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安抬了抬手,示意她先退下去,在众大臣的目光下拿起了筷枕上的象牙银箸:“诸位不必拘束,只当是家宴。”
竟是没有半分在意钦天监的话。
得了许意安吩咐,场内的丝竹声渐起,一阵娇媚的歌喉传来。
众人皆朝那边看去,却见那个柔美的男子在这微冷的春日里落肩露腹,一串小小金铃系在腰间,随着他的舞步发出零零的脆响。
比寻常西凉男子身形要娇小一些,翠绿的短纱仅覆在胸部与大腿,一节小腿与双臂就这么在冷天之中露着。
他才是真的不知冷似的,身上竟没有半分怕冷的样子,信步款款到许意安面前。
脸上覆的那成薄纱让人看不真切,却知晓的确是个貌美的男子。
丝竹的声音愈来愈小,取而代之的是笛子的声音。
清脆的长笛声与男子的舞步极为契合,在坐的大臣们无不抚掌赞叹陛下的新舞姬。
许意安只觉得此人的眼睛有些眼熟,像极了一个故人,却迟迟想不起此人到底像谁。
男子的眼神媚极,不管舞到哪里都柔柔的看着她。
寻常女子若是被这么柔美的男子盯着,早就把持不住了。
沈枫眠看得真切,许意安盯着这男子看了许久,简直是与下首的大臣们一样看得挪不开眼。
“陛下何时认识了如此出色的舞姬?”一曲舞毕,太凤君适时地出了声。
宫中若是有这么一个显眼的男子,他怕是早就想方设法的将人送上了龙床。
没等许意安开口,镇抚大将军上前道:“此人正是前些时日老臣前些时日从边关带回的战俘。”
舒亲王半阖着眼,将面前的酒杯推开:“韩大将军,我西凉虽说优待战俘,却断没有把人送去龙床的道理。”
韩竹月闻言脸色一僵,随即怒声道:“舒亲王莫要信口雌黄,我可万没有那个意思。”
韩竹月还欲同舒亲王争执,许意安笑着示意那舞姬上前来。
男子翠色头纱面纱上的金流苏摇晃着,给他增添了一份神秘之感。
她这时才注意到,男子裸.露的腰腹上挂着的那串小小金铃上,是写满了经文的。
这上面的文字她是识得的,正是碧波国的梵语。
沈枫眠就坐在她身旁,她所见的沈枫眠亦是看的清清楚楚。
深宫中长大的孩子十分敏锐,最是会察言观色。
许意安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有股低沉的威压,带着上过战场的肃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是碧波国的?”沈枫眠眸色沉沉,对上他那双异色的眸子。
男子朝帝后行了一礼,不疾不徐地道:“正是,奴名唤成莫枝韩,原为碧波国侯女之嫡子,却因碧波西凉大战,奴逃亡至西凉军营,被韩将军所救。”
“原来这就是镇抚大将军口中的战俘。”沈枫眠勾了勾唇,眼底一片冰凉。
西凉与碧波小国打了多年,势同水火。
碍于碧波国地形崎岖难以攻打,外加西凉国库早已被败的差不多,掌权者矛盾不断,碧波国便迟迟没有被归到西凉的图纸中。
被一个男子质疑,镇抚大将军不情不愿的道:“如何不算战俘,那一仗是我们西凉赢了。”
区区一个男子,竟还想覆灭碧波国,当上西凉国的国将军。
真是天方夜谭。
许意安看了他许久才开口:“把面纱摘下来,让朕好好看看。”
他没有想到许意安会是这幅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听闻她不近男色。
沈枫眠的手不由自主抓紧了衣衫,薄薄的锦料在他手中皱成一团。
如果眼前的是任何一个男子,他大可以大方的对许意安表态,准许她纳进后宫。
可眼前的舞姬是碧波国世家男子。
碧波国害得他母亲战死沙场,碧波的子民大都蛮横不讲理,最是善长阴险招数。
他无法接受许意安把敌国男子纳入后宫。
成莫枝韩听到她的话,先是一顿,复又笑道:“陛下恕罪,未婚的碧波男子不可摘除面纱,奴摘不得。”
“朕说,摘下来,”许意安眸子里一片阴沉。
镇抚大将军见她这幅样子,笑道:“陛下若是实在喜欢,将人做个贴身男侍也是可以的。”
舒亲王缓声道:“本王倒是不知,这宫中之事何时由韩大将军做主了?”
太凤君拨着手中的佛珠,一瞬不瞬的看着许意安。
许意安唇角的笑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她摩挲着下巴,上上下下似是要把眼前男子看个透彻。
舒亲王是先帝的亲姐妹,手里有有许多他的把柄,太凤君不好反驳她。
见太凤君不表态,韩竹月沉着一口气道:“那便由陛下自行决定。”
“这男子不听话了些,既然是碧波国的战俘,就暂且投入天牢,毕竟我们西凉可是因着碧波小国失去了位战神将军。”许意安拈起一块饴糖,笑意不达眼底。
提及曾经惨死的西凉战神沈老将军,韩竹月的脸色不是很好。
一直以来,她总被沈思然压一头。
沈思然的儿子为国立功了,她的儿子却背着骂名被驱逐出京,为人笑柄。
人人都心知肚明是她的儿子,偏她有生之年都不能认下。
如今沈思然身首异处,还是她纠缠不断的梦魇。
“这……”韩竹月求助的看向太凤君,只见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太凤君扬声打断她:“国家之事何故牵扯到一个男子身上?”
大臣们暗自嘀咕了几句,她们是从未见过许意安这幅样子。
她与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傀儡不同了,今日当众露出了一颗尖牙。
陛下有了自己的主意,可她能否脱离太凤君多年的掌控呢,谁也说不准。
许意安托着腮对太凤君笑道:“蛮夷之地的男子不懂事,冲撞了陛下与凤君,打入天牢待几日倒也没什么。”
成莫枝韩听到自己就这么草草的被西凉陛下处置了,脸上没有丝毫的害怕。
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将身上的薄纱扯了扯,试图多盖住一些露在外面的身子。
“安儿愈发荒唐了,这般下去哀家如何放心把江山社稷交给你……”太凤君幽幽地道。
许意安只乖巧的笑了笑,并不回答他的话。
至于江山社稷能不能交给她,怎么交给她,一切都来日方长。
刚上来跳舞助兴的异域男子就这么下了大牢,一顿宴席吃的人胆战心惊。
原以为今日这场闹剧就这么过去了,剩下的便是女帝带领众臣上香。
晦日戏水,除去旧年晦气,以保新年平定安宁。
只有许臻明手中持着一根正燃着的香,扯了扯太凤君的袖子道:“父君,那皇姐怎么办,真的就这么被皇姐夫克死吗?”
第20章 凤君喜不喜花灯
“三弟慎言,朕倒是觉得钦天监像是受人指使了一般,这话是信不得的。”许意安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出声道。
许臻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佯装震惊地咧开了嘴:“皇姐这话说的,谁还能贿赂的了宫里的钦天监大人?”
“明儿,住口,”太凤君淡淡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许胡闹。”
许臻明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大臣们这才堪堪止住了冷汗。
只是后来还听说,今日这宴会吓得某位胆小的大臣卧床一日。
午后天气渐渐回暖。
今年的晦日戏水早早就结束了,以往夜里还要与大臣和宫夫们一同放灯祈福,今日一切就都免了。
青石蜿蜒的小路上,沈枫眠慢慢跟着她走着。
今日钦天监所说的话,她好像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历朝历代的帝王那个不希望自己长命百岁,她才二十的年纪,被人断言要被夫郎克死,也没有半分惊恐,待他还是同以前一样。
“臣侍命硬克妻,陛下当真不怕?”沈枫眠挑了挑眉。
闻言她脚步微顿,转过头戏谑地看着他:“朕命硬克夫,你怕不怕?”
沈枫眠轻笑出了声:“陛下当真与以前不同了,臣侍自然不怕。”
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午后的暖阳下,这幅笑脸显得格外阳光明媚。
沈家落寞后,他许久不这样笑的。
有什么可笑的,沈枫眠也不知道,许意安对他无条件的信任莫名使他心安。
小道上,只有两人并肩走着。
政务永远是忙不完的,可今日事正月末,照理说她今夜是该歇在栖凤殿的。
许意安早早回了栖凤殿。
沈枫眠白袍上绣的金竹叶在烛光下闪着微光,小小的光影在夜里格外亮眼,衬得他真的如谪仙下凡。
谪仙被殿外的动静惊动,抬眼就见许意安身后跟着的白芷白茶抬着一口小小水坛,如同笔洗一般。
水坛清浅,只是口大得很,上面漂着一层黄白相应,开的正好的水仙花。
水仙现如今开得正盛,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在栖凤殿弥漫开来。
娇嫩的黄蕊里似乎还有些透明的,不知是水还是什么,内里还插着一根短短的灯芯草。
“陛下这是作何?”沈枫眠扬了扬眉,不解地看着那坛漂浮的水仙花。
看着二人将坛子摆正在蝶鸟雕花的花架上,许意安才道:“今日虽说是没有花灯可看了,可凤君常年驻守边关,还是要看一看的。”
手上燃着的香触到水仙花黄蕊里,那根耷在一旁的灯芯草后,水仙花顿时成了名副其实的花灯。
坛中漂浮的水仙花瞬间都被点燃,随着火气在水中飘动着,照亮了一片水域。
“水仙花最是清雅,这水仙花灯是朕方才想起的,凤君喜不喜欢?”许意安脸上不是以往的讨好,她眼底的笑意渐浓。
水仙为灯,是江南一带的传统,自是极新奇极好看的。
宫中的水仙是培育的极好的,正月又是水仙的盛季,火焰的烘烤使水仙的香味愈发浓烈。
沈枫眠定定的坐在花灯旁,微黄的光映的白日那张冷峻的脸也愈发柔和起来。
他就这般看着水坛中燃着的大片水仙花,微垂的眼睫在眼下形成一片剪影,唯有看见的人才知晓,为何古人所说是灯下看美人儿,愈看愈美。
他薄唇微抿,眼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的笑意:“臣侍喜欢,陛下费心了。”
母亲不在了之后,沈枫眠鲜少再笑。
殿内有些昏暗,她隐约是看到了他脸颊一侧淡淡的梨涡,轻轻浅浅看样子的确是喜欢极了。
许意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与他说一声:“朕过些时日要下江南,那边水患颇多,官员多腐败,民不聊生……”
沈枫眠微微一怔,抬眼看着她:“陛下当真要亲自下江南?”
历朝历代以来少有帝王亲自出宫,或是体察民情,或是亲自出征,都是会有大批禁卫军跟从,以保帝王安全。
听着许意安的意思像是要独自出行,所谓体察民情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为了出其不意的杀那些个贪官个措手不及。
可她是这般想的,却不知宫外是何等的危险。
她一个自小养在宫中的金丝雀,又不曾上过战场,如何知道世道有多乱。
再者说,若是路上真的遇了险,西凉该如何,后宫的侍君侍卿,还有他又该当如何。
作为九五之尊却不为江山社稷考虑,属实是不该。
太凤君那边盯得紧,一旦被抓住了错处,再加上她如今没有半分自己的势力,朝堂上恐又会纷争不断,想要拿回权力便又会更难了些。
沈枫眠眉头轻轻的皱了皱。
许意安怎得如此看不透,果真是孩子心性。
“臣侍也想同陛下一同前往。”沈枫眠眸子在跳动的烛光下微微闪了闪。
他如今还不好干涉许意安的决定,不过若是他也同许意安一同下江南,还能照应些。
李婧冉既然呢能说出让他下江南的话,必定是知晓江南有什么事,与他母亲有关的事沈枫眠不可能不去留意。
许意安下江南的时间也赶了巧,前些时日李婧冉才传话要他去江南自己看一看,眼下直接跟她去便可。
此事实在重要,他不放心交予他人,只想亲力亲为调查清楚。
倒是省了他费尽心机的出宫。
闻言,许意安温润的桃花眸带了些警惕:“不可。”
“如何不可,臣侍多年征战沙场,难道连陛下都保护不了吗?”沈枫眠去意已决,此次若是在出不去,便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若是许意安执意要下江南,他是势必要跟着去的。
“断没有这样的道理的。”许意安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沈枫眠仍是不依不饶:“先帝曾在京体察民情,当时臣侍还听说似乎是将陛下的父君带了去。”
许意安眸色渐渐暗了下来:“父君当时是极为受宠的,母皇是带父君回京省亲,这是多少宫夫都没有的待遇。”
谈及省亲,沈枫眠薄唇抿了抿。
梁太夫是世家大族,虽不及苏家势大,却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
而他沈家早已落寞,既不比梁太夫家的权势,他无父无母。
“臣侍虽不是出宫省亲,却是能保护陛下的安危。”沈枫眠扬眉对上她的眼睛,竟看得她有些心虚,“陛下为何不肯让臣侍出宫?”
她的理由太不充分了些。
宫夫不准出宫,却又不是没有先例,更何况他远比宫中的禁卫军顶用许多。
西北江南的地形他最是熟悉,为何不许他跟随出宫。
见许意安闭口不答,他像是明白什么似的。
他还记得先前许意安急匆匆地从殿内跑了出来,就为见他一眼,确定他在宫中。
“陛下……是怕臣侍跑了不成?”沈枫眠凤眸微眯,语气中是不易察觉的讥讽。
许意安被戳破了心思,乖顺的低下了头,又成了那个胆小听话的傀儡。
“陛下不必如此,臣侍又不会拿陛下如何,陛下又何必在臣侍面前扮乖巧?”沈枫眠嫌恶的起身,甚至连方才喜欢极了的那盆花灯也不再看一眼。
花灯里的清油早已燃尽,徒留水面上几朵被火燎的蔫哒哒的水仙花,随着水波微微荡着。
鹅黄花蕊里面几根被烧焦的灯芯草像是感知到了帝王的情绪,也跟着可怜巴巴地垂了下来,摇摇晃晃的掉了顶上的一块灰烬。
看着灰烬在水中飘散开来,许意安缓缓开口:“朕并非此意,只是多一个人便会多一分危险……”
“陛下此言差矣,”沈枫眠讥讽地勾了勾唇,“难道陛下认为在宫中便不会如何了吗?”
宫中有太凤君在,就算他被许意安留在宫中,最后远不比出去保命的几率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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