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不是很愿意,他有一门手艺可以养活自己,除了第一年,后来交给书院的束侑都是他自己交。现在敢接出娘子也是仗着沈家不知出了何变故,暂且不会寻他们的麻烦,今早又给了他好些银子做盘缠。他对科考有信心,心里打算着等挨过这段时日将来定会越来越好,可这并不代表他还有余钱再养活一个小丫头。
铃兰:“郎官,您别看我小,我很会干活的,扫洒缝补浆洗造饭样样都行。”
沈寂心说:就这?我也会,我不仅会缝补浆洗造饭,我还是个郎中,看病不花钱。
沈寂挥手赶她,说:“你是哪房的小丫头,快些回去,我接娘子出门办事,你别多想,也千万管好你的嘴,不该说的别说。”他就要将梯子搬走。
铃兰急了,眼珠子都红了:“求娘子收留,这豺狼虎豹的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了。娘子,您救了我的命,从今后我就是您的奴才,我一心一意伺候您。郎官,娘子是女子,总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您要念书,定有照应不到的地方,侍书又是个男子,肯定没有丫鬟用着顺手。郎官,求求您带上我吧。”
沈寂由于自小生长环境的缘故,极不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下人,他小时候可没少被这样的人害过,后来学聪明了,察觉不对,赶紧溜,反正我不害你,你也别想害我。
可是铃兰又提到了他主仆俩个照应白驰的种种不便处,既是放在心上的女子,自然是事事都紧着她。忍不住去看了她一眼,却见白驰早不知何时将目光落在了围墙外,神色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沈寂暗道坏了坏了,这才多少日功夫,他的小驰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以前她可是最最善心阳光的一个人。果然沈家是个大染缸,再是美好的人进去滚一圈出来都要变了样。沈寂当机立断抽梯子走人,谁知梯子才举起来……
画面如果定格的话,可以看到铃兰一张期待的脸忽然大变,眼泪紧跟着落下来。
一条胳膊伸了过去,也没见她回头,一按一压,又将梯子按回了原地。
“带上她吧。”白驰淡然道,而后一跃而下,跃出墙外,衣袍翻飞,说不出的飘逸潇洒。
沈寂盯着她看,不由的红了脸,耳朵还阵阵耳鸣,发起了呆。
铃兰哼哧哼哧爬上来,提醒道:“郎官,咱们也这么跳下去吗?”
沈寂瞧着铃兰这张过分精致好看的脸,心里还是不踏实,压低声音警告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还是要耍什么小聪明,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敢对我家娘子不利,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看着铃兰那张变了色的脸,沈寂暗道:我果然是沈家血脉,很有做恶人的天赋。
“阿寂,”白驰又转了回来,站在围墙下,朝他伸出手,“你快下来,我接住你。”
沈寂很不好意思,却并不意外,以前小的时候,白驰没少在低处接过他,可现在他都多大了,再这样他还算个爷们?
谁知铃兰是个应声虫,抬手就推倒了扶梯。
沈寂看向铃兰,眼神很凶。铃兰被吓住,往后仰去,沈寂一把抓住她,往前猛一拉,谁知用力过猛,二人齐齐往前摔了下去。
白驰一手一个就这么轻松写意的将二人一并接住了。
二人同时在心里想:
“娘子好有安全感,好值得信赖!”
“虽然郎官不怎么样,但是白娘子这根大.腿我抱定了!”
侍书赶着马车候在围墙后的大柳树下,见公子一下带了俩个人翻墙逃跑,吃了一惊,就要上前问话,沈寂情急,摆手道:“赶紧走!赶紧走!”
他是一刻都不想久待,总感觉沈家现在很邪门,直觉让他赶紧逃,越快越好。
再迟,他怕入夜都赶不到云亭镇要在荒郊野外过夜。更怕沈家人发现他们都逃了,将他们给抓回去。还是速速离开方为上上策,谁知道会不会夜长梦多,生出更大的变故。
侍书的赶车技术果然很好,一路上车马平稳,速度均匀,白驰靠坐在车窗旁,看着窗外渐渐后退的景色,眼神空洞迷茫。
沈寂看着她,不知为何感觉她很寂寞,心中尖锐的疼了下。他靠过去,想去拉她的手,“娘子。”
白驰似早有察觉,早一步将手递了过去,“怎么了,阿寂?”
她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仿佛对她充满感情,心里眼里都是他。
沈寂一脑门的不对劲就这么被看的害羞脸红原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你不要担心,我说过我会用功读书,将来一定给你好的生活,我什么都听你的。”
白驰:“我不怕的,我家阿寂最聪明了,我信你。”
沈寂回以痴痴的笑,眼里心里也只有她了,是真只有她。
然后俩人就靠在了一起你侬我侬说悄悄话。
铃兰抱腿坐在角落处,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古怪,怎么说呢?白娘子看着像是对沈郎官一往情深似的,可越看越像是长辈对晚辈的纵容溺爱。这种高高在上的感情,像是施舍似的。可他们是夫妻啊!
沈郎官倒还算正常,就是也太黏糊巴脑了,她虽年纪小,见识却不少,就没见过这么看重娘子,恨不得长在娘子身上的郎婿。啧啧。
铃兰自以为偷看的足够小心谨慎,还在暗自得意。忽地头皮一麻,没来由的,浑身紧绷。她不由自主看去,对上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眼,那双眼的主人嘴上还在说着柔情蜜意的话,手故意转移了郎婿的视线,可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
多亏了侍书技术好,一行人赶在云亭县城门关闭前进了内城。
投了店,用了晚膳。铃兰果真比侍书要灵活好用,不消吩咐,跑进跑出,同店家交涉,打水烧水。
沈寂同侍书一起给两匹马喂草料,他从小到大出门都没坐过马车,忽然得了这俩宝贝,早上忧心忡忡的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回过神来才感到强烈的喜悦。主仆二人有说有笑,伺候马儿跟伺候大宝贝似的。
铃兰端水进屋,见白驰一人在屋内,垂眸想了下,忽得跪在地上。
白驰心知她是个忠心的小丫头,就是鬼心思太多,不敲打不行,但是……
这次,她是真的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了。
没有意义了呀,她的这一世就快结束了。
明天一早她又会回到和沈寂的新婚次日。
因为她压根不能离开岷州的呀!
她被困在了轮回里,不仅是困住了时间,也困住了空间!
轮回有它的运行法则,它的铁律。
那一年,她被困在沈府,备受磋磨羞辱,忍气吞声。唯有沈寂的一封封暗暗偷送来的书信成了她唯一慰藉。
她出不了沈府,只因莫须有的罪名被罚去过郊外的庄子。
那一世她没出过岷州怀安地界,后来的任何一世,她也逃不了。
第7章 绝境逢生,困局可解?
“白娘子,我错了。错不该自作聪明,错不该乱瞄乱看,错不该腹诽主家是非。”
白驰没料到她都不打算兴师问罪了,她倒先招认了,顿时有些兴味,问:“还有呢?”
铃兰就怕她什么都不问不说,冷冷的盯着人看才吓人嘞,闻言反而暗暗高兴起来,直言道:“奴婢昨儿还看见娘子将咱们的身契都烧了,还将三老爷和府里几个混账少爷痛打了一顿,奴婢看得痛快,当时就暗下决心一定要跟着主人,至死不悔!”还不止呢,连房契、外放的利子钱收据都闹着玩儿的一把火给烧了。她揍人只留命不留手,面上身上都溅了血,作恶的人看着她犹如撞上索命恶鬼,铃兰却觉得她分明是惩戒邪魔的护世天王,金刚降世。
铃兰说到兴头上,还要再说,她是聪明人,很会逮着机会表现自己,谁知白驰忽然抬起手按了下嘴唇。
下一刻,沈寂蹦跳着进了屋,他虽然在沈家备受压迫,一直都修炼隐身大法,弓着身子夹紧尾巴做人,可在喜欢的人面前,又会露出纯粹的少年模样。
“小驰!”他兴高采烈的喊了声,一脚踏进屋,看到铃兰跪在白驰面前,身上蓬勃的气息一变,敛了笑容,往白驰面前一站,“怎么了?可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让你发现了?”
“我就说这丫头有古怪,明早就让她走,咱们这座小庙容不下她!”
白驰笑了下,“哪有,是她怕我撵了她走,搁这求我收留呢。”
沈寂狐疑的看了铃兰一眼。
铃兰乖觉,扑地一拜,“求郎官、娘子收留。”
沈寂让开一步,像是生怕白驰为难似的,将她往屏风后拉,说:“娘子,你觉得如何?你要不想留她不要为难,我来说,我来做这个恶人。”
铃兰扑在地上,想:都声音这么大了还躲开干嘛呀?
白驰轻笑,温温柔柔的,“挺机灵一小姑娘,手脚也麻溜。”
沈寂摇着她的手,“那就留下她,都听娘子的。不过你要是哪天嫌她了,尽管告诉我,我知道你心善,做不来恶人。”
铃兰想:郎官说的这个人是我认识的白娘子吗?这中间的误会有些大啊。
沈寂打发铃兰回住处休息,铃兰还有些犹豫,她还没伺候主子洗漱体现自己的价值呢。沈寂嫌她碍眼的很,这不是还有他嘛,当他死的?
二人一来一回打了通眉眼官司。铃兰心中不服,又不得不恹恹的走了。
转回头,沈寂马上说:“娘子,出大事了!”语气夸张,表情却是喜悦的。
白驰不急不躁:“哦?”
沈寂附到她耳边,神神秘秘道:“我刚才和侍书一起打扫马车,里里外外的打扫,发现铺盖的夹层下木板松动,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白驰:“嗯?”
沈寂:“元宝!好多的金元宝银元宝!娘子,你知道这事吗?不会是沈家有什么阴谋诡计想害我吧?”说的就跟他不是沈家人似的。
白驰:“嗯,我知道。”
沈寂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顿了下,“什么?”
白驰:“这些金子银子是我放的,我的嫁妆,原本想着等过些日子再写信告诉你,那些是给你赴京赶考的盘缠。所以,你放心,不是什么阴谋阳谋。”
沈寂定定的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拉住她的手,抬起来又放下,上上下下看她,“娘子,你怎么做到的啊?族老们真将你的嫁妆还你了?他们真这么好心?他们可有为难你?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你……”
剩下的话被白驰叼在嘴里再也说不出了,白驰有最有效的方法制住他,保管他老老实实,一整个听命行事,指东不敢往西。
夜里安置后,白驰一直没有睡着。她无意识的睁着眼,眼珠子凝固不动。
多没意思啊,她这无趣又可悲不知何时是尽头的人生。
浓稠的黑夜压在她的胸腔,像无形的手,抓挠她,撕扯着她。将她嚼碎了吞噬殆尽,又吐了出来,她就像是没有归处的幽魂,看着自己稀碎的肉身,挑挑拣拣,又拼凑出一个状似完整的自己。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连猫狗都不再叫唤了。死一般沉寂的夜,只剩她一个夜不能寐。
醒着和睡着了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一睁眼,又会回到最初。
她做下的任何事,留下的任何痕迹都会被抹消。
孤独如影随形,绝望永生相伴。
“小驰,你怎么还不睡?”有人侧过身将她揽住。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他的声音并不含糊,不像是刚刚醒来。倒像是一直醒着,沉默着,等待着,终于是忍耐不住试探着出了声。
他将她又抱紧了些:“同我说说吧,我知道你有心事。你不说,我不会乱猜。”
“一个人要是心里装了太多事对身体和精神都不好,你要不愿我说话,我可以听你说。”
“……小驰,也许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巨大的悲伤突然铺天盖地压了下来,白驰想哭,可是她发现眼睛干涩,竟是一滴泪也流不出。
沈寂的拇指横了过来,擦过她的眼,大概是他也觉得她应是哭了,想为她拭干眼泪。
白驰却突然动作,双手握住他的右手,狠狠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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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有嘈杂的叫卖声,孩子的追逐吵闹声,还有人捏着嗓子尽量小声的驱赶,那声音是熟悉的,又很陌生。
直到有女人尖着嗓子叫骂,“凭什么不给我家孩子在这玩?凭什么?这客栈你包了啊?都是花了银子的凭什么惯着你家!”
白驰倏忽睁了眼。
沈寂在门口轻声劝说了几句,急急推开门,见到白驰直愣愣的坐着,又气又无奈,“吵醒你了?现在不讲理惯着孩子的太多了,我让侍书看着点,那小子不会说话容易得罪人。”
白驰一定一定的转过脸,像是忘了擦油的机械轮轴,看上去有些吓人。
沈寂面上忧色更甚,上去抓过她的手就要诊脉。
白驰像是成了受人控制的傀儡,掀开被子,外衣也不披一件,散着头发赤着脚,直直就往门外冲。
沈寂吓了一大跳,幸而他反应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后背猛地抵在门上,张开双臂,哐当一大声,吓得屋内屋外都是一跳。
沈寂冲过去那一刻忽然意识到白驰大概是得了梦行症,心念急转,不想因抱住她而惊吓到她,只打算拦住她不叫她出门,不料这客栈的老房子年久失修,房门摇摇欲坠,稍用力撞击一下,竟是这般惊天动地。
店家娘子也听到了撞击声,伸出脑袋,大骂,“哪个杀千刀的不爱惜我家屋子?弄坏的,是要赔钱的噢!休想抵赖!”
白驰冲他眨眨眼,盈盈的水光沾在睫毛上,她上前拉住他的一只手,像是怕美梦破碎,声音很轻:“阿寂,来,掐我一下,我看疼不疼?”
时间没有倒流,难道是绝境逢生,困局可解?
第8章 一段过往,立志明心
沈寂非常担心白驰的精神出了什么状况,日夜都要守着她,陪着她。虽然已身在云亭,却不急着去书院。
侍书很为他着急,说:“公子,你以前那么爱念书,吃饭出恭都会嘴里念念有词不叫自己歇息片刻,现在怎么大段大段的浪费时间?你不想一举得中扬眉吐气啦?”
沈寂对这个不懂他心的小厮很无语,“谁真的爱念书了,要不是我这样的出身只能靠念书出人头地,谁愿意起早贪黑,吃苦受罪还被旁人骂作书呆子?那不是没办法嘛!”
侍书想到了“白娘子的嫁妆”,对公子的吃软饭行径表示强烈鄙视,愣头愣脑道:“公子,我以前认为你是个有骨气的公子!”
沈寂倒是聪慧,他一说他就能领会,气得直翻白眼,耐着性子解释,“但凡这世上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科举关系我的前途,但娘子的一切关乎我的命,你说前途重要还是命重要?”
侍书就是个大傻×,一点台阶都不给他家公子下,激动道:“可是你以前还说,人活一世就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不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你要奋发图强,要护住你想护住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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