子”的姑娘,却觉得她浑身散发着那些矜贵人家才有的高雅气质,打从心眼里喜欢她。
“哦?真的是不一样吗?”冯夫人含笑道。
因为那富商女眷也认识冯大人的夫人,当冯夫人主动说要用自己的布换她的布时,因为那女眷先前并没接触过金玉绸,还未知其中“奥妙”,便答应了。
冯夫人接受了谢珥的两倍价钱,让出了金玉绸。
李继等铺面散后,把儿子李继宗拉到铺面后,悄悄道:“那女人的女儿,你今天看见了,她身边伺候的人不寻常,若不是搭上京中有权势的姘头,不能有这么好用的人,当年的事,倘若被那女的怀恨在心,那么,我们李家就大难临头了。”
“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听到他爹这句话,李继宗吓了一跳,“爹...你只是猜的,可能不是呢?有权有势的人,哪有那么好搭上啊?再说了,我们家不是还有一位京中的大人背靠着吗?不必...做到如此?”
“不成才的废物!”李继手指用力戳李继宗的额门,骂得难听道,“京城的贵人多如云啊!你不是说她是京城来的妓子,像她这般容貌,搭上了不得的贵人,有何意外的?以前我们在背后推,张家家败了就什么也没有,可谁知道现在是不是?”
“最好的办法是斩草除根,让她母女俩出不了邢北!”
李继父子夜里约了他们那位在邢北的靠山去妓场饮宴作乐,他们李家在邢北绸缎庄虽然开得够大,但家中却无人为官,李继曾想让李继宗考科举,无奈连童试都过不了,后来机缘巧合同一位京中的贵人产生些许渊源,便借着他的光在邢北发展至今了。
今日,他们是向来找留在邢北同他们生意接洽的这位大人借人去铲除两母女的。
那位青衣贵人喝花酒喝到一半,骤然听见有请求,立马停止了摸花魁的手,不满地睨着两父子。
“给你点好脸色,你就真当自己是人物了?我的人是你随便想借就借的吗?你可知道现在的形势,我们主上最锋利的爪牙被个暗卫营的小小指挥使给强夺走了,现在京中的贵主都对我们主上产生怀疑,正盯得紧呢,如此重创下,我们还得谨防那叛徒背后拿我们的人偷袭,你说我如何借人给你?”
“暗卫营的...指挥使?”李继惊讶道:“就是大人以前经常在小的面前提到的,那位连大人你也要巴结的谢指挥使吗?他不是对主上忠心耿耿的吗?”
“呸!”青衣男子提到谢谨行时不耻地批评了一番,明明在不久之前,他前往京城王府见到他,都要卑躬屈膝说尽好话的,
“那个叛徒走狗!他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会哄主上,才坐上高位的,我看他离开了主上,以后该怎么办,我们主上一定很快把他拿捏住的,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罢了,所以你们这段时间尽量别添麻烦,懂了吗?”
•
谢谨行这次来邢北,确实不是全为谢珥,他是来这里铲除地下宫殿延展过来的荼毒的。
飞鹰从天窗掀瓦跳了进来,给他禀报完工作,临离去前,因为摸不准主子的心思,所以问道:“指挥使,错失刺杀王爷最佳时机后,属下有分析过,如果不铲除地下宫殿那些,王爷可能还有机会在联系边境康王之前,把我们一锅端掉的,那时候你说不用管这些,可是现在又来邢北,属下想先了解下指挥使的下一步指示,以便在做任务时布好线。”
谢谨行站在窗边吹冷风,沉寂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对面今夜一直未曾亮起灯光的屋舍,冷面如霜道:“没有下一步指示。”
“就突然想起邢北这个地方有些碍眼,便来清理一番了。”
第50章
飞鹰一脸懵, 这么说来,指挥使是临时起意要来,并非早早做好盘划的了。
这与他一贯严谨缜密的作风...很不一致, 也大概...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飞鹰拧了拧眉沉思。
“你还有什么事吗?”谢谨行见他始终没离开,很不悦道。
“哦, 还有, 瑞亲王府一个外派的幕僚在试图招揽属下,许以钱财名利,想从属下手中挖人。”
谢谨行没让他退下, 也没作别的指示, 就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以前看见指挥使过来,就巴不得给你提鞋的窦青衣, 属下去到的时候, 那个金玉绸缎庄的老板和掌柜也在,他们似乎要请窦青衣给他们拨几个人,用来解决他以前的雇主。”
飞鹰顿了顿,继续道:“那李老板以前似乎是江州临安张家的家奴。”
飞鹰退下后, 对面屋舍的灯火才终于亮起, 谢谨行望着对面的烛火摇曳, 才终于缓缓把自己的窗关上。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 他就隐约猜到谢珥和那个刘氏的关系了, 加之谢珥先前还为了那个刘氏的女儿, 求过他一次,只是他不愿意往那方面关系想。
之后,他又找人查证了许多当年端阳郡主生下女儿后的事, 那时端阳郡主产后虚弱, 长公主接她和刚满月的女儿到太行山的避暑山庄静养, 途经五河镇。
而他刚好也查出,十几年前同一时间,正正是端阳郡主产女那年,张家也曾逗留过五河镇。
所以,是巧合还是什么,到今时今日,谢珥带上刘氏出现在此,所做的这些,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可能,真的不是他妹妹,所以她那次酒后说自己不是他妹妹,可能不是酒后胡言。
冷风簌簌撞击窗棂,破旧的木棂窗被撞得掉下木屑,裂痕越来越大,谢谨行隐在阴影中,拳头握出了血。
“不...”他还在试图欺骗自己,“她长那么大的时候,就拉着我的手喊哥哥了,怎么可能不是妹妹,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不会的...”
可刚刚飞鹰的话,就等于明明白白向他揭示了这个猜测已久的谜底。
如果谢珥不是刘氏亲女,她如何会为了光复张氏,拼着危险跑来?
这个杀人不眨眼,不怕遭天谴的男人,这一刻真的慌了。
“如果没有血缘这层关系在...没有这层关系在的话...”他惨白着脸色踉跄了一下,拉着桌布把桌上锅瓢摔了一地,满地狼藉。
没有血缘这层硬性的关系在,那样肮脏卑劣的他,她还会回头看一眼吗?
“飞鹰!”
飞鹰才走了没多远,听见谢谨行召唤,立马又折回。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如杀器般不管何时都不会露出个人情绪的男人,这一刻额间泌出豆大的冷汗,气息有些不稳的样子。
“去找一个叫张月菀的人,杀干净些。”
上次谢珥问他同京兆尹衙门有没相熟的人时,他虽说没有,但还是暗地里查过,那几天被抓紧去的,就只有一个叫张月菀的人,那么,这个人,有可能是尔尔在护着,想找准时机换回身份的将军府嫡女。
飞鹰应命,可他才刚走出一步,谢谨行立马又喊住他:
“等等!”
鬓发覆盖下,他那湛蓝的眼眸头一回如此闪烁不定,像是在做出极其难做的决定。
“还是...先别杀,让我再想想。”
这种时候,他只要把人神不知鬼不觉杀掉,谢珥为了不让她最疼爱的长公主姥姥伤心,必定会干脆把这件事当作不曾发生,就能一直都当他妹妹了。
但是,若是这样的话,就等于他亲手将她推得更远,她不会想要一个冷血得连自己真正有血缘的妹妹都杀的禽兽,当哥哥的。
•
谢珥抱着两倍竞价价钱要来的金玉绸,带着刘氏气都不带喘,匆忙赶回到客栈。
听说金玉绸在邢北这种地方,比金银还要打眼,万一有人注意到今日竞价所得绸布在她手里,按照这些瘾君子卖儿卖女都要得到新绸布的思路,哪怕她身边有马叔侯叔两个能打的,也不管用。
回到客栈,隔壁女客一看见她就热切地过来搭话:“姑娘刚竞价完金玉绸回来呀?”
“不是,出去随便逛逛,买点日用。”谢珥笑着,一边将手里用破布裹着的长锦盒往刘氏怀里塞。
那女客的目光就一直流连在锦盒上。
“是吗?可我怎么听人说你们今天一早就往金玉绸缎庄那...”
“罗姑娘,我出去一天有些乏了,就不陪你聊了。”谢珥把刘氏往屋里塞,把手按在门框上,阻止那个女客继续跟进。
随后,她便笑着将门关上。
门关上后,她浑身打了个寒颤,仿佛还看见那女客带着触手般粘腻的目光。
“翠枝!翠枝快来帮忙把柜子移出来,我要把门挡着!”谢珥朝里屋喊了起来。
翠枝眼眶还有些余红,见主子着急,忙擦了擦眼睛,过来帮忙。
“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呀?为何突然要把门挡着?”
谢珥把门挡好,这才擦把汗道:“太可怕了,这里的人简直太可怕了,我不过是去了金玉绸缎庄不到半炷香时间,这个镇上...大概已经传遍了金玉绸在何人手里了!难怪刚刚我看见那些前来竞价的富人身边都带些打手的。”
蝉衣上前来,帮刘氏把包裹锦盒的破布掀开,当她看见鎏金的檀木雕花盒子时,眼角禁不住溢出悲愤的泪,
“没错,就是这种用掺泡了毒液的丝线织成的布,如果不是它,我就不会被继母同爹卖了,爹他也不会...”
她说到一半哽得说不出话。
“我要把它带回京城,倘若真如你所说的,这布有问题,只要找个大夫一验,就能验出这个中蹊跷了,到时需要你站出来当人证。”
“是,主子。”蝉衣应道,“奴婢出来当人证义不容辞,但是奴婢担心主子的处境,金玉绸缎庄李老板既然能在邢北这个地方公然做那样的勾当,定是背后大有靠山的,而且他这座靠山,大概是连这儿的官府都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主子公然与李家父子对着干,奴婢担心主子的安危。”
蝉衣只知道谢珥是从京城来的,她猜测大概是个县官家的小姐,只是就那样大概也没办法能耐得了李家父子,搞不好还会被反噬。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你只需考虑好,等事情了结,你是不是还愿意继续跟着我,你也看到,我把所有钱都拿来买布了,而且这钱还是欠别人,我现在可是个穷光蛋,开不起你的月钱呢。”
谢珥拉了拉蝉衣的手扶她站起,玩笑道。
翠枝在一旁看着主子同蝉衣亲近,心里的醋坛早已打翻,毕竟自己才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县主一向同自己感情最好,别的丫鬟都无法比,可只要一想到日后她要离开将军府,却不肯带她,只带蝉衣,心里酸涩难忍。
负气之下走过来,想挤掉蝉衣的位置,去帮主子拿金玉绸。
结果她手刚接触到不料,蝉衣就大叫道:“翠枝姐姐!不要直接用手去碰!”
可是已经太晚,翠枝已经拿起布匹的一端,谢珥连忙扑过来,用茶盏打掉了布料,结果不小心打到翠枝的手,红了一片。
“主子...”翠枝委顿在地,红着眼看谢珥。
谢珥立马蹲伏下去看她,紧张道:“翠枝!你有没有感觉怎么样?”
蝉衣此时赶紧把掉落的绸布,用晾衣的竹子架着卷好,重新放进锦盒,随后又倒了茶水将绸布沾过的地方彻底擦干净。
“还好,翠枝姐姐她只是碰了一下,该不会沾染上什么...”蝉衣将擦好的布处理掉,又赶紧洗了把手,擦了擦汗道。
翠枝看着主子身边越发得力的蝉衣,又看看自己,不禁更加难受。
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头晕目眩。
起先蝉衣说她只是碰了一下该没事,谢珥就没在意,过去同刘氏和蝉衣继续商议回京后的事情,翠枝站起给她们泡茶的时候,突然挨着桌子踉跄了一下,把桌子推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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