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可怕得, 只有在这种丧气至极, 心存自残行为的时候, 才能卸掉身上一切软甲和武装,丧心病狂地揪着一群虎兽打斗一夜,直至筋疲力尽。
一头雄性被打瞎了眼的白纹额虎见他已经没有力气瘫坐在地,就天真地以为这下终于能把他吞并入腹,当它悄悄靠近突然急速飞扑,朝男子身后张开血盆大口,那牙齿还没来得及磕上一点皮肉,它整具身子就被男人躺下,从腹部起,用空掌生生劈开,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冬日迟来的黎明,一线天光将天空劈成两半,明暗交错。
男子躺在温热的兽血里,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地上躺满了猛兽的尸体,大家终于从躲藏的屋舍里探出头来,劫后余生,都用热切和感激的目光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有人见谢谨行身上受伤,主动上前,把伤药和身上的衣裳脱来给他。
可他没接伤药,只用指头轻轻捏住接过他的衣裳。
起先那人以为大英雄不想染污他的衣裳,忙说“没关系,你穿吧”,可人家一转身,就掐着衣裳来到一个屋檐下。
谢珥刚才举着大棍气势汹汹刚跑出来,就被他一块石块砸中昏睡穴睡倒过去。
蝉衣抱着她躲在屋檐栏杆下。
他把未曾被自己染污的衣裳轻轻盖到少女身上,少女睡得脸颊泛红,浓密长睫上尤挂莹露,皱着眉轻轻一抖就会滑落。
“看好她。”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得了,随后又从腰间掏出带血的酒壶,“里面是灵泉的水。”
蝉衣抬头看着那个满是血的酒壶,不知该如何接。
方才主子怀揣破罐子破摔的心,操持大棍跑下楼的时候,恰逢翠枝又一波药瘾折腾,刘氏过去稳住她不让她咬舌头,她只得独自跑出来追主子。
没料到才刚追出来,那边原本被几只虎兽咬住身体各处的男人突然猛喝一声,硬是把身上几只猛虎给震开了,随后,更是操起一块石子,一下砸中姑娘的肩胛,姑娘就昏睡过去。
然后,一人数虎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斗殴,男子渐渐开始占尽上风,把数头猛虎徒手摔打,后来倘若不是因为累了,兴许他能更快解决这些猛兽。
蝉衣当场惊呆,这男人简直不是人!至少她从不曾见过如此可怕凶狠的人,幸亏他朝她们走来时并没有恶意,倘若不是,大概是比这些猛兽还要可怕的存在。
•
谢珥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和蝉衣刘氏翠枝都挤在同一辆马车上,翠枝睡着了,躺在车的一边,她则躺在另外一边,中间过道上,挤坐着刘氏和蝉衣,在照看她们二人。
“哥哥!哥哥他...”谢珥醒来首先就记着谢谨行。
“尔尔别担心,”刘氏眼睛微红,见她醒来终于吁了口气,“你哥哥没事,已经回去了。”
“那个可怕的男子...真的是主子的兄长?”蝉衣啧啧称奇道,她记得那男人走之前,看主子的眼神很奇怪。
脸上都是血,明明冰凉至极的眸子,看向少女时温柔得寒冰化开,像是恨不得把心脏剖了端来给她,可看她稍微一有醒转的迹象,又像过街老鼠般退缩了,急忙要走。
“哥哥他走了吗?”谢珥揉了揉迷糊的脑子,眼睛看向车子时满是疑惑。
“是的,而且翠枝姑娘已经用灵泉水擦拭过身子了。”刘氏笑道。
谢珥连忙坐起前去看翠枝,在看见翠枝面色无虞,只是安静地睡着了时,她松了口气:“太好了,这灵泉水谁去取的?”
“是...是奴婢找人帮忙取的。”蝉衣很不自然回道。
本来她也不想撒谎,无奈那男人将灵泉水给她后,还冰冷地警告了她一句:“不许说是我。”
“这个...”谢珥看向那个之前被她关闭窗户躲避跳上来的猛虎时,弄掉的锦盒。
“幸好没有坏,尔尔,我们张家失去的东西终于可以重新夺回来了。”刘氏道。
谢珥点点头,眸里终于重新亮起光。
蝉衣没敢告诉谢珥,这金玉绸之前差点被一只白额虎的血染污,是那个可怕的男人一边盘开不断前来袭击的猛兽,一边死死护着,不断用自己唯一干净的里衣擦拭盒身,生怕有血渗进去染污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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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继和李继宗父子早已找人查探出谢珥母女落脚的客栈,只是因为昨夜猛虎下山出了状况,那些他们从江湖中聘请过来的杀手才会踌躇着一直没有动作。
今天马叔侯叔急急驾驶马车送谢珥她们回京,车辆一出客栈,杀手们立马尾随了上去。
李继父子他们从昨夜起连铺面都没去,一直等着杀手送回来的好消息,熬了一个通宵始终也没得到任何消息,连忙派人去催促。
这会,派去催促的人终于回来给他们报信,李继欣喜地让儿子亲自下去沏茶。
“如何?麻烦解决了吧?处理得干净利索吗?”
可那催信之人战战兢兢禀报道:“奴才还没找到那些杀手...”
“那你滚回来作甚?!”李继怒骂道。
“因为奴才在路上...有自称是天煞营的人让老爷你去见他们的指挥使...”
“天煞营??”
以前李继若然听见“天煞营”的人找他,定会感觉受宠若惊,并且忙不迭就过去拍着马屁伺候着,就像那位惯会看风使舵的窦青衣一样。
可窦青衣先前告诉了他,如今天煞营已经不隶属于瑞亲王府,所以,这种背后没有了大靠山的山野营寨,他才不会放在眼里。
“什么天煞地煞营,不见不见!你当老爷我是大闲人哪,还是大善人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说见就让见的吗?”
李继心烦气躁挥挥袖子将人撵走,可那仆从还欲再说,见李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好灰溜溜退下。
可他依旧得不到雇佣的杀手传来解决了张家母女的消息,直到窦青衣气急败坏找人来提他。
“鲑则后山上的用以制作寒食散和冰丝毒的断肠草都被烧光了,守灵泉的白虎也被人全屠杀了,你绸缎庄还要不要开了??”
窦青衣一看见李继,兜头就往他脸上踹了一脚。
“断肠草烧...烧光了?怎么可能??”李继嘴角溢血,露出震惊的眼神。
鲑则后山上灵泉村村民种植的“芙蓉花”,花卉颜色妍丽且妖娆,可其结出的果实研磨成粉,却会让人吸食后□□,极快成瘾,且一旦沾上就再也摆脱不了,又被称为“断肠草”。
鲑则后山上的土壤松软绵密,恰好是种植这种东西的绝佳场所,金玉绸缎庄明面上在邢北县卖绸缎,但实际上,也是瑞亲王府地下宫殿寒食散原材料的供应者,平日都是由王府幕僚窦青衣与他接洽。
俗话都说,毒物出没方圆百米内必有解药,那么,那条灵溪山泉的水,便是解这毒物的解药。
以前李继父子没来邢北的时候,那条灵溪山泉都是邢北县的人们当灵水供着的,可李继父子来了之后,一大批本来远关在京城瑞亲王府地下室,吃人的白虎也一批批被送了过来,此后无人再敢碰灵泉水。
可是现在,让他们赚取暴利的断肠草,和守着这灵溪山泉的猛兽都没了,以后他们的金玉绸该如何是好?
“到底...到底是谁干的?”本来杀掉张家母女,李继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卖他的金玉绸,可现在一个晴天霹雳过来,让他几乎站不稳脚步。
“还敢问谁干的!!”窦青衣直接一脚,又将窦青衣踹倒在地,“天煞营,他们指挥使是不是找过你?你为什么拒绝见?那等人物也是你这种小人物说拒绝就能拒绝的嘛?!简直不知好歹!!”
说着,李继又被踢了几脚,直趴在地上翻滚。
“他们说金玉绸缎庄老板狗仗人势,不但欺辱天煞营的人,还胆大得找人杀他们的人,好心好意派人来找他去协商这件事,结果他倒好,态度傲慢说自己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见的!”
“大人冤枉啊,小的...什么时候有胆子去杀他们的人...”李继懵了。
窦青衣不理他继续道:
“李继你好大的面子啊,天煞营的谢指挥使你知道是何人物吗?他曾经是京城那位王爷的左臂右膀啊!他是连王爷的天煞营都有手腕去抢的人啊!是曾经你大人我,也要低头去讨好的人物啊!”
“现在,别说你说,就是王爷,也要韬光养晦,尽可能不想与他正面冲突。”
“你说,咱们王爷现在这段最紧要的时期,会为了你这个‘大人物’,折损人去解决天煞营,还是为了省事,主动把你推出去交给那人?你自己想想清楚!”
窦青衣的话说完,李继面色唰地变白。
这时,窦青衣的下属脸色不虞地抬着一个沾血的麻袋进来,摆在二人面前,禀道:“禀主子,谢指挥使说,这是李老板派去杀他们人的杀手,都分装在这几袋了。”
说完,遵照那冷面蒙面人的话,把袋里的东西“唰”一声全倒出。
窦青衣在一堆碾碎的尸块中,找到头颅的部位,踢到李继面前,道:“这是不是你派出去的杀手?人家现在把铁证送来了。”
李继浑身的筋骨都在抖颤,“呕”一声忍不住吐了出来。
第53章
“禀指挥使, 金玉绸缎庄李老板家,除了那些可以作为罪证的布料仓储,属下已经叫人严加看管好, 其余的院宅、外庄,就连那李老板私下豢养几个妓子的小院, 都被’突然走失’的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没人会怀疑。”
“那群盯着县主车的杀手也处理干净,送到他的接头人面前了。”
飞鹰低头禀话道。
“飞鹰...这算伤天害理的事吗?”谢谨行灰眸木然,另外一只蓝眸戴上了眼罩, 他在平时走在阳光下时, 还是习惯用眼罩遮挡蓝眸,不让看见, 得窥他的情绪。
飞鹰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他问的是,烧屋杀人这些,算不算是伤天害理的事。
可他们是杀手,杀手的世界只有强与弱, 生与死, 哪有心思矫情去想这种事?
“以前的事, 属下不好判断, 但这次的, 应该不算。那李老板不是好人, 杀手也没见得干净。”飞鹰还是十分公道地说。
“就是有一点,”他皱了皱眉:“指挥使这次做得有点太过了,把王爷制毒产地全端了, 一点后路都没留, 还直接把人拎去叫板, 等于是公然与王爷对上了...”
谢谨行气息变冷,飞鹰知趣地没再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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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珥回到京城后,立马找了信得过的大夫检查那匹金玉绸,果不其然就查出了里头果真含有一种能让人成瘾的毒。
“县主,请恕老夫直言,这绸布内添加的药散,怕是与京中某位贵人有关,你若定要给所谓的张家出头,恐怕不那么容易。”
这位大夫在京中也是颇有名气的,时常出入贵人府上,对于一些暗地里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也有所了解。
他没有明说,但谢珥已经明白他说的贵人指的是哪位。
“可是李继抢夺张家祖辈流传的流云纱织制技术,还把张家人的布,作为害人谋财的媒介,这让张家人怎么能忍?”
祖辈传承的工艺,不许溢价,不许赚大钱,只为了让更多平民家的姑娘穿上好看的衣裳,这本来是多么美好的愿望,可是现在,竟成为了吸干百姓钱财,还推人们跌入火坑的东西。
这多么讽刺?又多么恶心?
“尔尔,如果会连累郡主一家的话,那我们还是...”刘氏担忧道。
“不,娘,不会连累的。”谢珥心里已经打定好主意,“等我去宫中回来,不管找不找得到月菀,我都会把你领出去,向郡主和将军说清楚这些事,然后,我会光明正大用自己的身份去为张家争取那些失去的东西,绝不连累旁人。”
“那长公主殿下...”
“娘,顾不得这些了,长公主姥姥可能会难过,但她难过是一阵子的,我哪怕回归了身份,以后也还是会继续帮她找回月菀的呀,但是帮我们张家正名,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我不得不这样做啊。”
上辈子谢珥到死也没能接受自己不是将军府小孩的事,所以对自己的亲娘也是疏离客气得很,但这辈子,她为自己回到张家,准备了七、八年,这些年来,她一直为自己换回原来的位置做好准备,所以此时,她早已经同张家人的魂混为一体。
张家人的荣辱和责任,她早已义无反顾地扛在肩上,用她瘦弱的肩头,不管这条路多难走,也要坚持到底。
宫中有些麻烦,谢珥最快要等到冬至前后才能进宫。
她知道谢谨行受了伤,亲自做了些美味的糕点,想去探望,但去了几次,那守门的侍卫都说他不在,但谢珥明明看见飞鹰就从围墙边飞进去的,飞鹰在的地方,他又怎会不在呢?
“我只是想给他送点糕点和药,他现在伤好点了吗?”
守门的侍卫都不知该如何回她,像他们这些刀尖上舐血的人,不管身手多么厉害,身上的伤也总受不完,没有伤的情况倒不常有,哪怕是指挥使自己,自然有更加难的事情等他去处理,受伤也不在话下的,他该怎么回她这个问题。
见侍卫臭着脸,谢珥很识趣地没再央求给她进去,而是把竹篓子轻轻放在他脚边。
“侍卫大哥,我反正做了糕点也吃不完,你要是不能帮我拿给哥哥,就请你和你的兄弟吃了吧。伤药你们也可以用。”
说完,少女礼貌不失优雅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些银子放在竹篓上,“这是上次哥哥给的用剩下的钱,你要是不方便拿回给他,你就帮忙花了去吧。”
然后不等那些大块头侍卫反应过来,少女就如春日里灵巧的黄莺,俏皮一笑,旋身就跳出了好远。
向来无情淡欲的杀手也不禁被少女的灵动娇俏所吸引,他不过愣了一下就让她钻了空子逃离,低头看着脚边的竹篓和银子,陷入了苦恼。
指挥使给妹妹的零花钱,便是他问天借了九个胆,也断断不敢拿去花了。
但是,指挥使下过死令,决不得让青霞县主进去,也不能收她的东西,现在他看着手里的竹篓,又看看远去少女的背影,陷入两难。
可不知何时,年轻的天煞营指挥使出现在身后,他的声音冷沉中透着危险:“你在看什么?”
守门侍卫吓一大跳,连忙跪下,手里的竹篓提不是,扔也不是。
“手里的东西给我,刚刚,你盯着什么看?”
谢谨行脸色阴沉难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竹篓。
“这是...是青霞县主给指挥使的糕点,还有...说是用剩下的零用钱。”
钱当然不是上回谢谨行给的零用钱,去邢北买金玉绸早已花光那些钱了,这些是谢珥回京后又辛苦织了些布让刘氏拿去卖了赚得的。
不多,只五块碎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粉色帕子上,乍一闻,还有少女独特的馨甜体香。
他睨着侍卫那根触摸过粉帕的手指,眼里的火焰都快要将人里里外外烤了个遍。
侍卫不知道自己的手哪里得罪了他,心里有些慌措,明明是他自己下的命令不让人姑娘进去,不受姑娘的东西,现在他拿了还没用呢,就那么大火气,说不要又过来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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