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身后有动静,谢珥赶紧过去看翠枝。
“主子...呜呜...奴婢没用...奴婢...奴婢突然好想碰一碰那块金玉绸...”
翠枝突然露出像刚才隔壁女客一样迷离痴狂的目光。
“主子...我好难受...好像要摸一下那块布...”
说着她开始把自己沾碰过布料的手腕挠出一条条赫赫的血痕。
“蝉衣!她这是怎么了?”
“不好,恐怕是...李家父子越发狼子野心,把药的剂量加重了,所以翠枝姐姐才会...”蝉衣惊慌道。
“那染了药瘾的话,还有解救之法吗?”
其实谢珥也知道,问这个问题等于白问,要有办法的话,还至于这个地方那样多家破人亡的人家吗?
只见蝉衣犹豫了一下,“才刚刚染上的,大概来得及...这儿的鲑则后山有条灵溪山泉,现在把翠枝姐姐带去,用那里的泉水冲洗全身,也许能解药瘾...我们这里的人以前被毒虫蛰了,经常有人去那用水洗洗就好了。就是...那里现在时常有野兽出没...”
那座有灵溪山泉的后山,就在谢珥现在入住的客栈不远,邢北多山脉,他们的客栈严格来说是在那座蝉衣所说的鲑则后山的山脚下,往山上去,到半山的地方就是那条灵溪山泉了。
蝉衣记得她小时候被毒蜂蛰了,她娘也曾带她上山取水,那时山林安全得很,在那附近住的村民也从没见过野兽出没,只是不知为何,近年那灵溪山泉附近突然多了野兽盘踞,已经咬死了不少前来取山泉水的人。
以前住在山泉附近的村民,也一度从山腰搬到山脚,只有个别距离山泉远些的村人死守着祖辈留下的地,不肯离开。
翠枝开始难受地用头去撞柱子,“主子...你不要管奴婢了...以后奴婢不跟着你了,你要好好地...”
谢珥急忙去拉住翠枝,刘氏也过来用身体挡在柱子前,防止翠枝继续伤害自己。
“蝉衣,你和夫人帮我看着翠枝,我想想办法,翠枝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姐,我不能看着她被金玉绸荼害的!”
可就在谢珥想步出客栈房门,门外早已堆满了双眼发青,状若饥鬼的人,一看见她开门,就都全涌了过来。
谢珥大吓一跳,赶紧把门又关紧。
在这时候,鲑则后山上,枯木森森,一双铁靴正一步一步踏平这山上的枯草。
谢谨行扛着一把寒光乍现的刀剑,独自踏上这座一入夜就虎啸连连的大山。
对于某个关系的认知,让他心烦意乱,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能直接把张月菀杀掉,因为把无辜人杀死是一种伤天害理的行为,那么,他去山上剿虎,总不算伤天害理了吧?
第51章
夜里的山风像饱含怨言的鬼婴, 凄厉地啼鸣,山道边的村落家家户户一入夜就紧闭门窗。
因为一到夜里,山林里的虎兽就会异常凶悍跑出来觅食。
灵泉村里的村民前些时候已经被猛兽叼走几个, 结果被村人组队进山,发现只剩个别头盖骨的残渣。
这灵泉村是村民世代赖以生存的地方, 有着天然独天得厚的恩泽, 他们死也不愿搬离这里地方。
可今夜,山里多了个不速之客,寒风呜嚎, 群兽哀鸣, 伴随着林木里的刀剑声响起。
鬼哭嚎叫,异常惨厉。
起先村民们紧闭门户不敢出来, 后来见声息渐渐停歇, 才敢陆续出去探看。
这时见虎兽声音停歇,一个浑身是血,手里拖曳着一把带血刀剑的男子从树林里走出,那些衣衫上、刀剑上的血太多, 赫然不是男子自己的血。
人们见这深受虎患已久的村落, 突然来了个剿虎青年, 宛然将他视为了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村长从人群中走出, 朝浑身血的男子身边走去。
“敢问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我们灵泉村村人时常被山林的虎兽叼去, 如今, 你解了我灵泉村的兽患,你真是我们村的大英雄啊!”
谁知满身血的年轻男子把手里的刀剑“锵”一声扔掉,黑发间有约隐约现的蓝光, 一步步走向人群。
他满目轻狂地瞥了眼这些可怜可悲的人, 无视村长递来友善的手, 讥诮道:“既然活得如此胆战心惊,何不早日入虎腹?”
村长和村民热情的笑僵住。
随后,男子转身掏出火折子,点燃火炬往林间投掷,村人们错愕不及间,他已经把随身带着的酒壶,拔掉带血软塞,往火间一浇,火苗扑簌簌往上升。
因为冬日林木枯燥,雪天的火像一条燃烧的火龙,攀腾着枯死的藤蔓一路往上,林里被困起的虎兽争先恐后从林里逃窜而出,相继往山下的方向逃去。
村人们此时都慌了。
灵泉村虽然近年有虎兽出没,但林里他们也种植了一大把芙蓉花,这些种植在林子暗处的芙蓉花,也是他们灵泉村近些年越发富裕的关键。
虎兽相继冲往山下,而山脚下不远就是谢珥所住的客栈了。
虎兽是山脚下守山人第一个发现的,当时他正蹲在雪地里烤火,山上突然飘来一股浓重炙烧的气味,过了不久,漆夜里无端现出无数双兽眼,一大群庞然大物就出现在面前。
猛虎们暴躁地在山脚下盘桓,踩着巨大的爪子,尾巴焦躁地甩来甩去,不时发出“呼呼”的威吓声。
守山人半身带血,咽着最后一口气爬上钟楼敲响警钟。
夜里突兀的钟鼓声响起,在这旷野的小镇里回响。
守山人凭着最后一口气敲完钟,下一刻,一只额头有白纹的虎兽便拖着他半只腿下去,只见他露出无比惊恐的神情,喉咙的声音来不及发出,一群猛虎就扑了过来,加入了抢食。
顷刻间,风卷残云,猛虎们沿气味陆续往人多处盘踞,身后散落零散衣物碎片,在夜风中。
•
谢珥把门抵住,无奈门外的瘾君子还在持续不断地边拍着门,边嚎道:“开门啊...给我金玉绸...开开门哪...”
门外是这样,而门内的翠枝此时也是心神溃散,身子不停地扭曲着,“给我...我好难受...给我金玉绸...”
刘氏和蝉衣在用被子裹着翠枝,不让她再往前去。
“尔尔...快想办法呀,翠枝姑娘她...”刘氏也急得满头大汗,一会儿看看翠枝,一会儿又看看她。
谢珥也是焦急万分,这样下去,简直困难重重,就别说要怎么去那座野兽盘踞的山林取泉水了。
但是,翠枝是她走路还磕磕绊绊经常摔倒时,就在长公主府一直伺候她至今的老人了。
她还记得自己初次到长公主府,因为淘气故意离开乳娘的视线范围,结果自己迷了路,在瑰丽庞大得让人发指的公主府里,看着来来往往规行矩步的奴仆,她们都不敢故意沾染上事,除了自己分内事外,很少主动搭理闲事,加之那时候乳娘把她弄掉不久,她怕被人发现降罪,所以没有通知府里任何人,打算自己找到小县主再主动去请罪。
那时候,只有比她大五岁的翠枝同三两个身穿低等丫鬟服的小姑娘过来,旁边的小丫头都劝翠枝不要多管闲事,只有翠枝看着小家伙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在哭,主动走过来抱起她,温柔地哄:“小妹妹可是迷路啦?”
她不能让翠枝沦为瘾君子,看着盛开妍丽的鲜花一点点萎靡枯败。
但掰倒张家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看着静静躺在地上露出一角的金玉绸,想了想,拉来桌子抵在门后,义无反顾过去抱起锦盒。
刘氏大概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嗫嚅着唇,颤抖着问:“尔尔?”
随后,她又了然似的,含泪点点头:“也对的,翠枝姑娘照顾你那么长时间,至于张继那畜生,自有天收他。”
“对不起,娘。”谢珥轻声说完,不再看刘氏,抱着那个装满“毒”的锦盒,来到临街的窗边,支开窗户。
她把谢谨行给她的“巨额”零花钱全用光了,还要典当自己一支最喜欢的玉簪,这才换来这匹足以把李继父子拉下马的金玉绸。
可现在没办法了。
“金玉绸在此!你们想要的,尽管来!”
她往窗下大喝一声。
门外的人立刻退散。
但是,那些疯狂的人们并没有如期聚集在窗户下,远处一片片警惕的撞钟声就响彻了天际,像要把这个夜晚生生敲破一样。
“发生...发生什么事了?”蝉衣惊讶地抬头。
没多久,楼下街市便传来让人心脏骤缩的虎啸声,人们的惨嚎声、尖叫声、脚步声交叠在一起。
“山上的虎兽跑下山了!”
“快跑!猛虎会把人吃掉!”
“跑啊!躲进屋里!别让它挠破门!”
谢珥没来得及回神,门外客栈小二前来敲门。
“姑娘!赶紧把沿街的门窗关上!山上的虎兽不知何缘故突然往山下来,此处二楼低矮,它们能攀爬跳跃...”
他话一落,谢珥突然看见一双绿莹莹的兽眼,从窗下最漆暗处,盈盈绕绕泛着贪婪的光,正正锁准了她。
她大吓一跳往后,等她赶紧伸手去关窗户时,那双兽眼已经一跃而上,带利齿的血盆大口就在面前,压迫感十足。
“啊!!”
谢珥尖叫着,赶紧把窗户关上,可是怀里盛装着金玉绸的锦盒却已经掉落下去,随着关盍的窗户和猛兽,被阻隔在外了。
但她来不及惋惜了,因为关盍窗户之后,窗外那只虎兽前爪勾住了底下屋檐外翘的鸱吻,另外一只大爪正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纸糊的木窗。
“蝉衣!娘!快来帮忙!”
谢珥竭力用身体挡住窗户,可是尽管冬天窗纸糊得厚,也架不住那是纸做的,那只虎兽要是再爬上来一点,就能挠破窗户跳进来了。
刘氏和蝉衣一看小脸吓得煞白的谢珥,立马会意过来,连忙松开翠枝,前去搬木凳、木圆桌,一起抵住纸糊的窗户。
三个人并排靠挡住窗户,都差点抵挡不住,猛虎气力大得惊人,桌板被顶得差点开了。
“噗”地一声,谢珥旁边的窗纸被挠破一个口,毛茸茸的虎爪探了进来,尖锐的爪子屈里一挠,把谢珥肩膀的衣物挠撕开了口子,露出比夜雪还莹润的肌肤,暴露在冷空气中。
虎爪挠出一条带着馨甜少女气息的布料出来,往虎口里一塞,发现不是肉,就又伸爪往里挠。
谢珥脑袋里一片空白,捂住冰凉圆润的肩头,脸色惨白惨白的。
她闭了闭眼,可等了好一会儿,那只比她的脸蛋还大的虎爪却迟迟没从那破开的口探进。
再过一会,感觉窗外的动静似乎完全平息下来。
“它...走了吗?”大冷的天,蝉衣吓得浑身从水里淌过一样,刘氏更是吓得六神无主,手脚一直在抖。
“我去看看。”
谢珥强作镇静,用力按住抖颤的手,悄悄掀开那张被虎挠破耷垂下来的窗纸,往外看去。
寒风虎啸着从破洞穿进,带进了一丝浓重的血腥气,少女墨发散落,泪痕未干,单手捂住半露的白皙肩头,单手趴在窗户破洞口往外看。
只见寂寂长街里,只剩玄衣锦袍的男子赤手空拳,游走在空荡肃冷的街道上,周遭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只有那群围绕着他,虎视眈眈的虎兽。
刚刚他在山上用削铁如泥的寒月剑砍死了几只,看着相继倒下的巨大尸首,他顿失了兴趣,于是走出山林后,就把锋利的武器扔掉。
此时,他面对一群被烧毁了家园彻底激怒的猛兽,也不过如泥塑娃娃一样脆弱易折罢了。
“哥哥!”
少女漂亮的眼瞳惊得紧缩,一下子拍开了窗子,凭窗把半边身子都探出了空中。
轻盈的发丝在风中像自由的水草,根根保养得顺滑发亮,谢谨行看着心尖就不由发痒发颤,仿佛那头发撩拂的是他的心。
再定睛往上一看,谢谨行的夜视能力极好,她那新雪一样白得发亮的肩膀,明晃晃露在外,他看了十分不喜,目光锁准那头爪缝间残留少女粉色衣料的虎兽,对准一拳砸了下去,把那猛虎的眼睛砸出了血,倒在地上哀嚎。
这下他终于产生些兴味了。
又一头斑斓纹的母虎迎了上来,他一招就锁住母虎的喉咙,可是好景不长,周围的雄性看见母虎被掐住喉咙,一下子激发它们的怒意,原本观望着不敢上前的虎兽一头接一头扑了上来,有的咬住他的大腿,有的咬住胳膊,有的咬腰,仿佛要将他四分撕开一样。
“哥哥!哥哥!哥哥!!”
谢珥哭着把楼上所有东西都掷了出去,杯碟、茶碗、瓷枕,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接连着砸中猛兽的头,刘氏和蝉衣都吓得想阻止她,无奈少女挣扎着,被抱着拖走了一次一次,又一次次地折返,扒着窗框不肯走。
谢谨行四肢和腰腹都被猛兽咬住,身体感觉到刺痛,这才越发有真实感,发出了痛并愉悦的笑。
男子笑着仰头道:“要是我今日这身血肉都被吃完了,他日重新再长一副新血肉,会变得不一样吗?”
要是...把这身肮脏且与你并无任何关系的血肉弃掉,日后是不是就能重新长出不一样的,在你眼里或许能更干净些的血肉?
谢珥不知道这种时候他为什么不先想办法自救,还要对她说这么奇怪的话,她看见底下人被四五只猛兽撕咬着,都差点要崩溃昏倒了。
“不!不要!”
“会不一样吗?你说!”浑身是血的男子嘶哑问道。
“不!是一样的!是一样的!”少女咬牙。
不管你以后变成怎样,都一样是那个会将我放在第一位的哥哥,永远不会变的。
所以...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可谢谨行听完,眸光更黯淡了,一双异瞳的眸子仿佛两种各具煞气的宝刀剑芒。
是的,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不管再怎么变,哪怕把他这一身血肉掏个干净彻底,他也还是那个肮脏的他,那具...和她并没有血缘,甚至一丁点关系也没有的血肉。
他极度厌弃,现在这具和她全无关系的身体。
第52章
这夜过得异常漫长, 枝头雪絮一点一点被震得剥落。
他本是极度嫌恶厌弃,但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这具深恶厌绝的躯体舍弃,还是要保留性命, 把她护着离开这个醺臭烂透了的地方。
虎兽们和他周旋拼搏了一个晚上,眼睛被他打歪了, 牙齿也被他打落了, 群而攻击的时候,玄衣男子几下利索的近身肉搏,环臂钳住一个虎头, 大喝一声, 虎躯竟被他提了起来往四外开甩,不一会, 一具接着一具的猛兽躯体被他打趴在地, 又抖着躯干站起,重新围攻。
他一人,对好几头猛兽,猛兽们筋疲力尽, 而他终于也伤重多处, 体力不支单臂撑着冰冷的地面, 鹰隼一样的锐利目光盯准它们。
虎兽们大概是第一次碰上这么难缠的人, 它们不知道的是, 这人打自十一二岁年少孱弱时起, 就已经被单独关困在兽笼里,一只成年的猛虎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吃一顿饭所费的力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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