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这个大娘子吧,哎,别的好处我就不说了,就一点,旁的小娘都比不上。大方!”
“真不是一般的大方。她嫁我嫁公子,旁的什么好处,我就不说了,就那个金啊银啊什么的俗物……”
“你也知道我家公子是读圣贤书的,根本不在乎这个,现在中了解元,用不了多久也是要蟾宫折桂的,我家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哪还看上这些。”
“奈何娘子她给的多啊。我家大娘子可是半点不藏私,什么都紧着我家公子。看见没?就这些,我的。”
他炫耀还没完,故意将一手的银子往舍监手里送去,人眼珠子冒光,都捧着手去接了,他又咕噜噜的重新倒回荷包里,脸色一冷,哼哼道:“我早怎么说来着?莫欺少年穷,你侍书小爷我现在可富了!哼!”
他说着大言不惭的话,校舍里的破烂可是一件都没落下,都被他一张床单一卷,大小都搬走了,卷一卷衣袖,毛都不剩。
舍监冲着他的背影,愤怒的呸呸两声,“穷骨头!一辈子没见过钱!花女人嫁妆钱你还骄傲了?不要脸!”
侍书是爽到了,可多年后,等沈寂位高权重,白大将军也天下闻名,麓山书院以及整个云亭县都流传着沈(谢)大人曾是白大将军圈养后宅的小郎倌,靠出卖色相换取银钱。
侍书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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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长是沈寂非常敬重的师长之一,沈寂谦逊好学,不懂就问,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戏子乞丐江湖郎中皆可为师。
但凡师长总会有些忠言逆耳的话,王师长对即将赴京赶考的学生也有话交代。
他先是将他的优点夸了一番,才郑重道:“ 慧极必伤,过思易折。沈寂,你是个认准了一件事就容易死心眼钻牛角尖的人,这样的性情或许能事半功倍,却也会害你终生。所以老师希望,将来的人生,万事你都要看开一些,莫要执念,否则害人害己。”
要说沈寂好脾气呢,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谦逊到极致,磕头跪谢,直说:“老师说的是,学生记下了。”
拜别了王师长,转头又去山长那告辞,心说:“死心眼,钻牛角尖?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这样的?”
他又想,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已经成亲的喜事告诉王师长,又犹豫老师听说了要送贺礼,人情往来甚是麻烦乏味。他曾非常缺钱害怕人情应酬也就以己度人。结果王师长一句“慧极必伤”。沈寂马上就想到了下一句“情深不寿”。他刚成亲,心里忌讳的很,索性闭口不言了。当然此时此刻的沈寂又怎会想到,多年后,王师长竟是一语成谶。
刚出门,一名嬷嬷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将他往山长的住处领。
方才山长就让小厮来请过一次了。
沈寂心里意外,面上不显,转头去看王师长的窗口,见他也伸出头来看,笑容古怪。
沈寂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嬷嬷将他领去的不是山长平时批改课业训导学生的地方,而是书院后的家。山长娘子不住看他,极为亲切。
沈寂心中警铃大作,连虚假的客套都懒得应酬了,将该说的场面话都说了,送了谢师礼立刻就要走。甚至还故意提了句,“娘子还在客栈等学生,山长,学生就不在此用午膳了。”但愿是他自作多情了。
但愿没有用,他也没自作多情。
山长夫妇齐齐变了脸色,他们是真想保个大媒。
第10章 世人皆爱锦上添花2
话问清楚了,山长娘子已完全没了好脸子,也不是她故意要给谁脸色,实在是先头想的太美,一下子被打击到,城府心性修炼都不够,就破防了。
山长到底要沉稳许多,见喜事结不成,也不想得罪了人,忙将妻子轰进后堂。同沈寂四不着六的聊了许多话。
之后又再三留饭,见沈寂执意要走,也不强留了。将会试一并要用的文书都交给他,又说了些勉励的话,好容易将彼此间方才因为要说亲的尴尬关系又捋成了师生情谊。
谁知他才走出没多远,忽地一道婷婷袅袅的身影追上他将他拦住。
沈寂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先是看四周有没有人,又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距离,作揖道:“丁娘子安好。”
丁娘子是山长独女,细长眉眼,溜肩细腰,体态纤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妙龄女子。
“我不好!”她细声细气,就算是嗔怪也像是撒娇。
这要是对上别的男人,可能心先酥了一半。但沈寂这人吧,大概他喜欢学医,就喜欢那些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人,但凡这样一阵风就能吹倒的人,他跟她们说话都费劲,就感觉随时要为她提着一口气似的,心累。
沈寂不欲纠缠,“料想丁娘子头疼的旧疾又犯了。”
丁娘子抬眸看他,盈盈水雾,“是啊,可不是头疼又犯了,你走了,这千山万水的恐怕再也不复相见,我这头疼的毛病又该找谁?”
沈寂一条直男路走到黑,绝不接她的戏,“沈某早已将药方交予山长了,若是丁娘子有疾,尽可按照方子抓药。只是沈某才疏学浅,若是这病一直……”
“早就好了!”丁娘子眼见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心里恨极,“我且问你,你怎么就娶亲了?”
沈寂:“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丁娘子:“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寂:“沈某私事。”
丁娘子垂眸黯然神伤。须臾,也不知怎么想的,匆匆上前几步,忽然道:“你们是私定终身?奔则为妾!”
沈寂下意识抬手去挡,保持安全距离,袖子滑落,露出右手腕部。
那里有一圈齿痕,那夜白驰咬得凶,深可见骨,后来好多日都动作不便,白驰心疼他,不许他再动笔写字。他上了药裹了布条,藏在袖子里,侍书没在意,气他不念书不写字不用功读书。如今结了疤,拆了布,他觉得齿痕可爱。
王师长以为是被狗咬了,叮嘱他行走看路,别手不释卷,下回再叫狼给叼走了。
丁娘子一眼看出内情,又气又急,“她咬你?她竟然咬你!”
她再难忍受心中悲苦,眼中泣血,痛哭道:“你可知,我早就心悦于你?原本家中已商议好,若是你此次能顺利中举,我父必会向你求亲。明明我才是你……我俩……”
她猛得咳嗽起来,身子摇摇欲坠。
沈寂吓得又是急速后撤,像是生怕被碰瓷似的。
“丁娘子莫要误会,我同我家娘子不仅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更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是我明媒正娶迎进家门的娘子,我也是她结发同心的郎婿。至于这个……”他一脸纯真,也不知是真单纯还是故意恶心人,“闺房乐事,夫妻情趣,丁娘子年岁尚小,等成亲了自然就懂了。至于我和你,从来没有我俩,我是我,你是你。”
丁娘子的乳母再也听不下去,跳了出来,呵斥道:“沈解元休要如此羞辱人!”
“乳母,”丁娘子凄楚的叫了声。
乳母上前刚拉住她的手,丁娘子已是体力不支,伤心欲绝的晕了过去。
乳母又是一通大呼小叫。
沈寂不由提醒,“别叫了,为了你家小娘子清誉着想。”
乳母将他狠狠一瞪,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
沈寂陪了个笑脸,暗笑得亏有她啊,不然丁娘子忽然这么晕在自己面前,救还是不救?
待人走远了,他深深吁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上不存在的汗。深深反省自己,看来将来给人看病也不要烂好心,这不麻烦就惹来了?
不过当初,他也不是真烂好心,他有所求啊,没钱念书没钱吃饭没钱住宿的孩子总要想法子生存不是?这不是想巴结山长嘛。
他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也暗暗做了一个决定,从今后他再不给未婚小女娘看诊,绝不!
他回转身就要走,忽觉不对,猛得转向一边,眉眼陡然凌厉,“是谁?”
停了一会,那人一身青衫,从深草丛中站起,手里还提着一根鱼竿,另一只手刻意将鱼篓也举了起来,示意自己早就在此了,并非有意偷听。
沈寂心中叹气,他一直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才不愿同丁娘子纠缠不清。
沈寂认识他,麓山学院有名的魏师兄。他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个同辈礼,什么都没说。
魏岷之不便还礼,只朝他点了点头,也什么都没说。
**
云亭县已停留数日,白驰早就想走了,只因桂榜未出耽误了行程。她曾想驾马远行,才在马厩里站了站侍书就出现了,笑嘻嘻看她,热切的同她聊起了马,从马的品种,到习性以及喂养方法,最后还说到了如何配种,产后护理。
白驰愣是给他说的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最后竟被他带偏,聊起了光靠手头这两匹马,繁衍出一个庞大养马场的可行性。
等她回了屋,静下来,一想:不对啊,那两匹都是公的,还煽过了,怎么配种生小马?
思绪一偏,她想到自己此刻肚子里已经有小崽子了,就很无语。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反胃孕吐,整日的没什么精气神,再到难产受要命的罪。
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满怀惊喜,充满期待,到后来的厌恶反感仇视,及至现在的冷漠麻木。
客栈里多住了几日,店家娘子打听清楚她们夫妻的来历,又知晓是新婚夫妇,就开始议论起她的是非,编排她没有妇道人家该有的样子,痴缠丈夫,绊住男人手脚。后来又见沈寂整日陪着她,一日三餐洗漱缝补精心照顾,出行相伴,更是恨得牙痒痒。她总是鬼鬼祟祟偷瞧她夫妻二人,看了后又各种阴阳怪气不顺眼,觉得女人不像话,男的没出息。到处说,处处说,就跟哪里惹到她似的。
铃兰偶然听见,差点和她吵起来,被白驰听到话音,叫住了。铃兰撅嘴,愤愤不平,白驰撑着双手,淡淡道:“大概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吧。”铃兰还要说什么,又不敢。
沈寂考取解元的消息传出,昔日里生意冷淡的客栈一下子贵客盈门。店家夫妇忙得脚不沾地,喜气洋洋。
沈寂忙前忙后,谢了师恩,又将入京备考的一应文书准备齐全。当天夜里,他就让铃兰和侍书收拾行囊。店家瞧见很是不解,他可一点不想让他们走,乡试榜首住他家店的好处不必细说。就是奇怪,按理,后面还有许多日子的应酬往来。当地乡绅大户,都打发家丁过来递了话了,明日要备上厚礼拜访。家丁们给的好处费,店家也收了,有什么小道消息都能换钱。
沈寂什么话都没说,只轻飘飘看了店家娘子一眼。
于是当夜就传出了鬼哭狼嚎的声音。
次日天还没亮,马车装好,店家十分不情愿的开了店门,又拱手告饶,直言婆娘长舌妇,得罪了解元娘子,求沈解元原谅则个。
沈寂连个好脸都不给他,“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护佑妻儿,会打自己娘子的男人也配叫男人!”
店家诚惶诚恐:“举人老爷说的是,小人的错,小人的错。”
沈寂都上了马车了,又忍不住劝了一句,“但凡你待她好一些,她也不至于去羡慕别人自己没有的东西。”
天微微亮,出了城门。
铃兰偷偷瞄了白驰一眼,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郎官,是我看错了?明明昨晚你是暗示了店家揍他家娘子,今天怎么又为那娘子抱不平了?”
沈寂眼珠子一骨碌先看了眼白驰,正色道:“我怎么暗示店家了,你别胡说。”
铃兰:“你分明……”
白驰忽然笑了下,冲他招招手,“阿寂,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沈寂原本坐在车门处,帮侍书一起看着点路,白驰一招唤他,他就坐过去了。
他是什么都不瞒白驰的,在她面前,他很愿意做一张白纸,因为他也同样希望白驰如此待他。可俩个人的相处,总要有一个人先往前进一步,先敞开心。
沈寂坐过来,递给铃兰一个懂得都懂的眼神,铃兰掀开车帘挪出去,和侍书并排坐着赶车。
沈寂挨着白驰心里就会感到很高兴很踏实,他说:“那店家娘子编排咱们的是非我也知道,她说我也就罢了,但她说你却不能忍。”
白驰:“可你一直忍着,怎么要走了反而不忍了?”
沈寂拉住她的手,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块无比纯洁的美玉,“娘子,我知你心善,可你也不必何人的委屈都受着。咱们无法对抗虎豹,只能暂且隐忍,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骑到头上撒野。”
白驰笑了下,看着他一脸孩子气。她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根本不在意。就像是一个小虫子偶然落在了她的裙摆上,弹掉就是,抬脚就踩死了。又或者她正盯着衣摆的小虫子发呆打发时间呢。
夫妻二人都觉得对方是世上至纯至善之人,都要被自己护着。
沈寂又道:“我原想给她些教训,又想毕竟是个女人,我是男人总不能打女人。娘子,那店家娘子固然可怜,但她的可怜并不是我们造成的,她因为受到了伤害就要去伤害别的女子,这对吗?当然了,那店家也实在可恨,所以我才斥责了他那么一句。但愿他能听的进去。”
白驰默了默,忽然道:“到底是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了。若是那店家娘子能自行决定婚嫁和离,而不被世人指指点点,不仰仗男人过活,她还这番作为,我绝不饶她。”
她心生感慨而言,说完发了会呆,回过神才意识到沈寂诡异的沉默。
沈寂的心思不难猜,他自小就敏.感多疑,只面上隐藏的好。白驰说到“自行决定婚嫁”,他定是以为白驰在说他俩。他这婚事来路不正,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平日里藏的好,不能碰。
心病这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得自己想通看明白。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就算现在开解好了,等回头又遇到事,还会反复折磨自己。
白驰心思一转,说:“听说你们山长有意将爱女许配与你?”
沈寂一愣。
白驰:“听说是个绝美可爱的小女娘。她还亲自找上了你,同你表明心意了?人家很喜欢你。”
沈寂冷笑一声,“喜欢?”又瞪向车门,“侍书那条舌头也很多余。”
白驰笑了笑:“我阿寂高中解元,旁人自是想锦上添花,你生什么气?”
沈寂不甚在意道:“我已满身繁华,又何须旁人锦上添花?”落魄时无人看起,高中后人人攀附。虽是人之常情,他理解。可并不妨碍他不喜欢。
白驰卷起一缕发塞到耳后,察觉沈寂定定的看他,二人目光对上,却见沈寂神色古怪,面上浮了笑意,“娘子,你在吃醋?”
恰在此,侍书猛地急停马车,侍书铃兰同时尖叫,骏马嘶鸣,地动山摇的。
沈寂差点往前滚去砸在车板上,白驰稳稳抓住他,将他拥在怀中,可真是稳如山岳。
“什么事?”白驰的语气也很稳。
侍书啊啊啊尖叫。
铃兰回话,“娘子,有个死人挡了咱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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