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光天化日待在宅子睡觉,便自己出去逛逛。
不知不觉,她又循着每次的步子,来到皇城的东华门前。
她知道东厂就在这道门后。
这半年来,她一有空就揣着谢谨行的银子,来这附近晃悠。她如今已经不是县主,不能自由出入皇宫,只能在东华门前守株待兔,看能不能遇见他。
很可惜,竟一次也没有遇见。
不是说,东厂的人时常外出任务的吗?
谢珥气馁地用脚尖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小石子便咕噜咕噜往前滚去,滚到一个太监服的男人脚边。
她抬眸看去,男子似乎也意料不到会在此遇到她,急忙垂脸转身就走。
但少女还是喊住了他。
“飞鹰?我记得你好像叫飞鹰,是吗?”
谢珥以前去城郊那个庄子找谢谨行时,就曾见过他。
飞鹰被认出来,不想在宫门外被人发现,只得转身来到少女面前站定,“姑娘请随我到别处说话。”
谢珥同他去了一个地方,站他面前,目光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道:“你...”
“姑娘不要误会,我不是太监,我今天是来偷混进宫见指挥使的。”
“你,见到他了?”少女眸光一闪,又有些害怕问,道:“他...如何了?”
飞鹰想起自己苦心钻研东厂布局数月也混不进宫,结果谢谨行想找他,一下子就给他扫平障碍混进去,结果混进去了两次,一次是让他想办法让张家新研制的布卖出去,这次竟然是想托自己给眼前的少女送及笄礼,有些气愤又有些好笑。
把怀里精致的簪子往她手里一塞,语调有些淡道:“我就不多说了,这是他让我偷偷给你送的及笄礼。”
谢谨行本是想让飞鹰随便让人蹲大街上,遇着刘氏或者她身边什么人就想办法便宜地哄她买给谢珥,可这次哪怕执行任务不带感情的杀手也生气了。
他费尽心思进宫追随主子,结果却沦落得接了一个这样的任务。
破罐子破摔道:“姑娘,他心悦你,很心悦你,心悦到亲自毁了天煞营也要同瑞王对抗,他不敢告诉你受了很严重的伤,邢北县的灵泉水是他取的,怕你研制的布卖不出去让我帮你,谢府嫡子不是他杀的,可是你的贴身物件出现在证物里,他只能认罪。”
作者有话说:
作者:飞鹰你完了,谢掌印藏了那么久的秘密被你捅了。
谢掌印正扛着十米大刀赶来的路上...
第70章
谢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庞大的信息。
飞鹰说哥哥心悦她, 很心悦她。
她不知道,原来那天救了翠枝的灵泉水是他取的,
她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谢府时, 是他动用一切力量同瑞亲王硬碰,把《张家家传》给她要回来的,
她更加不知道曾经有人要诬陷她杀了谢迟, 是他一力抗下,那天东厂厂督明明可以给他脱罪,他硬是不要,
甚至, 他还因此重蹈了上辈子的覆辙,成了太监...
原来, 他一开始掏空了整个天煞营, 才凑来一百八十八担聘礼,他小心翼翼问她,可否嫁他,他是认真的, 而从来不是只把她当妹妹, 想帮她...
谢珥脑袋炸开了一般, 许多以前曾忽略的细节一点一点在脑海里呈现。
飞鹰好意劝道:“姑娘, 你知道就行, 别再打扰他活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男人,而你也始终当他兄长...”
“别想着去看他了,不是那种喜欢就不要打扰, 他不想让你知道, 你就装不知吧。”
谢珥怔怔。
谢珥失魂落魄回到宅院时, 天色昏沉,张氏布坊也已经打烊了。
今日忠勇伯府竟来他们这种小布坊签下一个大单子,蝉衣一回来就眉飞色舞地给刘氏和谢珥说。
刘氏看出谢珥心神恍惚,忙问:“尔尔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蝉衣也望过来,“姑娘,奴婢给你说,今日那忠勇伯府的公子亲自过来下定的,走的时候还回头等了一下,最后才问起姑娘你今天怎么没来铺里,奴婢觉得忠勇伯家公子是因为姑娘你才选择我们的。”
刘氏听了,眸里生起些光亮,“那忠勇伯家的公子年纪多大?可曾有婚配?是...家中嫡子?”
蝉衣摇摇头:“是一个贵妾所生,是庶子,年纪和姑娘差不多,应该是未曾婚配。”
刘氏听说是庶子时,眼里的光暗下去一些。
谢珥在旁看得清楚,不由笑道:“娘,你在想什么?不是我想的那些吧?”
刘氏抬头:“庶子就庶子,只要日后能待我们尔尔好。”
谢珥失笑:“娘你认真的吗?太荒谬了,他只见过我几次,而且,我的身份可配不上他。”
蝉衣虽然觉得她家姑娘很好,但姑娘的家世摆在眼前,人家虽是庶子,但伯府家的庶子,再不济也得娶个小官户家的闺女,像她家姑娘如今的身份,大概只能当妾。
“奴婢也觉得...六花胡同的何公子更好些。”
何世民是个穷秀才,家里几代都是佃户,他先前表达过想娶谢珥为妻的愿望,但刘氏看了他家那几亩饿得死人的田地,和他兄长长嫂背朝黄土的身影,像是不大愿意。
但说实在的,谢珥如今是商户女,士农工商,配何世民还是高攀了的。
果然,蝉衣话一落,刘氏就微微拧紧了眉心。
谢珥知道刘氏不是嫌贫爱富的人,甜甜地挽上她手打趣道:“娘,你别想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县主,不必配公孙王子,就何公子已经很好了,至少他还愿意娶我当妻,这妻跟妾,意义可大了去了。”
“这么说来,你真想嫁到何家?”刘氏紧张道。
“不是。”谢珥又笑了,“我就非得要嫁吗?我留在家里不嫁人,给我们张家支起门楣不好?”
“对对!奴婢以后会加倍努力经营好布坊,等我们张家家大业大了,就找个俊俏的上门女婿,我们姑娘永远留在张家!”
这会轮到刘氏心事重重。
谢珥笑着给干劲十足的蝉衣打气,又抚慰刘氏,不一会刘氏也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可一转头没人看见,她就又悄悄红了红眼。
•
晚上谢珥回自己屋,摘下手腕上的兔儿手绳,同脖子里的风铃花玉坠一同收进妆奁,此时她手里,还多了一支纹路奇特还带着异香的精致簪子。
她想起谢谨行给她送的玉坠是玢阳宝玉,是上古夏代洌皇给他的皇后雕刻的凤玺改成的,那一块关于至死不渝感情的玉。
当时她曾觉得她哥哥太任性,随手拈来,觉得玉称她,就拿来雕刻,可现在一想,大概他并不是随便送随便刻的。
也许不通世故的他,当时并不怀揣那样的心思,许是洌皇倾自己所有把皇后留在自己身边的感情触动了他,他也想把她长长久久留在身边罢了,但这份感情是浓烈得让他自己都喘不过气的。
她就像一个突然窥见了什么惊世山洪庞然岩浆的孩子,现在快被这份烫得心口发颤的感情给炙烤得手足无措,把头埋入被褥间,依旧能清晰回想起飞鹰说的每一个字。
心悦...他很心悦...他竟然是心悦...
谢珥觉得头又痛得炸开了。
他那么心悦,那么喜欢,那她呢?她对他是什么感情?
隔天,谢珥去铺里送货,恰巧遇到在铺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的何世民。
何世民一见到她,眼睛都亮了。
“张姑娘,这么重,我帮你搬。”
刘氏在一旁看见了,连忙叫了几个伙计上前帮忙。
“何公子,你是客人,怎好让你搬货。”刘氏刻意拉远他俩距离,就是不想他接近谢珥。
谢珥见这何公子平日只懂埋头读书,姑娘对他笑一下他都羞涩脸红,现在居然敢天天来这儿遇她。
望着他绯红带羞,眼神光亮的样子,谢珥鬼使神差问了句:“何公子,心悦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何世民哪儿招架得了她这样的问题,脸色立马红得滴血一般,双手抖得不成样,刚刚说话还无碍的,突然变结巴了:“张...张姑娘你...”
“心...心悦一个人是...是成天想着她,是...是朝思暮想,是希望她好...她对自己一行一举,都特别在意,还...还会想方设法对她好,为了她而变得勇敢...”
谢珥想了想,她也希望哥哥好,他每次冷着脸或者不高兴的时候,她也特别在意,会想方设法让他高兴,听说他畏罪自尽,他尸骨不见时,谢珥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敢扮成入宫近身的太监混进去,她明明很怕的,可还是为了他变得勇敢,就为了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她就是...不会无时无刻都想着他罢了,她重生一辈子,这辈子有光复张家的责任,不可能都想着他。
“那...要怎样才能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心悦一个人?”她又问。
这下何公子脑袋炸开了,感觉脑子高兴得“哧哧”直冒烟,他兴奋得口不择言道:“张姑娘你!你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高中,让你当上举人夫人...我...我...”
谢珥当时心里居然在想,如果谢迟没有死,谢谨行能当上状元,他娶自己,自己是状元夫人,可惊觉过来又好笑,自己在想什么?
“想知道自己是否心悦一个人,去和他对望一下啊,对望时间一长,不就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了吗?”
这时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娇笑着接过话题。
这是京城有名的花魁蝶影姑娘,可站在布衣荆钗的少女身边,也显得逊色了不少。
谢珥家的月云纱很适合做各种漂亮的舞衣舞裙,所以善舞的蝶影姑娘便很喜欢来她们布坊定衣料,布坊许多生意都是她带动的。
她此言一出,何世民简直拘谨得一动不敢动,身体都僵硬了。
蝶影姑娘前来拉着谢珥的手:“这也是分辨男人是否对你有情意最简单的方法,你一对视他,他如果眼神焕发光彩,那种立马就想把你吞腔入腹,可能是喜欢你,但也可能只是喜欢你的身体,如果你对视他久了,他眼神变暗,不经意想躲,那就可能是爱。”
谢珥被她握着手说这些,轻颤长睫听着,脸色一点点泛红。
刘氏觉得这蝶影姑娘在给她家尔尔说这些,是带坏,想赶她走,可尔尔在,她总不好当着她的面赶客。
何世民调整好自己,理了理鬓发,又羞涩地正了正衣襟鼓起勇气面向谢珥,正当他准备好“被姑娘对视”时,谢珥突然大步走出了铺子。
“娘,蝉衣,我出去一下。”
刘氏大喜,也终于放下了心,“去吧,去吧,店里不用你操心,娘会看着。”
谢珥怀里揣着一支玉簪子来到京八街附近的如意斋。
这里是最靠近皇城贵人出没最多的大街,珠宝铺里卖得也是寻常人买不起的东西。
她隐约觉得,这支簪子只有来找这儿的掌柜,才能说出个缘由来。
起先铺里的伙计见一身灰扑扑的姑娘进来都想拦她,可后来看清姑娘的美貌,不由看愣,少女忽闪着长而卷的浓睫,眸里似酿了一汪星辰,走起路来从容优雅,想起要去拦截时,她已经走到掌柜面前。
“掌柜,想找你看看这玉簪。”
这如意斋的掌柜谢珥从前认识,他这里的珍品大部分要往宫中送,这掌柜读过书的,人品不错,绝不坑骗。
以前谢珥来都是有戴面纱的,所以此时掌柜看着眼前美貌惊人的少女,并没认出来。
他看了看那支玉簪。
“这是极其罕见的暖香玉,好像...”掌柜想说,这玉好像先前忠勇伯府世子从他这儿高价买来,讨好东厂某位得势公公的玉如意,连纹理都一样。
只是,为何会被雕成那么小的玉簪就不得而知。
“这玉会散发奇异幽香,有助于进益身体,而且啊,这是从姻缘石里破出来的。”
“什么是姻缘石?”
“天涯之巅有一片海,海中央一座孤岛上,四季如春,有一块红得泣血的大石,大家都说,这是古籍记载的姻缘石,经书中双双泣血撞死在此的比翼鸟化成的,因为连形状都很像。”
“后来啊,有人无意中去到那座岛上,从大石中挖出美玉做成贴身佩戴的玉器,说是能庇佑重要的人事事顺境,平安喜乐,万事逢凶化吉,很灵验的。”掌柜笑道。
谢珥听完,垂下眼睫,握紧玉簪。
是这样啊,原来他希望她能事事顺境,平安喜乐,万事逢凶化吉。
掌柜想问她是否想卖掉此簪子时,她一言不发转身跑了。
她双手牢牢握住玉簪冲出铺子,不料迎面撞上一队整装出发,步伐匆匆的东厂缉捕队伍,同领头一位靛蓝色银纹监服的年轻公公撞了个正着。
她撞了他那一下,手里的玉簪握不住甩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摔碎。
那位年轻的太监甩出手里软鞭,水蛇一样层层缠绕上姑娘的纤腰,把她拉了回来,然后玉簪还稳稳地落到他左手上。
谢珥腰间缠着鞭子,被迫与面前的公公身体相贴,她双手撑在他坚`硬的胸膛,下意识仰起了头。
少女清灵的眼睛里,倒映出了一双墨黑色,冷如寒潭不见底的眸子。
看见这双眸子的时候,谢珥惊讶得说不出话,就这么定定地与他近距离对望了很久。
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没见,他的变化让她震惊,她仿佛...又看见了上辈子那位高站殿堂之上敢睥睨群臣,杀孽深重,活成疯魔一样的大奸宦。
第50章
东厂的人出任务, 向来街道两边都是要肃清的。
谁都惹不起这群东厂来的人,尤其是短短半年时间,一连攻破了数百桩案件, 缉拿犯案人,从低等的隶役太监, 一跃擢升为掌刑千户的属官, 成为了东厂屈居厂督之下,接近二把手一样存在的谢公公。
“哥...哥哥?”谢珥被掌刑千户握着腰在怀里,只敢小声地辨认。
男子一双狭长近乎霜冷一样的黑色眸子, 没什么感情, 有种拒人千里的淡漠感。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没有退避, 也没有焕发出光彩, 冷得像寒冰一样,倒是如今这双墨黑色的眸子看着是有很深沉的感觉。
“千户大人,是小的出错,让店里客人跑出来, 冲撞了大人...”
掌柜立马出来道歉。
谢谨行淡漠地一挥手示意掌柜退下, 然后松开软鞭, 把玉簪塞回谢珥手中, 整理了一下腰间的狼牙锏, 继续往前赶。
可少女立马攥紧他衣袖。
他一句话都没同她说, 旁边立马有东厂的人前来拉开她。
“姑娘,东厂在执行任务期间,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干扰, 违者重罚, 姑娘请移步别妨碍我们办事吧。”
她被扯开袖子那下, 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漠然率领一支东厂队伍,继续行色匆匆,离开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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