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机缘巧合
白驰下了马车,沈寂跟在她身后,抓着她的一条胳膊,亦步亦趋。
铃兰惊魂未定。侍书捂住胸口吓得要死,偏还要操着当爹的心,耸鼻子撅嘴挤眼。这意思就很明显了,上啊!你是男人!怎么能往女人身后躲!
沈寂看见了装看不见,面上毫无愧色,顺着白驰的胳膊又握住了她的手。
白驰上前,抬起一脚,将那趴在地上的人踢翻了个身,那人痛哼了声,眯缝着眼睁开,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又晕死了过去。
沈寂“哎”了一声,从马车上拿出水带,小口小口的喂了水。过了会,那人又醒转过来,抓住水袋大口饮水。沈寂扶他起身,靠坐在边上的一棵大树旁,铃兰拿出干粮,那小子眼尖,伸手去抢,沈寂挡了下,让侍书又拿了碗勺,倒了水,面饼放在水里泡软了让他吃。
“我看你应该有好些日子没吃东西了,突然吃干硬食物,恐怕一时身子受不了。这样子虽然不好吃,但能救命。要知道,从来饿不会立刻死人,撑死噎死却是一时三刻的事情。”
沈寂言辞动作让人如沐春风,那少年人一时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不住点头。
又耽搁了好长时间,等少年人吃了六七分饱,恢复了力气,他坐正了身子,朝沈寂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同辈礼,叫了声:“哥哥,多谢救命之恩。”
少年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面上乌七八糟的看不清本来长相,这礼却行的一丝不苟。
侍书扑哧一声笑了,大概是觉得这小乞丐装腔作势。沈寂掩住眼中异色,一切如常,问他姓名来历家住哪里。少年人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的考量。沈寂没有追问,留了水和干粮又给了一些银钱,打发了他去,就要离开。侍书看得眼角直抽抽,一路穷过来的人,才刚刚缓过劲,看银钱重,还不适应路遇个陌生小乞丐就给粮给银子的富贵人家做派。
谁知那少年一见沈寂要走,就着急起来,抓住他的裤脚不撒手,口内叫着哥哥。
侍书极不高兴,上前掰他的手,“小叫花子快撒手!我家公子可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你要有什么委屈直言便是,帮不帮的上两说啊,你这脏手倒是赶紧松开啊,弄坏了我家公子的衣裳你赔啊?”
少年心头一动,喃喃道:“举人……进京……”忽而他又直了眼,“哥哥,带上我吧,带我一起吧。”
沈寂在侍书的帮助下从少年的乌龟爪子下挣脱了出来。
白驰全程双手抱胸靠坐在车驾上,时间太长,早就不耐烦了,此刻见还要纠缠,又怕沈寂面薄心软惹来麻烦,冷声道:“还有完没完?走了!”
沈寂答应一声。
少年人还要说什么,触及白驰的目光,吓得噤声。
看着少年落魄可怜的样,侍书又同情起他来,说:“等歇息好了,你快走吧,这处虽是官道,可夜里也有豺狼出没,进了城,只要肯卖力气,总能讨一口饭吃。”
少年人又哭唧唧的喊了几声,无人理睬。
几人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走了许久,侍书终于忍耐不住,冲车内的沈寂说:“公子,你看这怎么办啊?都跟了一路了。”
铃兰很聪明,这种情况,她根本不说话发表意见。她很清楚,她如今能跟随也都是自己求来的,自身地位尚且不稳,更不可能去操心别人的事,乱施好心。
沈寂一直若有所思,说:“娘子,你信不信我?”
白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无所谓信不信,她倒是迫切的希望多一些变故,打破这个牢笼。
沈寂欢喜不禁,抓住她的指尖亲了一下。
叫停马车,侍书又开始纠结上了,说:“公子,这世上的可怜人那么多,总不能咱见一个救一个。你,你瞪我作什么?”
铃兰受不了的翻白眼。
侍书正要下去,被铃兰一把抓住,“你就别去添乱了,一会想帮人一会不帮,你累不累?”
沈寂同那少年人聊了好一会。
白驰眯着眼在车内休息,铃兰和侍书眼巴巴的往后看。终于,二人动了,沈寂搀着少年人往回走。
侍书“哎?”是不乐意的语气,又讪讪的看了铃兰一眼,跳下马车,迎上去,冲着沈寂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又接过少年搀着,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念念叨叨:“我跟你讲,你别打量我们公子好说话就纠缠他,我家公子好相与,我侍书可不是吃素的。”转念又道:“你别是哪个土匪山头下来的吧?那你的如意算盘可打错了!好叫你知道我家大娘子是武将之女,一身开山裂地的功夫,开瓢人头如同切瓜。哎哟!”
沈寂不知何时转到侍书那边,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侍书完全是信口开河,他跟白驰并不熟,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听沈寂提起,但并不妨碍他添油加醋,狐假虎威。
几人重新上车,铃兰又坐回车内,少年同侍书一起坐在座驾上。侍书还不放心,一路上 碎碎念,生怕遭遇现实版“农夫与蛇”。
午时,刚好经过一处村落,沈寂同铃兰一起,寻了一户人家,给了银钱,在他家搭伙吃饭。铃兰在厨房帮忙。
侍书自动带少年人梳洗了一番,又拿了自个的旧衣裳给他换上。
沈寂这才得空跟白驰交代道:“娘子,并非我喜欢多管闲事,而是我觉得这张九郎身份不一般。帮他一把,或许对咱们有好处。他戒心很重,许是路上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骗,且同行一段时间再看看,要是发现一点不对,再撵了他走也不迟。”
白驰笑了笑,不予置评。
沈寂:“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任何事都要算计,不像个好人?”
白驰扑哧一声笑了,“毫无成算的乱施好心,那才是恶人。我家阿寂这样刚刚好。”
沈寂惴惴不安的心熨帖无比,若不是此时此地场合不对,他一定要和她拥在一处,他一直都觉得他和她才是天生一对,沈锦就不该横插一杠子。
他从没因为自己顶替了沈锦有任何不安,只担心白驰不肯接受自己。虽然一切顺利的出乎意料,尤其是白驰的态度,但他不愿多想,揣测喜欢的人的想法?然后找出种种不对劲以此来证明她不爱他?
他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在这种事上纠结。
他沉溺在两情相悦中不可自拔,展望未来前景,步步筹谋。只觉得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他过往糟糕的人生终于否极泰来,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少年洗净一身脏污泥垢,出乎意料的好看,虽一身粗布衣裳小厮装扮,举手投足间仍难掩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细细养出来的孩儿。听他自己说也才十一岁,身量却很高,都快和沈寂齐平了。铃兰与他同岁,那小身板子到他跟前就是个黄毛小丫头。
沈寂看一眼白驰,说:“我去看看。”
他随身携带伤药,让张九郎掀了衣裳,帮他涂抹身上的疮口。衣下,完好的地方细皮嫩肉,白得晃人眼。沈寂指尖沾着药膏的手停了下,越发轻柔的抹上伤药。
等上好药,再看张九郎,已是泪流满面。他抽抽噎噎,抹着眼泪,“自我离开平京后,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侍书没心眼儿,张口接话,“小子,你是平京人?”
张九郎又不说话了,过了会才道:“平京乡下人,我爹娘都是农户。”
侍书:“那你肯定是非常受宠的小儿子,就没见过农户的儿子长的像你这般皮肉细嫩,你叫九郎,家里不会是有八个兄长阿姊吧?那就难怪了,你在家里肯定非常受宠。”
九郎支支吾吾的应了。
午饭做好,一行人用了饭。
沈寂全程伺候白驰用膳,张九郎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夫妻,偷偷多看了几眼,白驰察觉,扫过来一眼。张九郎吓得手不稳,差点砸了碗。
用过饭,又歇息了一会,马儿也吃饱了草,一行人再次出发。没走多远,忽见远处的湖泊边聚集了足有百十来人,像是全村的人都出动了,吵吵嚷嚷。
侍书喜欢看热闹,抻着脖子张望。刚巧有农人扛着锄头经过。侍书随口问了一句。
农人叹口气,“造孽哦!是下塘村的王驼子,好多年前他花钱买了个媳妇,本想着让女人传宗接代,好多年女人都生不出来,王驼子将她当牲口一样使唤打骂。后来那女人跑了,前些时候他远房表舅又在别处瞧见了,那女人又跟了人,王驼子招集了全村人将那女人绑了回来,这是要沉塘呢!”
侍书看热闹的心一下子哑火了。
张九郎面上一阵青白,若他还是当初的他,定是怒发冲冠,扯着嗓子喊,“还有没有王法了!”不分青红皂白纠结护卫都要管这档子闲事,少年人最易冲动,热血上头。可他经历了被骗,差点被杀,被卖,被打,求救无门,差点饿死,心境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笑他曾经不知天高地厚,自诩平京城小霸王。现在终于明白,离了家他什么都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无助。
马车继续往前,哒哒哒,加快了速度。
忽地,一只手“啪”一声搭上车柱,白驰掀帘而出,“我去看看。”
她很轻易的从尚在奔跑的马车上跳了下去,落地不起尘埃。
第12章 路见不平
周秀如被捆了双手吊挂在猪笼里,她没有被堵上嘴,无知无觉,一脸麻木。围观的百姓朝她扔石头,扔烂菜叶,她也无动于衷。若不是那胸口还起伏着,看上去就像是死了。
她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也浑浊不堪,头发全白。明明才三十八岁,却像个年近古稀的老妪。
她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大概是提前回光返照了,她的脸上显出了异样的神采,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想起了那段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已经好多年不曾梦到少时的情景了,就像是一段镜花水月的梦,假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
十九年的快活肆意,伤了至亲的心肠。十九年的苦难搓摩,尝遍人间疾苦。她这一辈子刚好被打了个对折。她的脑子又开始模糊了,苦难已叫她不会思考,回忆也变成奢侈。
她闭了眼,感受冰凉的河水漫过她的身体。
“不能这么便宜她了!”王驼子忽然跃过人群,抓住即将被浸入水中的猪笼。“贱妇应该被扒光衣服骑木驴!好叫她知道背叛男人的下场!”
这一句话瞬间在人群中燃爆,有懒汉闲汉疯狂叫嚣,有人露出不忍之色,有妇人悄悄捂住孩子的眼想偷偷离开,却又被好事者叫住,不准离开。更多的人则是一脸冷淡麻木,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周秀如被人扯着头发从猪笼里拽了出来,有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的扯她衣裳。丑陋的老妪又有什么好看?可人类天性的残忍却将这一幕演绎成彻头彻尾的狂欢。那笑都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
周秀如求死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嘶声尖叫,拼了命的挣扎。从她十九岁后做人的尊严一再被践踏,从不同的人手中倒卖,辗转在各色男人中间,以前她还骂别人“人尽可夫”,如今昔年犯下的口业都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人在做天在看,她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那这些人呢?他们也该死!该死!
周身骤然一松,接二连三重物摔出去的声音。
白驰似笑非笑的脸上凝满冷意,她卷了一把宽袖塞进袖口,“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今日我就是来多管闲事的。你们要她死先过了我这关,要是没这本事,赶紧滚回家去,这事就了结了。”
王驼子站出来,拉开架势正要开骂,白驰脚尖一勾,一块土疙瘩急速飞去,精准无误的砸进嘴里,伤了牙齿和舌头,满嘴的血,混着泥土,噎得他直翻白眼。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有人不嫌事大,大叫:“死人了!王驼子叫她给踢死啦!”
围成一圈的人闹哄哄的迅速聚拢,先前被踹飞的几个无赖也都相继爬起身,捂着嘴脸扶着腰,叫骂不止。
也有人仗着人多势众,想一展威风,竖起先前扛猪笼的木棍兜头就朝白驰砸去。白驰不慌不忙,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捉住一头。众人只看到握住另一头的壮实汉子就这么随着木棍的摆动来回不停的奔跑,最后反被挑起,猛得一甩,扔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砸出巨大的水花,仿佛也将每个人的神魂给激荡了出来。
这些人终于知道怕了,不住后退。村正躲在人后喊话,“大胆女匪!我 ……”
白驰将握在手中的粗木棍朝人群抛去,人群一哄而散,那木棍落在村正腿前,弹了几下,砸着了他的腿。村正哀嚎一声,跪在地上,大声疾呼,“断了!断了!”
王驼子第一个爬起身,抱头就跑,一面跑一面喊,“救命!”
其余人等见状,也纷纷效仿,男女老幼,一哄而散。霎时间有被撞倒的,踩伤的,哭爹喊娘的。竟是一盘散沙似的,瞬间都跑没了影。
也有一个身穿破烂灰布的女人没跑,面上手上都是伤,面容凄苦。小心翼翼的拿眼角偷瞄白驰,像是一时下不了决定。
周秀如大概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半天没反应。
白驰瞥一眼她,蹲下身,“还能起来吗?”
周秀如望向她,一脸茫然。
“娘子,怎么回事?”
白驰去如疾风,等沈寂一行人慌里慌张的赶过来,这里已秋风扫落叶般,恶人都走了个干净。
沈寂自白驰身后探过身子,满含关切。
周秀如躺在地上,浑浊的眼睛在看清白驰背后之人时,猛得定住,很突然的,整个身子都震颤了起来。
沈寂只当她犯了病,越过白驰,握住周秀如的一只手腕把脉,谁知她反而两手紧紧握住他,死死扣住,面上显出奇异的神采,直着眼,像是得了癔症,嘴里喃喃有词。
沈寂仿佛听她连续叫了几声,“谢郎。”
不等沈寂反应,白驰抬手敲了周秀如的酸筋,一把将沈寂拉得倒退好几步。沈寂感激的看向白驰,心中暖融融。
周秀如却发了疯似的,捂住自己的脸,整个人佝偻成一团,“不要看我,别看,不要看,”她呜呜的哭了起来,羞耻的,无地自容的,悲伤绝望的难以描绘。
“大娘子,你认识她?”铃兰终于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
白驰:“不认识。”
众人:“……”
白驰:“路见不平。”
沈寂立刻道:“娘子好心肠。可现在怎么办?带上她一起?还是另寻个地方安置她?”
跪坐在另一边的妇人膝行过来,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求娘子带上奴一起,求娘子也救奴一命。我也是被拐来的,我已经给我男人生了三个娃了,但他还要将我典了出去给别人家生孩子。我不是牲口,我也是人啊!”她呜呜的哭了起来。
乡下地方这样的事很常见,女人又怕自己不够惨,激不起他们的同情心,着急的表示,“我还有把子力气,我可以背着秀儿姐跟着娘子走,绝不拖累娘子,不叫娘子为难。”
白驰点了点头。
妇人面上显出大喜之色,着急忙慌的将周秀如背在身上,催促众人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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