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后:“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又去看廷尉,“廷尉大人,按周朝律法,该当何罪?“
廷尉大人面露难色,但还是如实道:“犯宵禁者鞭二十,无故私闯朝廷命官府邸者杖五十。”
“有故!有故!”儿子可是张鼎的命脉,这二十鞭子,五十廷杖的打下去,小命还要不要了?他急得失了仪态,“刚才谢灵空说的明明白白,他是偶然听见江湖人要挑战白将军,心中担忧,不仅报了官,还亲身犯险查看。”
姬后故作惊讶:“难不成张九郎习得了什么绝世神功,白将军还用得着他去保护?”
有人哄笑出声。
张鼎生气了,不快的看向谢无忌,关系到他儿子,老头子容易不理智,“谢无忌,那你也给解释解释,昨夜宵禁后,你不好好的待在你郡王府,忽然跑去大长公主府做什么?到底有什么急事让你这般心急,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还是你仗着权势无视律法?”你小子又不是第一次犯宵禁,世伯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
有人去拉张鼎,让他不要说了,大家都一个阵营的,怎么还自个儿闹起来了?
谢无忌还没说话呢,谢孝儒忽然咳嗽出声,整个人还颤了下,差点摔倒的样子。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关切询问。
谢无忌也急急自人后往前快步走去。
谢孝儒一脸虚弱的样子,朝皇上皇后告罪,说:“是老朽年迈不中用了,昨夜忽感不适,惭愧,医者不能自医,这才请了中书舍人来为老朽看诊。”
廷尉适时站出来说道:“若因婚丧嫁娶,妇人生子,疾病看诊,可以通行。”
第86章
张鼎被气得不轻, 二人几乎天天见面,隔三岔五的开小会,前段时间还应邀一起泡过温泉药浴,老头子儒袍下有几块肌肉他都一清二楚, 现在搁这跟他装病?
好!你厉害!你一家子位高权重!互相包庇, 我惹不起行了吧。
张鼎双手抱胸,鼻孔喷气。看一眼太子, 见他怯怯的看着自己, 又瞧一眼谢孝儒,最后还是乖乖的低下头啥也不说, 心里更气。
他就知道, 他这个亲大舅比不上一个外姓姑父!
谢无忌怼张鼎怼的无所畏惧, 他并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被雍州世家的人当成叛徒排挤, 可是当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护着他的时候,坚若冰石的心忽然有那么一下子,涌出些古怪的感觉。
这病装的破绽百出,袒护他袒护的明明白白。
为什么?
便是父亲不站出来,他也有应对之策, 他有通行证,既然出来,肯定是想好了理由。
虽然也是扯谎就是了, 但是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他又不是张九郎那个毛头小子,从小被长辈护在羽翼之下, 什么错都敢犯, 反正总有长辈擦屁.股。
他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便是没有父母亲族, 他也一样能过得好。熬过了最艰难的童年,长大成年后,他就谁也不需要了。
他追求权势,从来只是为了守护。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到伤害,然后平静简单的过一生。
他常常会感到难以言说的寂寞和脆弱,小时候的阴影一直困扰着他,走不出来。即便现在风光无限,到哪儿都前呼后拥,某一个瞬间,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还是会突然袭击他,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而这种状况,也只有在白驰身边会平复。他对她有种莫名的信任,只要在她身边,她一定会护住他。他想待在她身边,站在她身后。
如果说,谢无忌对白驰的执着仅仅是因为爱情,未免太肤浅。当年白驰抛弃他,还让他被嘲笑了这么多年,如果深爱,现在也应该又爱又恨才对。
他也觉得自己该是恨她的,可是接触下来,他发现那点恨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内心深处依旧住着一个可怜孩子,需要被人牵着手,贴着人后背才敢一步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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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得这样僵,高宗皇帝再不能装瞎,自然要当和事佬出来打圆场了,砸吧一下嘴,“哎呀呀,看这事闹的,这其中大概都有误会。”一面又递眼色给姬后。
姬后可比他长袖善舞多了,又会说场面话。不管好话歹话,都交给她说。高宗皇帝自从大病后,无论是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让他听听可以,别让他费心,累。
姬后直接卖了个人情给白驰,说:“张九郎这事是金吾卫巡夜抓了个正着,抵赖不得。只是他夜闯将军府,要不要追究,还得看白将军的意思了。”
任谁都听出来,这事要张鼎去求白驰的意思了。
他张家找茬在先,白驰有姬后撑腰,反击在后。至于谢无忌会站出来,大概多少也能理解,扯什么不好,扯通国公去求亲。你私底下男婚女嫁也就罢了,非要闹到朝堂上说出来,当着人前夫的面,任谁都会不高兴吧。
张鼎拧巴了。
白驰说:“算了。”又冷又硬的俩个字,没有多余的客套感情。
姬后觉得呀,她这人情做的呀,似乎人家也不领情呀,不过算了,反正也不是要她承她的情。看向张鼎,见他依旧别过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姬后感到生气,递了个眼神过去,立刻有官员上前进言,说什么私闯官员府邸这事白大将军不计较就算了,但是犯夜这事还是要罚,以儆效尤。总之到最后,张九郎被罚鞭笞一十。
*
白驰巡查千牛卫职守之时,碰巧遇到礼部尚书千金入宫,守卫例行检查后,放行。白驰等人站向一边,王小姐自内掀开车帘,笑着打了声招呼,“白大将军。”
白驰还以为她有事,走上前几步,王小姐盯着她看了会,忽然道:“我真羡慕白将军呀。”
快中午的时候,雷鸣外出回来,手里提着个小坛子,冲白驰说:“郡王派人送来的,说是答应送将军一坛。”
打开封口一看,一坛清爽可口的泡菜。
中午的时候,李振多干了两碗饭。
雷鸣小声说:“这是郡王送给将军的。”
李振:“真下饭!下次让郡王再送十坛。”吃过饭擦嘴洗手,又得意洋洋抹了护手乳膏,还不忘扭头跟白驰说:“我这瓶快用完了,最近郡王有送新的给你吗?”
白驰正翻看名册,头也没抬:“你问问铃兰。”
傍晚快下值的时候,姬后叫住白驰说了会话。
“我一直以为你投军杀敌建功立业,是为了追逐名利地位。今日朝堂之上,你以女子身份身着紫袍在一干男子中争得一席之地,应是骄傲快意,但我发现,你好像并不怎么高兴。”
白驰:“我没有不高兴。”
姬后:“但也没有高兴。”
白驰笑了下,“天不亮就起了,梳洗打扮半天,就是为了听一群酸儒吵架,一脑门的官司,确实让人高兴不起来。”
姬后:“你不喜欢,可是你仍站在那个位置了。”
白驰:“我是觉得我不喜欢,肯定有人会喜欢。”
姬后:“你是说我?”
白驰:“不,天后,您是我的榜样。您靠自己的睿智计谋有了今日的地位,并不是其他什么人都能做到的。而我,依靠的不过是这一身天赋神力。”
姬后:“那你说的有人是谁?”
白驰:“是……全天下所有想改变命运的女子。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比我聪慧,沉稳,坚韧,勤奋,有谋略,勇气,她们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一扇门,一扇向他们敞开,让她们也有入仕机会的大门。”
姬后:“这很难。”
白驰:“不难,只要您愿意做这天下至尊,一切都有可能。”
姬后:“白驰,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怂恿我谋朝篡位,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并不贪恋财富权势,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这世上的人,总要有个缘由,你是为了什么?”
白驰:“天后,这话你问过我。”
姬后笑了下,“可是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
白驰抬起头,看向远方,有些疲倦,无聊,还有些茫然,“你可以当我是个有着崇高理想,纯粹的人。为了全天下所有女性的福祉而努力奋斗的人。”
姬后明显一愣,而后笑得更欢了,“托你的福,有你在朝中当我的定心丸,我也没那么孤立无援了。”这句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白驰:“天后特意将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事?”
姬后笑看她一眼,自袖筒里抽出一本奏折,递给她。
白驰展开一看,竟是谢无忌写了奏疏为她讨要田地,他不仅是讨要,连这片土地从哪里圈出来都详细标注好了。
姬后:“你可知这雍州现在是谁的封地?”
白驰不傻,这一问心里就有了数。
姬后:“咱们的陛下呀,对他这位亲外甥可真是不同一般的大方,他的亲儿子都比不上。连雍州都舍得给了出去。如今这谢无忌倒好,在他的封地上圈了一块地当作朝廷赐给你的永业田,还说是为了给朝廷减轻负担,”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下,继续道:“这谢无忌还真不怕跟你裹缠不清被雍州世家所厌弃。你说,这事我是批还是不批呢?”
白驰默了默:“算了,裹缠不清那就顺其自然吧。”她永不可能控制别人的所思所想所为。
姬后的目光闪了下,“那……遗诏?”
白驰:“天后,这个我会另想办法,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于是当夜,白驰又潜伏进了大长公主府,没有江湖人捣乱,今夜去的还算早。只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竟又遇到了谢无忌。
二人打了个照面,谢无忌说:“你是特意过来感激我的?倒也不用客气,将军的永业田在我的封地上,于我大有裨益,至少有将军常来常往坐镇,土匪流寇从此后就不用担心了。外头冷,来屋里坐,咱们慢慢聊。”
屋内有茶水,糕点,白驰就这样同他对坐,聊了小半夜未来雍州的发展方向,以及吃了一肚子茶。
次日上朝,太子不在,出了大殿后,魏岷之主动靠过去,同她说太子病了。
白驰疑惑:“昨儿个看还好好的。”
魏岷之更低声道:“是福王骑马吓的,据说还说了些恐吓的话。太子性子柔软,经不住吓。”
白驰只觉得福王烦人,“他怎么还不走?”
魏岷之:“至少也要等这个年过了吧。”
大概二人靠的太近了些,总有些不好怀疑的人,故意无端发笑,远远的指指点点。
谢无忌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冷冷得瞥了眼。
这些人立刻垂手低头,不再言语,等人走远了后,连忙跑开。
等魏岷之到了衙署,还没做好,就有人送来了一盒点心。
第87章 姬后
姬后打小就争强好胜, 被父母不喜,人人都教导她做个温顺的女子,她迫于压力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可看到不平事总是忍不住强出头。却记得的那年她十四, 母亲领着她的其他姐妹去参加当地某个有头脸夫人的诗会, 她因为前一日护着嫂子同大哥争执,没忍住动了手, 长指甲划伤了大哥的手, 被打了手心又禁足。偏大嫂懦弱半个字都不肯替她求情。
姬遥心中恼怒,等看管她的人放松了警惕, 她也翻墙出去了。她知道最近通州来了位了不得的贵人, 所有人都去巴结讨好, 有女儿家的也都想将女儿塞给那位贵人,于父兄也有所助益。
姬遥早就想离开让她窒息的姬家了, 然而她一个女孩儿家,没本事没出路,唯一能跳脱出来的只有嫁人。她从不排斥嫁人,也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说起这个就面红耳赤,她兴致勃勃, 充满期待,同其他姐妹想找个模样英俊的如意郎君不同,她只想找个听她话的, 最好无论家里大小事都由她做主。大概是压抑的太久了,她特别讨厌那种自以为是的男人, 像大哥那样动不动就“妇人之见”, 她简直烦透了。彼时的她常年被拘囿在后宅,没见过什么世面, 除了跟女先生识得几个字,书读得也不多。同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一样,对未来只有一个念头,到了年龄,觅得良缘,嫁人生子。不过她还是不同的,她想自己找。
所以母亲将她禁足在后宅,她偏不听,她知道今天有许多少年郎会出行踏青,母亲带着姐妹们参加诗会就是为了替姐妹们相亲。
她这个年岁也该订亲议亲了,她才不要巴巴的等在家里,捡别人挑剩下的。
她换了身漂亮衣裳,又偷擦了姐妹的胭脂水粉,戴着幕帘,偷偷翻墙出去了。
她知道那位有名望的夫人在她的别庄办诗会,儿郎们也会应邀参加,她以前参加过类似的宴会,虽说是相亲,但男女大防,并不能亲近说话,只远远的看一眼,大概心里有个数。像品鉴书画呀,弹琴歌咏呀,都是为了扬名,嫁娶有更多选择。可惜了,姬遥无论是书画还是抚琴下棋都资质平平,从不出彩。不过她胆子大倒是远近闻名。像蛇虫鼠蚁,别的女孩子都吓得惊慌失措,她双手叉腰大笑一声,一脚碾过去,从不放在心上。因此,她还有个外号——姬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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