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纱帷幔后还没有动静,她不自觉放缓放轻了脚步,几经犹疑,终是开口,“小姐,吟月有事儿要说。”
话落没一会儿,帷幔里头便有了些许动静,吟月连忙往前踱,伸手掀开了帷幔,以丝缎固之。
初夏任由着她动作,阖着眼问道,“怎地一大早就急上了?” 声音里裹挟着晨早特有的沙哑,少有人知晓的,足以摄人心魄。饶是吟月伴在她身侧多年,心尖儿也是一颤,定了定心神,才道,“三少爷和狼......不,是延礼,这会儿已经站上比试台了。”
然后她便瞧着初夏忽然睁开了眼睛,星芒晃动。
“你说什么?”
吟月将初夏眼中的迷茫和震惊看了清楚,忽然轻笑了一声。再开口时,已经不复先前的躁意,“三少和延礼不知怎地提前开打了,这会儿,比试台那边已经挤满了人,钟护卫也已经过去了。”
稍歇,轻声问询,“小姐想去看看吗?”
初夏轻轻应了声。
吟月循声来到她身侧,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之后更衣梳化,极简,只为能赶上比试。没多时,初夏便在吟月和吟雪的陪伴下去往西苑。
比试台前,嘶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想在其中讨论些什么,都得扯着嗓子。
“你们说,三哥和狼崽子谁能赢?”
“三哥吧?痴迷得很,几个武术大家都说他的天赋极佳。”
“也是!”
“是什么?就我看狼崽子更强,这都闹过多少回了,也没见三哥在他身上讨到什么便宜。”
两方僵持不下,各不相让。
后面有人提议开赌局助兴,参与者众。期间有人问混在人群中的钟沐阳要不要参与,他推拒了。暗里却忍不住揣测这场比试的结果,令他意外的是,他的心竟隐隐偏向延礼。经过这半年来的观察,这头狼崽子绝对没有发挥出所有的实力。目光也被这个念头迫高,落到了比试台上。
竞技台上面的两个人,一个强行镇定仍藏不住那股兴奋劲儿;一个一身冷冽,恍若才从冰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正看着,立于高台一侧的李明儒忽然沉声喊道,“两位,可准备好了?”
李明儒是众子弟的武术师父,北境有名的剑客。一早被初承烨扰醒,也未见一丝不耐。他来自江湖,对这般少年意气早已习以为常,并且颇为欣赏。
初承烨和延礼皆朝着他的方向行礼,“准备好了。”
两个人相对行礼时,初承烨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郑重叮嘱,“全力以赴,收着藏着便是瞧不起我,你可明白?”
延礼不理他,晨早的阳光毫无遮掩地打在他身上,照出了他眼中的一缕光,细碎而倨傲,属于孤狼的。
初承烨顿时明白了,没再多话,周遭的气氛也在这一刻陷落沉寂。随着李明儒一声喊,初承烨率先出手,第一拳就狠劲十足。依循常人本能,这一击延礼该退,在强攻下保全自己再寻制胜的时机。可他没有,气息陡然变得暴戾,笔直向初承烨出拳。
伴着疾劲的气劲,两拳头猛烈地撞到了一起。之后,各自使出看家本领,状况激烈似飓风过境,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柱香烧了过半,初夏到了。
她站在人群外,目光遥遥落至比试台上。不过须臾,延礼便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分心望了过去。抓到机会,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下。痛感令得延礼回神,也再无心思同他继续纠缠,手如幻影晃动,扣住了初承烨还未来得及回撤的手。随后步履往后,空了些距离,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以无法比拟的力量将人撂倒在地,一声沉闷砰响正明晃晃提醒众人,方才那如光晃过的一幕是多么的简单粗暴。
好一会儿,这片的静谧才被嘶嚎声撕开。
“狼崽子赢......赢了?”
“怎么突然就??我没看清楚!!”
“太快了,他怎么做到的?”
“三哥都傻了。”
“啊,我的银子......”
比试台上,初承烨被如雷声浪轰回神,他抬头望向延礼,“再来.....”
三局两胜,离他真正败北还远着呢。
延礼却说:“不打了。”
初承烨眉目染了急切,“为什么?都说好了。” 说着,利落从地上跃起窜至延礼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就那架势,只要延礼再说一句不打了,他能用目光把他的身体灼穿。
延礼冷淡如初,“夏夏来了。”
话音还未落全,目光又往那边看去。
初承烨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被一袭水绿色长衫衬得清雅若仙的少女站在远处,眉眼含着温柔,九天上的神仙妃子不过如是。只是......就这么不打了是不是太过草率了?重色到这种程度真的行?再说了,狼崽子懂得欣赏美人吗.....
少许时间,初承烨已经想了许多,也因此有些晃神。
延礼见他这般,眉峰微拢蹙着不耐,沉声重复,“不打了。”
说罢,纵身越下了比试台,似在嫌弃走下来太过耗费时间。
人群下意识为他让路,看着他疾步朝着初夏而去。比试台上,初承烨歇斯底里地冲着他的背影喊, “延礼,回来!”
没能得到任何回应,他又朝初夏喊,“初初,他毁诺,你管不管?”
初夏听着,细微地勾了勾嘴角,朝着身边不远处的一个小童招了招手,对他说,“大声告诉三哥,轻诺者必得不到他人重诺。”
小童也不知听懂没,乐呵地朝着台上嚷,声音尖利刺耳。
众人闻言笑作一团,声浪中,初承烨负气似地倒在了比试台上,四仰八叉,浑身上下寻不到一丝世家公子的气度。
热闹结束了,人群慢慢散去,声浪渐歇。
延礼站在初夏面前,垂眸凝着她。少女容颜清丽,睫羽柔软纤长。此刻妆容极淡又或是没有,少了几分世家贵女的矜冷,似水柔软,牢牢地锁住了他的目光。
心跳忽然躁动。
他不知缘由,亦无法操控,只能放纵依从。
初夏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以她惯有的语调道,不带一丝一毫的怒气,“你答应过我什么?忘了吗?”
延礼低闷开口,“不曾。”
顿了顿,又说,“想打,不要气。”
初夏因讶异怔了怔,这是延礼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并且自主做出了决定,即便他知晓这个决定很可能让她生气。
该高兴的,他是真龙天子,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掣肘。可是不知怎么地,心中突然生出了些失落。极淡,却为她清晰地感受到。蛰伏的幼龙总有一天会回到他的地方,只手搅动时局,光芒万丈。
那时候,他便再不是她一个人的狼崽子了。
第13章 (修bug)
心念繁复,催散了初夏的心神,眼神染了一层薄雾。延礼有所察觉,轻轻唤了她一声,眼底压着不自觉的忐忑,
初夏于他的呼唤声中幽幽回神,缓了缓,压下了微凉而乱的心思,轻笑问道,“为何?”
延礼:“不知。”
初夏不禁失笑,“那便算了。回去吧,先生就快要来了。”
这话一出,延礼身上的气息忽地冷了些,影影绰绰间有些不开心。
吟月隐约察觉到,凝眸看着他,心道这狼崽子又耍什么脾气呢?他不会是指着小姐邀他一起用早膳吧?瞧他能的。
吟月都能感觉到,自然是瞒不过初夏,然而这次,她没哄也没解释,简单道了别便带着吟月和吟雪两人离开,步履轻盈笃定,不见一丝犹疑。
被留下的延礼凝着她的背影,目光幽冷,久久未动。不知过了多久,情绪归于平静的初承烨来到他身旁,伸出手想揽他的肩膀,却在手指即将碰到衣料的那一瞬忆起晨早那一幕,当即顿住,两息后颤颤收回了手,商量式的道了句,“初初都走了,你反正也没事儿,我们继续打?”
话音未落全,延礼便冷冷扫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仇人。
如果不是初承烨一大早吵吵嚷嚷,他肯定能等到定好的时辰,那样的话,夏夏肯定不会生气。
想多了,延礼罕见恼了,多看某人一眼都觉得心烦,干脆提步离开。步子大且急,衣摆被带动,飒飒生响。
初承烨不甘心地跟了上去,“初初来了不打,这会儿走了,怎地还是不打?你这狼崽子,太难琢磨。”
这一场比试来得草率去得也快。一群混子草草用了早膳,终归是在先生到来前坐进了学堂。另一边,初夏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一碗补气血的红枣粟米粥,搭了几碟点心小菜,量少花样多,为了宠爱这娇贵的人儿,初家从来不怕麻烦。
迎着春阳用了膳,初夏身心皆暖,满足地放下了汤匙。
吟雪和吟风刚撤走餐碟,吟月便放了一盏热茶到她手边,伴之温声问询,“小姐,今儿个天气这般好,可要去郊外别苑放纸鸢?我听秀水说,别苑的桃花开了大半,美极了。”
“闵大夫也说,多见见阳光对小姐是好的。”
初夏意动,杏眸染了亮,“那便去走走。”
沉默少许,又说,“你找个侍卫带话给三哥,叫他下了学堂也去,带上延礼一起。”
吟月应下,后似吃味一般,“小姐会不会对那狼崽子太好了?做什么都记着他。”
闻言,初夏的睫羽轻颤,带出了一丝笑,温柔到令人叹息,“很快,他便要上荔山学艺了,得抓紧时间待他好些。”
为他,也是为她自己。
如果荔山之行顺利的话,他会留在那里跟随孟清梵学习天文地理研究治国安邦之道,而她,只能呆在府里这方寸之地,终日于寂寞和担忧为伴,守着这短暂的记忆过活。
但她无怨亦不悔!
他出荔山之时,便是他们重聚之日。之后,再没有人可以将他们分开。
吟月不知初夏心中的千回百转,“原来如此。”
被说服之余,竟忍不住担心起那只破坏力巨大饭量也大的狼崽子,可这话仍然没见半分好,“狼崽子会不会把荔山吃垮?我听说荔山大都是读书人,他要疯起来,有人能降得住吗?”
初夏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不是要出去游玩?”
别苑盛放的桃花成功把吟月的魂儿给勾走了,连声说了去,后拉拽着吟风一道张罗去了。
一柱香的功夫后,初夏上了安车,朝着城郊的别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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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军军营,校场操练声震天,和着远方战马的嘶鸣声,强势地传向四方。中军帐中却是一派宁静,茶香袅袅。
主帅初明川,长子初长宁和其他几个主将正在和咸佑来的钦差陈三善热络聊着。钦差亲至犒劳三军,对将士们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荣耀,士气也大幅度提振。
聊了近两盏茶的时间,陈三善同众人约好一同用晚膳。
众人皆道好,齐齐退去,大帐归于宁静。
初明川亲自为老友续满了茶,伴着漫开的茶香,低笑问道,“三善兄还有话说?”
话落时,陈三善合掌将茶杯拢入手心,也是笑着,“知我者,明川兄也。”
初明川:“说吧,我听着。”话出口时,笑意已经从初明川棱角分明的脸上隐去,陈三善朝中肱骨,就算陛下有意慰问北境大军,也不会是他来。
依四境过往,三品以上是极限了。并且朝堂几乎无人不知陈三善同他有旧,过命的交情。他来,真的叫他忍不住往深了想。
陈三善看他这般,也没再拖怠,如实道来,“你想得没错,我来,除了代陛下慰问北境将士,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初明川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陈三善心知这话说出来后初明川不会好过,可圣命难为,而且有些事情结果早已注定,他们被困于局中,能做的极少。
暗里沉沉叹了口气,陈三善终于开口,“四月中陛下将在甘蓝水苑举办春茗,四境将军都在受邀之列。我出咸佑时,陛下差人传了口信,让明川兄你务必带着初初。”
一切,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其实那日郁眠从平西王处知晓春茗之事儿后便递了封信给初明川,收到后他当即便拆看了,只是叫人给郁眠带了句话,说的是月底回家时再做商量。那时,他想着初初要是抗拒,可以晚些再谈婚嫁。不想皇上直接派了陈为善过来,是着重也是敲打。初初已经及笄,是入宫的时候了。
自女儿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和郁眠一直在做心理准备,也认为做得足够好了。然直到这一刻真的到来,他才知晓不可能有做好准备的那天,甚至生出了些许悲凉之感。他初家几代为国,抛头颅撒热血从未有一句怨言,却仍无法护佑初家女儿。一代又一代,远离父母亲人被困于那座吃人的皇城。
许是瞧出了初明川的沉郁,陈三善眼中闪过一丝哀戚,给了些时间他缓和,才出声劝道,“初初是个聪慧的姑娘,去往咸佑,也定会生活得很好。”
稍顿,向初明川表态,“我和你保证,我会护着初初,想伤她分毫都必须从我的尸首上踩过。”
大帐中的气氛未因这劝慰增涨半分,即便说的全是事实。过久沉寂,陈三善的面色生出了急躁,他执盏啜了几口茶,试着舒缓盘旋在心头间的躁郁。效果甚微,他不由地催促初明川,“你倒是说句话?抗旨是死罪,这点用不着我提醒你吧?你知道皇帝已经......”
同当年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阴冷多疑,初夏若是不进宫,他大几率会从之联想到北境生了逆心,这等同于将整个北境置入危险之中。
后面的话陈三善并未诉诸于口,然初明川懂,并且了解得比谁都透彻,也因此越发悲戚。
“这事儿容我再拖怠几日,初初这一去,泰半没机会回北境了。我得同眠眠说好,就这么个女儿从小放在手心千娇百宠,我怕她遭不住。”
人之常情,况且事儿也没急到需要初明川当即答复的地步,陈三善点头应下,面色较之方才缓和了许多。他按住宽大的袖摆,亲自为初明川换了新茶,动作间,话题也给他带到别处,朝中趣事家长里短……叙旧也是为宽他的心。
杯空,长途跋涉而来的陈三善也有些倦了,晚上又还有安排,故而没再拖延暂时道了告辞。
初明川没留他,却在陈三善的手掌贴于桌面准备起身时,忽然问了句,“谁?”
单字,且没头没尾,可陈为善只是短暂的怔了怔,而后探出指尖浸于水中,又一笔一划润湿了干燥的桌面。初明川的目光随着他的指尖跳动,直到一个“礼”字在他眼中凝实。
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静滞,他抬眸凝着陈三善,眼中蕴着一丝难以置信。十几年了,陛下竟还没能从那桩旧事中走出。
云隙别苑,远在城郊。
从王府过去,至少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但这些对于初夏而言算不得什么,性子本来就静,翻书小憩,很容易便将时间消磨得干净。
抵达,马车停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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