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说秦老师压低声音就是小声,这其实是一个技巧,就是你要整个胸腔发力,之后在咽喉处做了挤压。”
“这个处理很有感情的,”许夏致继续为实习生们解释,“因为配音和平常说话还是不一样的,话语很少承载情绪的负荷,除非是这样的过激情绪影响。”(注1)
“作为演员也好,配音演员也好,你要调整自己理智和情绪之间的平衡,情绪甚至要领先一步,这样你才能创造出让观众即便脱离画面也能沉浸在声音当中的效果。”(注2)
“哦——”实习生们似懂非懂点点头,一脸“这就是大佬”、“我先跪了”的表情在许夏致和录音棚中的秦浔身上来回晃。
半晌,一个小姑娘凑到许夏致身边:“夏夏姐,你给我们分析分析庾老师呗。”
许夏致抬眸看向一层玻璃后面的庾殊,他像是听到了她们这边的对话,同一时间看了过来。
大约他还沉浸在戏中,眼神透露一种孤绝的悲痛,极为动人。
“啊?”许夏致被他晃了一下,连忙错开视线支吾两声,干巴巴评价,“就,挺好的。”
围在许夏致周围的实习生们齐齐抬头,难以置信仰视许夏致:就这?完了?
许夏致没再说话。
坦言,她不知道上帝为庾殊关上哪一扇窗,因为他在语言方面的能力如同在镜头前的表现一样,精彩而有张力。
“我若苟且偷生,不肯献命,那便不得好死,九泉之下,魂飞魄散!”
不需要许夏致多说,在场所有人在这个瞬间汗毛耸立。
浓重的悲伤、决绝的勇气从录音棚碾压过来,历史如同卷轴延展,大家仿佛透过庾殊和他穿透感极强的声音,真的看到清贵如明月的南江第一公子,在刑场上盯着数十把黑洞洞的枪口,宁死不屈的模样。
这个部分一次性通过,伴随实习生们热烈的鼓掌,庾殊拉开了录音棚的门。
他肩背挺直,走出来时除了礼貌地向众人颔首、落下一道修长的阴影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动作。
秦浔暗戳戳剜了他一眼,随即走到许夏致身边:“小夏,我记得今天你任务不是很重?”
许夏致点点头,就听见秦浔继续说:“昨天下雨,我有点着凉了,现在嗓子不太舒服。我倒没什么事,只是小庾档期挺紧,要不然我和你先换换?”
许夏致狐疑地望着秦浔,刚刚她在棚里的台词可不是嗓子有问题能表达出来的,不过既然她这么说,许夏致也不可能紧着问。
“好,小浔姐,那你多休息。”
许夏致又关心了秦浔几句,才把视线移到明明是最有分量,偏偏站在最角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庾殊身上。
庾殊穿了一件和昨天很像的克莱因蓝卫衣,而她昨天穿的类似情侣同款,已经被塞到了衣柜的最下边。
“庾老师,我们去对台本?”
他回过头:“好。”
会议室空旷安静,许夏致唰地推开门,也不管身后的人,随便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庾殊挑挑眉,他算是发现了,要是其他人在许夏致就是大方玩得开好同事人设,等到私下里,她就是一个僵硬与炸毛相互交替的猫。
现在就是前者。
庾殊拉开她身旁的椅子,拿着台本轻轻拍了拍木质的椅子背,“不是邀请我对台本吗?”
许夏致倏地转过头,吸了口气,啪地放下台本纠正:“不是邀请,是工作。”
庾殊敛下眼底的一丝笑意,从善如流道:“好吧,工作。”
许夏致唰唰唰翻到昨天那一页,接着昨天的话:“你无赖。”
庾殊:“怎么骂人呢?”
许夏致:“这是台词!”
庾殊摊开台本,缓缓道:“我这,也是台词。”
许夏致:……
上帝,她明明把所有人的台词都记过一遍的,怎么会犯这种错。
庾殊看着许夏致噎住的模样,觉得新奇可爱,但还是阻止她陷入自我怀疑。
他指节扣了扣桌面,指着台本:“我答应你去救人,还能骗你吗?”
许夏致别过头不看他,跟上道:“可京城人都说,你就是个纨绔子弟,说的话都不管用的。”
“救不了人我就、我陪他们上吊总行了吧!”
“那行。”
……
两人在会议室里一搭一接顺剧情,气氛渐渐融洽下来,就像他们已经这样合作过无数次,默契无比。
许夏致垂眸翻过一页,对着台本念:“楼二公子,这次我回家就要嫁人了——”
庾殊突然打断:“许老师。”
许夏致侧眸,鸦羽一样的睫毛轻轻上抬,眼眸盛着疑惑,跟误闯到森林的小鹿似的。
庾殊心跳停了一拍,他缓了一下,慢条斯理开口:“突然想起来,我的衣服还在你那里。”
“!”
许夏致先是一怔愣,紧接着从另外一个时空猝不及防抽离一般左右上下环顾一周,确定没有人听见庾殊这句放到微博上足以让她从无人问津小透明变成黑色大粉红的话后,吐纳两口气。
她咬牙淡定道:“不在,在干洗店里。”
“你把它送到了干洗店?”
“不然呢?”许夏致心里吐槽,我也没有穿过十三万五千的西装外套,难道要让我扔洗衣机?
庾殊唇角泛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没有,我以为凭我们的关系,它最多享受吹风机吹干的待遇。”
许夏致诚恳道:“原本的确……”
等等。
我们没有关系。
许夏致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庾殊自出道起,经历过七年的问答训练,怎么可能随意说出这中容易被媒体放大的话呢?
而且,这不是她的错觉,现在的庾殊和高中时众星捧月、心高气傲的少年不一样了。
这个认知让许夏致不安,她不能接受一次次修正的轨道依旧向着未知的方向延展。
一个喘息间,她脑海中有许多画面闪回,最终落点于至今还在微博上惹眼的热搜第一。
许夏致嘴唇翕动,平静道:“庾殊,昨天晚上我们两个被拍了。”
庾殊身体后仰,眼睛微微眯起。
许夏致恢复了自己的警惕:“我不了解你的圈子,你的工作室和蔡荔如何洽谈我也不清楚,不过如果辟谣的话,我还是希望不要带上我。”
空气突然干涩起来,许夏致的话落地可闻:“我就是一普通人——”
没必要掺和你们的事。
庾殊的笑意淡在了脸上。
许夏致隐含的话透过她一贯理智的眼神毫不掩饰流露出来。她是故意的,故意破坏刚刚融洽的气氛。
庾殊仿佛被鞭子抽了一下。
而始作俑者充耳不闻,一击脱离。
长久的沉默。
庾殊压制着吐出口气,把台本搭在会议室实木桌子上,台本的塑料封皮吸附在上过漆的边缘,随着他的动作扭曲。
“许夏致,”庾殊抿紧唇线,眼神坦诚干净,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那年毕业晚会——”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注3)
许夏致放在桌上的手机猝不及防响起,打断庾殊的话,沉闷的空间像是灌入一场风,一下流动起来。
许夏致没有看庾殊,直接接通,浪./荡的渣男气泡音瞬间就充斥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女朋友啊,在干嘛呢?”
庾殊的眼神暗了下来。
第12章 爱人错过012
静,极致的静。
许夏致把手机向外拿了拿,侧眸看见黑色屏幕上亮起的名字:宋凭舟。
庾殊的脸色堪称复杂,许夏致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宋凭舟吊儿郎当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怎么不说话啊?”
“啧、也不知道某人碰见了什么样的帅哥,魂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许夏致:......
我可真的会谢。
她刻意忽略身旁被誉为“女娲毕设”、荣获亚洲最美的十张面孔前三的庾殊,从唇齿间挤出一句威胁:“大少爷,你要再说没营养的话,我就挂了。”
“行,说正事,”宋凭舟低笑两声:“今晚还要下雨,我去接你?”
许夏致直到现在才发现宋凭舟竟然还有扫雷的天赋。
“下雨”二字精准无比地敲打着她从昨晚绷紧到现在的神经,让她毫不意外想起瓢泼的大雨和庾殊突然靠近拢在她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
此刻,故事的另外一个主人公就在她身边坐着,注视着她打电话,明明什么事儿没有,许夏致却升起一种诡异的背德感:“我......”
她气结,暗骂了一句脏话,“我弄完台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再说,你不是最近在搞外省那块地吗?”
宋凭舟道:“搞地也不能饿死啊。”
“这样,我到时候在楼下等你。”
许夏致无力扶额:“好。”
“算了,要不你别回家了,我带你去吃川渝火锅。”
许夏致生无可恋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她松活了一下眼睛,庾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向后撤身体,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搭不搭轻轻蹭着台本的某一页。
许夏致犹豫一下:“好。”
庾殊动作一停。
电话切断,庾殊转身过来,正对上许夏致挂机放空的模样。
他嘴唇翕动,像是随口一提:“你能吃辣了?”
许夏致奇怪地看了一眼他。
直到下午下班,许夏致也没搞明白庾殊问她那一句的根据是从何而来。
她打开宋凭舟保时捷的车门,把手中的背包放到后座位上,之后系好了安全带。
“吃哪家?”宋凭舟一边发动车一边问。
许夏致前屈身体,手肘撑在膝盖上摁了摁太阳穴,把脱水打工人的形象救了回来:“吃我家和你家连线中点上的那一家。”
“之后你回家,我去坐地铁。公平。”
宋凭舟:......
许夏致坐立身体:“大少爷,开玩笑的,随你。你要不嫌弃大排档,我和你去吃炸串也行。”
宋凭舟:......
他堂堂宋氏集团少东家,请女朋友出去吃饭吃大排档撸串,完了是不是还要点两个扎啤,在那里拜个把子?
他没继续问许夏致,直接把车开到市中心最正宗的一家川渝火锅,利索的安排了包厢。
许夏致始终安安静静看着他安排,直到服务员走时,下意识补充了一句:“微微辣就行。”
话一出口,许夏致脸色白了一分。
她回想起庾殊当时的表情,他似乎只是漫不经心问了一句话,可到了这个当头,许夏致才后知后觉,这是她也不曾注意过的细节。
庾殊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或者,更让人心窒的、他怎么能记到现在......
许夏致大脑混乱得很,她摸过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抿了两口。
宋凭舟拎着公筷搅了两下刚刚端上锅底,筷头上攀着的红油看得许夏致烦躁。
“微微辣?”宋凭舟哼笑着摆弄了一下端上来的菜品,“不是,你一个喝48°的酒能放倒五个人的人,怕辣啊?”
许夏致冷笑,她撑着下巴,目光幽幽落到宋凭舟被梨木桌子挡住的某个方向:“我只是单纯为了你着想。”
宋凭舟嘿了一声,脱口而出一句限制级回答。
许夏致不甘示弱正要顶回去,熟悉的《知足》响了起来。
她余光扫了一眼,扬扬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许夏致走出包厢,握着手机胡乱走到川渝火锅一个空旷安静的旮旯拐角,才接起了电话。
“妈。”许夏致声音轻缓,“今天医院忙不忙?”
“不忙,医院的活都是那样。”
许如清停顿一下,问:“你呢。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是加班吗?”
“没呢,我和朋友在吃饭。”
“朋友?”许如清停了一会儿,试探着问,“是那个小宋吗?”
许夏致回过神,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许如清一下来了兴趣:“宝贝,你什么时候带他来让妈妈看看?”
许夏致支支吾吾:“不用吧,他挺忙的。”
“再忙坐飞机的时间是有的吧,我又不是让他明天就来,你要是觉得合适,妈妈请假过去也行。”
许夏致简直要给自己掐人中吸氧:“没有,我们这才谈了几个月?都不稳定。”
“什么叫稳定?”许如清声调高了一分,“今年过完生日你都二十八了好不好,我二十八的时候,你都会跑了!”
“会跑又能怎么样。”
许夏致说话声音不高,但这句话清晰传入听筒后,那边还是安静下来。
许夏致蹭地一下后悔了。
许夏致的母亲大人年轻时曾轰轰烈烈爱上她爸,闪婚、生女、闪离。
大概是因为美好破碎,她把生活重心放在工作上,这么多年事业征伐,她成为北徽市人民医院口腔外科第一位女主任,实打实的女强人。
只是人到了一定年纪,自然就有回归家庭的心思。
许夏致心里门清,她妈怕自己婚姻的不幸福给她造成阴影,让她畏惧婚姻、不敢尝试,所以反而更着急她的情况,但是她只是不想。
那边微不可闻叹口气:“算了。”
许夏致手指蜷在衣角上搅弄着,听着她妈妈犹豫的嗯了几声,最终试探着问:“听说,扬声公司接了《繁华》?”
许夏致不认为这个消息有多么隐秘,大方地承认了。
许如清看女儿接受良好,心放下一半。
“夏夏,妈妈希望你能尽早找一个对你好、更爱你的男孩。所以那个庾同学,要不你还是离远一点吧。”
许夏致先是一愣,随后舔舔嘴唇,扯出一个笑。
她妈未免杞人忧天。
怎么,难道她靠近一点庾殊就能喜欢她不成?
她高中靠得还不够近么?
等挂断电话,许夏致卸下了身上的力气,倚在身后的墙壁上。
她仰着头,川渝火锅漆红的柱子透过朱墙旁翠绿的盆景,连同升腾而起的雾气一起长久地落在她眼眸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收回了思绪。
宋凭舟见她推开了门,顺手把筷子插在碗里,拄着下巴歪头看她:“什么电话,打了这么久?”
许夏致一屁股沉沉坐在椅子上:“我妈的电话。”
她顺着锅里夹了一筷子贡菜,扔在碗里用白米饭蹭过一遍后,无奈道:“我妈又催我带男朋友回家。”
“带呗,”宋凭舟侧身向许夏致,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这有什么烦的,你又不是没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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