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谢恥仗着自己姿色佳,日日夜夜在长公主帐内侍奉,此等靠女人裙边带起来的奸佞, 竟能手握兵权, 涉足政治大权, 他这一日一个勋爵发落下去,我等怎能坐等任由宰割?”
“大家与其抱怨,不妨想想,现下最关紧要解决的,是哪一桩事。”
身穿官袍的沈言之突然出现在这个,只有世家才能参加的宴会上,让所有人提起了警惕。
陇南白氏立刻惊座朝他拔出了佩剑,“你是何人?敢直闯进来?”
不是这些世家的防守太弱,而是沈言之背后的人脉越发强大,强大到可以到这些世家面前露面。
“白公稍安勿躁,这位是当届的状元郎,当朝的礼部右侍郎。”这时其中一位与这位白公有姻亲关系的世家站起道。
“原来是祁公带进来的人,好,那你倒说说,有何法子?”
“现在世家局势之所以严峻,是因为本应在病榻中的陛下撑着病体表明了他的态度——他找到了当年遭世家诬陷身亡的沛国公遗腹女,册封为瑜琼公主。”
“陛下这是在做给当朝的臣子看,他的态度立场。他这等于是为自己当年错信世家,在向死去的沛国公夫妇亡灵认错了,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但也正因为此,朝政局势对世家非常不利。”
“这就简直便宜了奸宦谢恥那条疯狗,现在他对世家做什么,朝臣也只会只眼开只眼闭,世家会濒临被清算,被收缴回手中的兵马、乃及权力。”
他这一针见血的分析,立马让在场的世家都警惕了起来。
“沈大人的意思是...瑜琼公主?”
沈言之抿唇点了点头,“长公主和陛下现在花耗巨大的功夫为沛国公夫妇当年的事洗白,一些茶肆已经有说书先生讲起当年八大世家如何欺上瞒下,把沛国公夫妇逼死的故事了。”
“瑜琼公主如今在外声誉越好,世家就再难有挺起的一天。”
沈言之回想起那天他刚下朝,听说别人说起伯府庶子在向城西布坊的姑娘当街求`爱的事,官袍都来不及换,就一路从宫中赶过去了。
他那时还受谢府钳制,不能立马更换成亲对象,他拉着她的手,求她不要嫁给旁人,可她偏不肯。
她说她嫁猪嫁狗都不要嫁给他,因为他是只衣冠禽兽。
那么,既然她说他是衣冠禽兽,他就彻底禽兽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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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珥现在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布坊里研究织布,夜里就回宫,皇上给她赐的公主府倒是很少去。
她听说边境将士每次出战都得披着十几斤重的铁甲,在炎热的天气都得披着,铁甲就会晒得灼伤皮肤,十分辛苦。
而且,大晋的金属矿本就不多,远距离可以用盾牌,靠阵法抵御,那么近身搏斗的时候,过于笨重的战甲也不利战斗。
于是她想到能不能研制一种适合近身搏斗的布料,只要柔软坚韧可抵挡利刃,能保护关键部位,作战时又有盾牌,兴许会更适用,现在已经入秋,她现在研发的话,兴许明年夏天将士们就能用得上了。
谢珥当上公主后甚少张扬,布坊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躲在坊里灰头土脸穿一身常服的少东女会是宫中的公主。
这天,谢月菀又一身高贵行头跑来布坊要定制料子,布坊里没有一个人能满足她的要求。
皆因她的要求太刁钻了,既要轻薄的、又要能御寒,冬日里只披一层就够,要能遇水不湿,又要花样鲜艳,上哪去给她弄那样的料子哦。
于是她嚣张高傲道:“你们做不了,就把你们少东家叫来。”
布坊里的伙计都不想接她的生意,无奈她声称自己是“明霞县主”,敢不接待她,就拆了店的招牌,于是,伙计们才战战兢兢把她带到位于后巷的古老大院子里。
一走进这个据闻是京中最大织布坊的大院子,就听见整齐划一的机杼声,古朴的大院,高大的老槐树,五彩缤纷的布料。
谢月菀嗤笑一声,随意在晾晒的布料上按印了一下,把刚刚不小心揩到墙壁的灰白擦到布料上,伙计欲言又止,不敢开口得罪,只得忍着怒意继续在前方领路。
这院子里头有许多一间间的瓦屋,织布的女工就在里头辛勤地工作,位于拐角右侧最里头的小间便是谢珥的小小工坊,她的机杼就在里面。
伙计把她领到那间小屋。
是间十分不起眼的简陋房子,房门上的漆掉了,都没时间修葺一番,这里对比谢月菀住的将军府,肯定天渊之别。
打开门,一名身穿素服的少女就坐在机杼前执丝摆弄机杼,她头发只简单用一支簪子全部挽起,脸上未施粉黛,可颜色却鲜丽逼人,那一眉一眼在窗前撒下的碎光前,显得分外惹目,看一眼就难以移开。
谢月菀则是一身精致打扮,来之前还细心在脸上描画了一番,可哪怕金银珠器堆砌在身,还是很气馁地发现,原来自己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不管如何拾缀,论容貌上她根本不可能胜过她。
她特么的不是人吧,随便披个麻袋衣坐在破屋前,那里都能成为赏心悦目的美景。
谢月菀忿忿,但她今日心情好,很快将这小小的挫折抛诛脑后。
“谢珥,你那宫中‘无根’的夫君没有给你银钱花吗?怎么沦落得跟阉人对食了,日子还是过得这么凄苦啊?他不是对你很好吗?那还不如去楼里当姑娘呢,以你这堪堪能入眼没有长歪的眼睛鼻子,该有客人肯包养你,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谢珥头还是没抬,她在专心手里的纹路,正是织到关键的地方。
谢月菀见她没有反应,自己刚刚奚落的话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十分恼火地冲上前,想毁了她手里的布。
谁知她手刚一伸过去,就被机杼上的横木夹了一下,吃痛收回时,指头已经肿了。
她手过去时,明明横木还在老远,分明是见她过来了,故意的。
“你故意的!!”
她握着自己肿得萝卜似的手指,迎春慌忙前来帮她包扎。
而一身朴素的少女这时才抬起白皙眼皮,入目一双美得惊人的透亮眸子像是才察觉到人存在似的微微带着讶色,
“啊,你们怎么进来了,为什么把手指伸进来,明明知道横木会撞过来的。”
她这话说的,仿佛她再争辩的话,就显得很蠢似的。
谢月菀只得忍着声默默把气咽了回去。
“我马上要和言之哥哥成亲了,娘让我来给你送些东西。”
其实东西端阳郡主打算让别人偷偷送的,但被谢月菀知道了之后,她说要亲自送来。
“爹娘好歹养过你一场,你也不知道回去探望一下,他们现在总是担心你会被饿死,喏,东西我让人放在外面了。”
谢珥想笑,也不知道是谁前些时间奚落她时,还让她不要经过她家门口,她怕闻到她身上“难闻”的太监味,敢情是现在即将要跟沈言之成亲,故意让她来看的。
上辈子她会被谢月菀这样的行为气到,但很可惜,这辈子她早已将沈言之视为敝履,他们这“天生一对”终于要在一起,她还喜极而泣,巴不得烧三天三夜鞭炮来送瘟神呢。
她诚心真意笑道:“恭喜。”
谢月菀虽说有上辈子记忆,但那些记忆对她而言,没有实际参与感,更像是以一个旁观者的目光在看一样,所以,此时她更像一个未经苦难的傲娇少女。
“哼,反正这辈子你跟言之哥哥是没可能的了,到喜宴那天,你一定要来。”
她把婚帖塞进她手中,这两天,她已经把婚帖发到城内每一户人家手里了,因为她的言之哥哥说,要给她办一场隆重的婚礼。
“嗯,一定。”谢珥收起婚帖想笑,心想可也真算是一桩“喜事”了。
谢月菀见她格外给脸,如今县主名衔挣到了,夫君挣到了,倒也开始觉得她没那么讨厌了,便开心见诚同她道:
“我不妨告诉你,你可能不信,你这辈子最幸运的是我那个庶兄谢谨行死了,不然你可能得被他关困在身边当一只笼中雀,哪有现在可随意出宫那么好?哦,不过说来也奇,听说现在宫里出了一名奸宦,也恰巧姓谢,倒是污了我的姓氏了。”
她没发现谢珥曾经的对食也是姓谢。
谢珥望着她失笑,“什么?”
谢月菀没耐烦,“这么笨听不懂人话就不要听了。”
“是啊,你知道我向来笨,”谢珥笑着点点头,“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是你的言之哥哥告诉你的?”
在谢月菀记忆里,谢珥向来笨拙,上辈子遭她诬陷,会抖着眼泪不懂辩解,这辈子也笨笨的,从不争不抢。
“都说了你可能不信,这是我的预知梦,不然你以为我以前怎么带着张家这些半死不活的人挣得大钱的?”
“在我的预知梦里,你也跟现在一样,和太监当对食,不过...那太监是我庶兄,也是你曾经的庶兄,他心思狡诈,残害忠良,祸害百姓,杀了皇上和太子,关困了长公主,扶持了一个傀儡皇子,只手遮天,他抓了我的言之哥哥,我原先想与他拼命,谁知他残忍地掐着我脖子,满手血腥掏进我肚子里挖出血肉,说我害他从小疼爱长大的姑娘伤心了,他必须要杀我...”
谢珥没想到拥有上辈子记忆的人,除了她和沈言之,还有第三个人。
她不禁在想,要是谢谨行也有上辈子的记忆,他会不会愿意把他那些自卑自尊统统抛掉,好好珍惜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毕竟上辈子经历过死亡和失去那种锥心的疼痛,他可能不再在乎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上辈子的大奸宦没读过书,不会写字,不明道理,说把她抢就抢了,可这辈子他懂得的事情多了,心中顾忌的也越多。
谢珥叹一口气,回宫经过东厂他住的地方时,还是会停驻脚步往里头望上许久。
如今翠枝被长公主要来,放在燕归宫伺候她,莺儿则被留在之前的地方。
莺儿从院里出来见到她,嘴唇动了动想说话,突然想起来谢掌印拿了颗药强行塞给她们吃了,说以后不得暴露瑜琼公主曾住过这里的事。
莺儿跪伏下去,给公主殿下行礼,“奴婢参见公主。”
谢珥让她起来说话,莺儿忐忑着眼睛不敢看她,唯恐被路过的宫人看出她们相识,“公主,谢公公已经搬离东厂,现在不住这里了。”
谢谨行高升为统领十二监的掌印大太监,同时兼任东厂厂督,又统辖三司兵马,当然是住在靠近天子权力统治的地方。
他早前迟迟不肯搬离,只是因为东厂位置较偏,不易让人看见他的对食对象,现在则不一样了,每日往返,得随传随到,当然得住在靠近金銮殿后方的遵化楼。
原本更合适内侍居住的,应该是崇正楼,上辈子谢谨行也是住进崇正楼,但这辈子在很早之前就给“青霞县主”住过了,他再住就不合适。
谢珥有一种“物是人非”的酸涩感,她擦擦眼泪沿着宫道一直走到了遵化楼院外,一眼就瞅见里头一棵棵笔直的老白杨,风一吹,垂下的枝叶在空中摇摆。
她微一凝神,便提裙走了进去。
“此地现在是司礼监太监的直房,殿下万金之躯,不便进去。”
还未踏进半步,外面就有一清冷的声音响起。
谢珥转身,就看见一身紫袍面如冠玉的掌印太监长身玉立,身后跟着一队伍的小太监。
“奴才谢恥,”他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从一开始就半垂着,“参见瑜琼公主。”
第88章
他领着一队太监在朝她下跪, 这让姑娘想像以前一样扑进他怀里,或是勾着他脖子蹭都不行。
太监和公主,似乎就算绑在一起都会成了另外的味道。
堂堂公主, 岂会有可能再当一个阉`奴的对食?尤其是,她如今还被视作了是她已死去的亲生爹娘在这世间行走的光。
谢谨行在她当上公主后第一次来找他时, 就是这么同她说的。
“公主殿下, 你是主,奴才是奴,以后别再自贬身份来找奴才了, 你不为自己, 也该替死去的沛国公和国公夫人想想。”
谢珥真真是气死了。
“那谢公公,”谢珥清了清喉咙, “本宫初来乍到, 还不熟悉宫中,迷路了不认识路回燕归宫,但是不喜欢眼生的宫人,就只有熟悉谢公公了, 能劳烦公公亲自带一下路吗?”
谢珥幼时住过皇宫, 怎么可能不熟知路?可她现在是郑天瑜, 是皇帝新收的义女瑜琼公主, 就连以前见过谢珥的宫人, 都被长公主调派到宫外去了。
谢掌印肃冷着脸, 只得应诺。
如今就连朝中众臣都得看这掌印太监的脸色,他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用给,直接只看长公主和陛下脸色行事, 却居然甘心给一个毫无背景、新进宫的公主当引路奴。
谢谨行在前面领着路, 谢珥在后方看着他挺拔清癯的身影, 微微笑了。
“谢公公,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本宫跟不上呀...”
少女有些顽劣,故意把步子放得很慢。
“烦请殿下走快些,奴才还有要事得做。”
“现在都是散值时间了,长公主身边有其他人伺候着,用不着你,你还有什么事啊?”
她说着,看准平地上一块石头,故意脚底往上一踩,“啊”一声跌坐在地。
谢掌印果真紧张地回头。
“殿下怎样了?”他没有直接扶她,只是皱起眉,“奴才去请太医。”
“不用,我回宫让翠枝敷点药就好了。”
可谢掌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眉目冷了冷。
“那殿下可还能走?”
少女就等他这一句,咧开白牙笑了,“不能,掌印大人背我呗。”
谢谨行来到她面前转身蹲下,像小时候她在瑞亲王的地下城被他砍的那条大蛇吓得腿软,他蹲伏在自己面前要背她时一样。
看着面前已然变宽的肩膀,身姿挺拔,紫色银纹的袖子上绣着蟒的爪牙,一身的威严。
当年瘦弱无依的少年长大了,一步一步走上掌权的道路,碾压在众人之上,只是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上辈子谢珥没亲眼看他一路是如何走来的,这辈子她参与其中,尽管她已经非常努力想改变一切,但命运总是在一次次她即将看见曙光的时候,又一次拉回原轨道。
她趴在他肩膀上,鼻子酸酸的,软软地在他耳边唤了一声,“哥哥,对不起...”
谢掌印顿住一下,又背着她迈开步子,“公主殿下,奴才是奴才,公主是公主,下次别叫错了。”
“我喜欢你,我想留在你身边,我不要当什么瑜琼公主...”
谢珥在他背上不停地说着,
“你为什么要让我当这什么公主,我才不要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亲了我,你就要负责到底,你这是不对的!你始乱终弃...”
“公主殿下!”谢谨行突然停住脚步,高斥一声,喝停她,“奴才只是个奴才,甚至算不上是人,是主子可以任意差遣的物件,请你以后勿要再把奴才和殿下放在一起提,这是有辱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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