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塘村随随便便打了那么一场,就是个开胃小菜,不过瘾不说还将潜藏在心底的暴虐给勾了出来。她忍耐着捏爆某些人脑壳的冲动,心底的恶魔和菩萨轮番交替出现,直到后半夜沈寂回来,小人已互殴了大半宿。
那隐隐作乱的暴虐被强行摁了下去。白驰也筋疲力尽,因此她整个人显得又温柔又好说话。
谁知突生意外。
白驰喜爱一切意料之外。
*
他们投宿的客栈非常倒霉,正好是盗匪们分散投宿的其中一家。
别处先乱了起来,是同伙施放信号,呼朋引伴的同时作乱,分别投宿各处的盗匪纷纷响应。
店家惊醒,赤着脚跑了出来,后脊出了一身冷汗,叫上伙计,推桌子搬凳子,想堵住门。桌子架凳子,垒得山高,店家娘子冲出来,直愣愣的瞪眼,“搬院子里的大水缸啊!你这顶个屁用啊!”
“确实不顶屁用!”一人大着嗓门桀桀怪笑。
天是黑的,只店家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昏暗的光线,两名大汉座山雕般的堵在后门,面容阴狠,其中一人自额头过眼皮斜斜一道疤,疤痕新鲜,皮肉外翻,嫩肉鲜红肿胀。店家当即认出这二人。投店的时候,店家就觉得这二人不像好人,可人家给的银子多啊,生意人短视,经不住诱.惑,帮着打掩护躲过差役盘查进了店。
“大哥,咱不能这样啊!”店家腿软,背靠着墙,几乎站不住。
刀疤土匪几步逼近,一拳打在他脸上,抢过他手里的油灯。另一个瘦子却大笑着勾住店家娘子的脖子,在她身上乱摸乱亲,女人羞愤欲死,店家躺在地上,恨得眼底充血,却一声都不敢吭。刀疤土匪不耐烦道:“先办正事!”
瘦子意犹未尽的放开妇人,摸向柜台,靠墙的柜子里堆了大大小小的酒坛。瘦子破开酒封,仰头灌了半坛,随手扔向桌椅。
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酒味弥漫。投宿的客人早就被惊醒,有的躲在客房内,大概人类躲避伤害都是有共性的——只要是屋内能移动的物件都被抵在了门口。也有胆子大些的,走了出来,探头探脑,看到有悍匪正在打砸,吓得面容苍白,又缩了回去。只有一个少年人不顾父母的拉扯,冲了出来,大声喊叫,“这俩个人是土匪!他们要烧房子了!他们是想把我们烧死在这!大家都出来啊!一起抓住这俩个坏人!”他率先冲了上去,怀里还抱着一条长凳。
瘦子轻蔑一笑。刀疤脸放下油灯,握住拖在地上的宽背重刀,在少年冲上来时,狠狠斩了下去。少年人只觉双手震得发麻,长凳脱手而去。要不是他没站稳往后摔倒,那重刀落下的瞬间就削了他的脑袋。
重刀落在少年人两腿之间,瘦子不怀好意的笑了。
少年人又气又怕,仍尖着嗓子大喊,“我们要团结起来!土匪没什么好怕的!大家都出来啊!不要怕!只要我们团结一心……”
没有旁的人,扑上来趴在他身前不住磕头求饶的只有他的父母。
少年人又急又恨,“不要磕头!怕他们作甚!”他挣扎着就要起来,他的母亲转身就抱住他,不许他胡来。刀疤脸抬起一脚,揣上父亲的后背,母子二人被这股重力踹飞了出去,打了个滚,恰好落在店家的身侧。
二人被撞得头晕眼花,还没反应过来,忽听一声尖叫,原是刀疤脸手起刀落,杀了少年人的父亲,就像是杀了一只鸡鸭。
少年的母亲嗷的哭出声,用手去捂少年的眼睛。
店家娘子也跟着晕了过去。
二楼有人探头张望,吓得面色惨白,却是屁滚尿流的又奔回了楼上。
刀疤脸早就不耐烦,面上的表情都不松动一下,刀尖指向店家,“推开这些!”
堵住门口的桌椅,无疑阻拦了刀疤和瘦子的去路,瘦子靠在油灯的桌前,漫不经心的喝着酒。
店家哆嗦的不行,伙计在刀疤的威慑下,战战兢兢爬起身,开始搬开桌子。
所有偷偷注视着这里一切的人都清楚,等桌子搬开,房门打开,瘦子一定会扔了手里油灯,点燃这里。
遍地的酒,到时候又有几人能逃脱?
外头喊杀声起,惊乱四叫。
少年人像是忽然醒了神,大叫一声猛得冲了过去,抱住刀疤的腰,刀疤一时不察,竟被他生生撞倒在地,重刀也脱手掉在一边。二人滚做一团。但凡这个时候,有人勇敢一些,肯站出来帮少年一把,只要人手足够,这俩个土匪就能被擒住。
刀疤被撞倒后,瘦子明显紧张了起来,他随身只带了把匕首,双手握住,护住自己,刀尖向外。
有人堵在后门张望,犹豫不决。而唯一肯牺牲一切帮助少年的父母亲,一个已经死了,另一个被踢坏了,半晌爬不起来,止不住的哀嚎:“帮帮他啊!帮帮他啊!”
为了死去的父亲复仇的少年,他的能量是巨大的,竟压住魁梧强壮的刀疤半天爬不起身。店家倒是试探着想去帮忙,被瘦子一通威胁竟吓住了。
少年人仅凭一腔热血无法为父亲报仇,也救不了这些畏缩自私的人。刀疤脸勒紧少年的脖子,少年人拼了命的挣扎,面上由红转紫,青筋暴突,他的脑子开始昏沉,耳鸣不止。他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他没有悔,只有恨。
窒息让他的胸腔绞窄般的痛,那人铁石一般的臂膀,绷断了少年的指甲。像是有什么从头顶掠过,那人回眸看了眼,明明只是一瞬,却被无限放大放慢。她伸出手,一握一捏一扯,“咔”一声轻响,轻而易举的拉开铁臂,又是一拉,少年人被扯着衣领悬空,又猛得被甩了出去。眼看飞了出去,她一笑,握住他胡乱挥舞的手,打着旋儿,转了一圈,他的腿刚好砸在瘦子的脸上,瘦子脑壳着地,昏死了过去。
少年人被拉回,站定。
白驰看着少年青紫的脸,一笑:“张嘴,呼吸。”
少年这才回过神,腿脚不稳,跌坐在地,空气争先恐后的冲入他的肺管,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眼里充满了泪,从生死线上挣扎了回来。
刀疤就地一滚,握住重刀,双手试了试,一时竟提不起来,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刀光闪过,白驰已近在咫尺,一只手捏住刀背。
她的目光扫过刀锋,宽厚的刀背,“这刀不错。”提脚,猛得一踹,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大门的桌椅已被搬开,门板卸了一面,刀疤的身体撞开另一扇门板,整个的飞了出去,砸在对面的的墙上,生死不知。
那柄重刀就这么落在了白驰手里,她抬手轻敲了下。刃上鲜血未干,地上的人头也不曾让她有半分动容。
后院有脚步声响起,她面上略略显出几分不耐烦,不再耽搁,提刀夺门而出,只余残影。
沈寂冲进大堂,看到屋内情形,脚步一顿。他又急速奔到门口,张望几下,折回头扶住靠在墙边的妇人。他一眼就看出老妇人比少年人伤的严重。
“来个人,搭把手!”他喊人。
少年感激的望向他,虽然他穿着妇人的裙子,打扮古怪。但他天生就长了一张柔善的好人脸,只一眼就让少年心生好感,没有防备。少年人挣扎着就要站起身。
自私畏缩的人们也在这时恢复了些许为生而为人的良善与勇气,有人帮忙抬起妇人,送入后院救治。有人将晕倒的瘦子五花大绑的捆起来。更多的人则奔到前门,重新换上门板,抵住桌椅,将院内的水缸也抬了进来。也有人从厨房院子拿出农具,握在手里,从破洞看向街面,紧张而戒备。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所有人都面色惨白的假装没看见,又小心翼翼的避让。
有人去搀扶少年,后者眼睛通红,挥开了他,“不用你们假好心!”
那人嘴里咕哝了两句,大概是想骂什么,看着少年脱下外衫将他爹的头包裹起来,又扶住身子呜呜的哭了起来,讪讪的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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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喊杀四起,到处都是被点燃的房子,浓烟滚滚。
情况远比彭统领预想的要严重的多。
这些盗匪大概是筹谋已久,又或者背后有高人指点,只见不大不小的萧县,各处都起了烟火。城内官兵有限,扑救不及,人心涣散,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有人想活命,有人趁乱谋财,打砸铺子。土匪可恨,趁乱发横财是非不分的地痞流氓市井小民更是可恨!
彭统领及其手下到处捉拿作乱的土匪,迫于无奈,就地阵法。
第15章 对战
彭统领的人自东往西而来。巧了,白驰投宿的客栈,居于最西,顺其自然的,她便自西往东而去。有时候机缘巧合大概就是所有的刚刚好凑在了一起。
白驰是刚闹起来就迫不及待的出去了,还顺手将沈寂反锁在了屋内,她踩着围墙穿梭在各家之间,挨着屋脊朝下张望,偶尔飞出一块瓦片打落行凶的恶人,手里惦着分量,并不敢轻易要人性命。不是她心慈手软,或是另有计较,而是她不敢。
她一直被困在岷州出不来,这次终于走了出来,她甚至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枯死的心生出了希望,欢喜一切意料之外。想亲手打碎这该死的牢笼,又怕触碰了什么该死的天道机制,一切又得回归原点,出不来解不脱,由她麻木,由她疯魔。
人有求,则畏首畏尾。
万一呢?万一这次真的能走出来呢?
时间流淌,四季轮转,她甚至觉得变老是一件极好的事。
某一个瞬间,她看着街面上火光四起,心头一动,忽感不妙。身随心动,果不其然,她投宿的这家客栈也入住了两个盗匪。多亏了少年人奋不顾身,才阻止了这场恶事,不由多看了两眼。可怜英勇的人多生悲剧,畏缩胆小的人反得了实惠好处。
她不忍多看,又听出沈寂的脚步声,提了重刀夺门而出。
活得久的人,经历越多,总会在不同的人身上找到自己曾落入悲惨境地的影子。譬如被沉塘的妇人,她陷入轮回的第二年,因为惊慌无助,失了分寸,便给了沈三老爷有可趁之机的错觉,不仅着了他的道,差点失了清白。还没等她回过神求沈家长辈为自己讨回公道,反被沈三诬告,泼了满头满脸的脏水。
白驰军户出身,又岂是吃素的,一般的委屈忍忍也就罢了,事关清白,拼死也要硬刚了回去。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上一世对自己还不错的三婶竟对自己又打又骂,咬死她水性杨花魅惑勾.引长辈的恶行。白驰无惧,不惜将事情闹大。沈家人多势众,为了遮掩丑事,就这么草率而迅速的结案,满口的仁义道德祖宗家法,绑住她的手脚,堵了她的嘴,身上坠了大石,沉了塘。
轮回的次数越多,为了寻求破局之法,敢于反抗不可动摇的势力。能力不足,自保的手段也没有,经历的事越多,受过的伤害也越多。见多了太多人性的丑陋,三观和认知一直被摧毁重塑,心里早就千疮百孔,撕碎了晒干了磨成齑粉,直到重铸成一副铁石心肠。
幸而,老天到底没将她逼到绝处,每一次的轮回都像是一次脱胎换骨,她的筋骨越来越强健,速度与力量成倍递增,直到成为如今的自己。
七八十斤的重刀被她提在手里轻而易举,原本打算作壁上观,奈何胸口闷着一口气,丝丝缕缕的颇不痛快。这感觉从路过下塘村就有了,现在更甚。
她奔出客栈,一路往东,路遇盗匪,一一砍了过去,只用了刀背,断人兵器骨肉,不伤人性命。一路横扫,所过之处,为祸作乱者无一幸免。便是当地百姓,若是生了歹念,借机抢掠,一并同盗匪处置。
盗匪见识了她的手段,惊呼不是人,宛如蝗虫过境纷纷朝东跑去。彭统领追着人正往西而来,将人堵在一堵墙后,正要擒住那人,忽地那墙轰得一声倒塌。天色黝黑,层层厚重的乌云下,微弱的月光,饶是彭统领目力过人也辨不清来人。然而那凌冽的气势,嗜血的压力陡然袭来,彭统领几乎没多想,本能提剑迎面奋力砍了过去。
白驰提刀去挡,一时大意竟被震得后退数步,未曾想盗匪中也有此等高手,暗想:难怪这萧县的土匪如此猖獗,竟是有这等带头大哥的缘故!白驰陈腐朽烂的心顿时来了兴致。刀背一偏,卸了力道,身子一转,一刀挥去。
刀剑相交,火花四溅。
彭统领手心一麻,眼睛倏得睁大。
彭统领力大无穷,擅使重剑,整个大周国内都鲜有对手,区区萧县土匪根本没放在心上,先头还顾念着人命,没下死手,然而土匪到底是土匪,你心慈手软,他们却将百姓的性命视作猪狗。彭统领已吩咐下去,束手就擒者从轻发落,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他才吩咐下去,不想迎面就遇到了劲敌。隐约中只瞧出是个手持重刀的家伙,身形相较他来说,纤细的可怜。一刀砍下去的时候,心里想着大概是个一劈两半的下场。不成想她不仅挡住了还抽冷子回砍了他。那力气大的,彭双的心肝都跟着颤了下。暗叹:难怪土匪敢如此猖狂,原是有这等高手坐镇!
二人心中各有思量,喘息间已过了十几招。重刀对重剑原是大开大合的兵器,却被二人挥出了刀光剑影的效果。
彭双的徒弟彭义武刚巧就在附近,一时看呆了,忘了追击土匪,站在原地直着眼张着嘴。
不仅彭义武难以置信,彭双也暗暗纳罕,惊叹对方功夫的同时,也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愤怒,有这功夫做什么不好?为朝廷效力自有前途出路!干什么非要当打家劫舍的土匪!
彭双有惜才之心,又嫉恶如仇,多少年来未逢敌手,全力以赴之下,又生出了英雄豪杰行走江湖的快意。若不是如今立场不同,敌我之分,怕是要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总之情绪很复杂。
厚重的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撒下清晖。
又是一击撞上。这次,彭双看清了她,比他想象的年轻许多。一袭青衫,头发只松散的扎了个马尾束在脑后,清冷的月光下,长眉英目,眼神很冷,肤色白的发光。这容貌当得起白面书生的称号。个头还行,骨架不似一般武夫的高大,肌肉也没有鼓起,放在五大三粗的武夫堆里,这人简直没法看。
若不是正面对上,彭双简直难以相信,一介书生模样竟能有这般强悍的力量。只是,这年轻男子的容貌身形又让他感到几分古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咔”一声轻微细响,山寨匪窝的兵器,虽然重量说的过去,到底不是名家手艺,韧性硬度都不足。若不是持刀人足够强悍,早就分崩离析了,如今也终于抵挡不住“斩恶”的连续击打,刀身裂出细纹,只眨眼功夫,细纹迅速蔓延,“铮”一声刀鸣,当中折断。
白驰迅速脱手,闪身避开,站在阴影处。
恰在此,有手下人来报,说土匪已尽皆被擒,县丞正带人安抚百姓,扑救大火。
彭双一双眼死盯着白驰,似乎是听她轻轻“呀”了一声,并未理会,高声道:“老夫见你年纪虽轻,功夫却不凡,可惜走了岔路,若是你就此束手就擒,从此后改邪归正。老夫可保你性命无忧!年轻人,你有这本事何不投效军中,保家卫国,杀匈奴,建军功,自有一番出息!干什么做这种损阴德的勾当!让祖宗蒙羞!”
彭双尚武,惜才这点随了他的家主子荣国公谢孝儒——大长公主的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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