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枫眠始终提着一口气,殿内如今只剩他与许意安,他警惕的看着她,却见许意安脱下了自己的外袍:“你要做什么!”
气若游丝但气势不减,许意安宽大的外袍将他裹了起来:“春寒料峭,莫要着凉。”
沈枫眠冷笑,真是演的一出好戏,先是把他诓骗进来,唱完白脸唱红脸,皇宫可真是吃人的地方。
太凤君如此行事就是要给他个下马威。
知道他不是好拿捏的就给他下软骨散,而刚才那碗药汁,就是日后能拿捏他的东西,若是以后不听话,每月便会五脏六腑剧痛,七窍流血而亡。
这是他们对付敌国战俘的招数,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用到了自己身上,真是可笑。
眼下西凉国还是太凤君说的算的,这是要告诉他不管是谁,只要他想都一样可以随意践踏在地底下。
可用下药一事控制宫中的男子,真是卑劣至极。
许意安在一旁沉默了片刻,而后蹲在他的身旁将他打横抱起。
沈枫眠最是抵触女子的接触,居然还是这么耻辱的姿势被她抱了起来,虽说都是妻主抱夫郎,可他自认为与女子一般无二,凭什么要向女子示弱。
沈枫眠丝毫没有力气挣扎,只得厉声呵斥道:“别碰我!”
许意安眼中带着犹豫的关切:“你总不能在地上躺一天。”
软骨散威力极大,军营中的软骨散尚且还能维持一个时辰,更不用提皇宫这种虎狼窝了。
沈枫眠冷硬的别着头不肯看她:“那也不用你管。”
他真是恨极了许意安,要不是她,自己怎么可能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真若是听他的话,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他人之手,他现在哪里还有命入宫?
许意安稳稳的把人放在了床上,垂着眼帘软声道:“是朕的不是,以后朕会好好护着你的。”
护着他?当真是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
一个傀儡女帝,如今都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身边布满了太凤君的眼线,还扬言要护着他,拿什么护着他?
护着他便是让他刚入宫就备受欺辱,让他没有半分还手的余地。
真是天方夜谭。
“滚。”沈枫眠无力地吐出一个字,仿佛这一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方才之事让他格外的疲惫,沈枫眠想不出自己该如何逃离这个魔窟,几个侍人就能把他的骄傲和尊严踩在地上磋磨。
谁家的皇帝会被男子这般辱骂,眼前这个傀儡女帝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如他想的似的转身离去,或是降罪与他,许意安甚至给自己赔笑道:“你要是不喜欢太凤君安排的人,朕发落了他们便是。”
如此软弱没骨头,没有一点让他看得起的地方,她要是甩手离开沈枫眠还会高看她一眼,他轻嗤一声:“陛下还能发落了太凤君的人?”
许意安眼神躲闪,对于他的嘲讽缄口不提:“朕会让白芷给你找些能干的侍人,能干是肯定的,你万可放心……”
放心,他能放哪门子的心?
沈枫眠冷着脸不做应答,跟这种软骨头他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殿外,白芷适时地出声:“陛下,舒亲王和礼部尚书在内殿等候多时了,说是有要紧的政务要您处理。”
朝堂被太凤君党羽蚕食了个七七八八,哪里还能有政务交到许意安手中,沈枫眠不由地笑她窝囊,无非是一群/奸臣闹到了她眼前罢了,沈枫眠巴不得她赶紧走。
许意安如他所愿的走了。
宣政殿内。
听闻她要娶圣宴将军为凤君,礼部尚书一帮人抗议了两日,现下又闹到了宣政殿,许意安冷笑连连,她要是再不同意,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变成逼宫了。
“陛下三思啊!”
这帮老太太一见她就没有别的话,不顺从她们的心意了就只会高呼陛下三思,许意安亲自上前把这匍匐在地的老妇人扶了起来:“尚书大人这是作何?”
这林尚书算起来好歹还是她一个姑母,与太凤君沾亲带故,她私下不好受她的跪拜大礼,免得让太凤君知晓了又要抓她的把柄。
今日可不止这老货一人来了,还有她嫡亲的皇姨母。
皇姨母无心权势,更不贪恋权柄,把治国之事扔给了妹妹,也就是她的母皇,要不是因为朝廷局势动荡,她又被人拿捏在手,皇姨母她老人家估计早就归隐山林了。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皇姨母哪里还能安心归隐,又是苦呵呵的出来操劳国事,生怕这边出了什么岔子。
好歹皇姨母也是皇家人,自然事事以国家为重,她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整个西凉国落到太凤君的手上。
皇权是万万不能落入苏家人之手的。
许意安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尚书大人若是要劝朕凤君一事就不必开口了,朕已经不是孩子了。”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礼部尚书要是再咄咄逼人,皇姨母可不会坐视不管。
舒亲王与许意安两人长得是极像的,她冷脸蔑视一切的样子与许意安温和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礼部尚书一度认为舒亲王所表现的种种样子才是陛下真实的想法。
“陛下执意要娶一国将军为凤君,可陛下却是不清楚其中的利害,”礼部尚书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陛下可知凤君有婚约在身?”
西凉的男子低位向来低下,如何能任凭许意安如此。
曾有过婚约,被人退过婚的男子,又怎么配坐在凤君的位子上?
礼部尚书一脸悲戚,像个真心疼爱,处处为她考虑的长辈:“陛下三思,军中出来的男子,身子干不干净尚未可知……”
第3章 陛下她三夫六侍
沉默良久的舒亲王开了口:“看来尚书大人对男子闺中之事倒是了解不少。”
“你!”林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舒亲王慎言,圣宴将军被人退婚,此等男子该当是身败名裂,怎可做凤君?”
西凉国女尊男卑,男子的名节被看的很重要,男子本就是繁衍子嗣,让国家人民兴旺的工具。
在乡下,男子的地位甚至不如一头下地耕种的老黄牛。
像男子这种极其娇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若是再没有了名节,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沈枫眠被退过婚,这在西凉国来说就是不详,名节早已败坏的男子,本来一生嫁娶无望,如今反而当上了一国之父。
沈枫眠是曾与人有过婚约,彼时他还是将军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母父健在。
宁远侯府的老侯女跟母亲有故,既是救命之恩,老侯女就把自己的嫡女许给沈枫眠。
小侯女严持盈如清风明月一般,幼时皇家宴会上对他多有照拂,私下里如姐姐一般对他也是多有关爱,心悦吗,他好像是心悦的。
可后来父亲难产身亡,母亲又战死沙场,沈家家道中落,老侯女亦是染病,不久就撒手人寰,一切都是来得那么突然。
京城的百姓传他是灾祸,是煞星,克死母父又克死未来婆母,宁远侯小侯女对他心生厌恶,自然避之不及。
众叛亲离。
沈枫眠强撑着起了身,他连生死都经历过了,这些东西都不算什么,只有他强一点,再强一点,就不会再有人能欺辱他。
“子烛……”沈枫眠声音有些隐忍的喑哑。
软骨散的劲头太大了,他一时半刻有些缓不过来,浑身酥软无力。
子烛方才进屋不久,听闻主子唤他,给他抱来一条做工精细的锦被,好让他靠着。
这锦被的绣法极其罕见,锦缎被面里还掺了金丝,奢华又舒适,让他有点不习惯。
他在军营中常年盖着一条脏薄被,一年到头缝缝补补,早就硬的跟铁板一样了,将士们都是如此,露了棉花也是要继续盖的,
谁又能承想,那个跟她们在一起盖了六年冷硬脏被子的男子,曾经也是京城享尽荣华的公子哥儿。
沈枫眠注意到子烛脸上一片红肿,蹩着眉头问道:“谁打的?”
见子烛眼中无法掩饰的慌乱,沈枫眠沉下了脸,原他还在想为何方才没有看见子烛,这下就一切都说的通了。
子烛自知自家主子的脾气,迟疑片刻后支支吾吾的答道:“是,是太凤君身边的侍人打的……”
子烛自幼与他一起长大,说是小侍,倒不如说是兄弟。
在外征战六年之久,回来后子烛依旧跟随他嫁入皇宫,可是现在他竟然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
沈枫眠靠在锦被上,想同儿时一般拉着子烛的手,问问他疼不疼,却没有力气再动弹,眼眶干涩的不像话:“你,受委屈了。”
“公子,我没事的,”子烛没心没肺地笑着,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公子先缓一缓,待会陛下后宫的侍君侍卿来给公子敬茶了。”
许意安的后宫他倒是有所耳闻,早年在军营的时候便听将士们提起过。
那陆允江算得上是京城才子,是个极其风雅的主儿,只不过身不由己,被攀附权势的母亲送进了宫,整日郁郁寡欢,不得宠爱。
还有个脾气暴躁的孔雀儿,贺枝繁,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儿,邱桔还调侃过,光枝繁不叶茂算是什么事。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两人入宫四年,都没有为许意安诞下一女半儿,一人膝下无女还好说,两个侍君都膝下无女难免落得一身闲话。
市井传言他也听过,说什么的都有,总而言之就是许意安不举,不能人道,此生算与子嗣无缘了。
沈枫眠不以为然,这么一个窝囊的傀儡又怎么能教导好子嗣,与其生几个像她一样的小废物,倒不如现在没有的好。
门口一个瘦弱的小侍来禀:“凤君殿下,两位郎君来给您敬茶了。”
来的倒是快。
“先让他们在偏听候着吧。”沈枫眠被子烛搀着起了身,走几步仍是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子烛担忧的看着他:“实在不行再等上几个时辰,到时再见也是无妨的。”
软骨散的威力他已经见识过了,入夜之前他都得是这幅虚弱不堪的样子,哪有让侍君等到晚上的道理。
“不必。”沈枫眠摆了摆手,敬茶不过一时半会,他早就不是那身娇体弱的公子哥了,一时半会还是撑得住的。
栖凤殿偏殿。
一袭水墨丹竹长衫的公子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身旁叽喳不停的公子,只一眼,那公子恶声恶气地道:“陆允江,你什么意思?”
见贺枝繁把矛头指向他,陆允江扯了扯嘴角,有些不情愿跟他搭话:“贺侍君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毕竟这里不是你的流朱殿。”
贺枝繁不悦地晃了晃满头的翡翠钗环,他有母家撑腰,还能有谁把他怎么不成?
京城贺家是最大的商贾人家,说不上什么富可敌国,但要是说养几支军队还是可以的。
母家如此显赫,他有持无恐些也无妨,他就不信有人能盖得过他的风头。
原本还想慢慢混个凤君当当,竟然有人与他争抢这个位置,还是个粗鄙的莽夫,上过战场的将军,说出去可真是令人贻笑大方。
“凤君殿下到了。”殿门口的小侍通传道。
沈枫眠强忍着不适端坐在主位上,接了陆允江行礼后递过来的那盏茶:“免礼吧。”
贺枝繁花色的衣袍格外晃眼,他扭着细腰也过来敬茶:“早就听闻圣宴将军威风凛凛,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
沈枫眠接过,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算是受了两人的礼。
贺枝繁慢悠悠晃着坐回自己的位置,感叹道:“臣侍没能亲眼目睹凤君嫁娶是何等的风光,可真是遗憾。”
如今,就连京城的猫儿狗儿都知道,这位圣宴将军嫁得有多么寒酸,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那些因此输了钱的,甚至要偷偷痛骂两句才能解恨。
贺枝繁煞有介事的摇头叹息:“早几年臣侍入宫的时候,母父姐妹相送,引得臣侍好一阵不舍,臣侍想,要是沈老将军还在世,凤君也会哭得像臣侍当年那般吧……”
母亲的死一直是沈枫眠心中的梗,那年父亲难产而亡,母亲便带着他一起上了战场,厮杀两年,他是亲眼看着母亲被碧波国的王女凌虐致死。
碧波国用阴招绑了他的母亲,王女以此威胁西北军缴械投降,可母亲不从,碧波王女就当着西北军所有将士的面,一刀一刀的把母亲的四肢砍断,削鼻割耳,如同人彘一般,最后一刀了结了母亲的性命。
那夜刮了一夜的风,下了一夜的雨,至今他一闭上眼,母亲的惨状仿佛就在眼前。
“世人都猜测陛下会娶哪家的贵公子做凤君,想必是那极高的身份才能坐得上这凤君之位,臣侍也没承想最后会是圣宴将军,”贺枝繁歪头笑道,“将军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子烛皱了皱眉:“凤君殿下一语未发,贺侍君为何句句相逼?”
贺枝繁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你们栖凤殿怎的这么没规矩?”
沈枫眠不语,周身的气压格外低沉,陆允江起身朝着他行了一礼,淡声道:“凤君殿下今日该当好生歇息,臣侍们敬完茶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扯了一把贺枝繁的衣袖,招来一阵不满:“扯我作甚!”
陆允江收回了被他甩开的手:“尚衣局新到了一批布料,江南苏绣,贺侍君不去看看?”
“哼。”贺枝繁偷瞥了沈枫眠一眼,扬长而去。
宣政殿也不亚于栖凤殿的波涛汹涌。
刚送走了那个一言不合就又跪又哭,混淆视听的便宜姨母,还没跟皇姨母说上两句,就有暗探来报朝廷官员结党营私一事。
“皇姨母,您怎么看?”许意安试探的看向舒亲王,她生怕皇姨母再让她忍让些时日,这二十年的日子都是她步步忍让反倒让人给控制死了。
舒亲王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礼部林尚书是太凤君的党羽,礼部本就是他当年处心积虑为娘家谋下的一门肥差事,哪是你轻易说撤就撤的?”
“皇姨母怎么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许意安不耐地舔了舔后槽牙。
这个动不得,那个也动不得,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你这次娶凤君一事也不是那么容易,你那个父君少不了要为难他,掌权一事不着急。”舒亲王撩了一把衣袍,起身朝外走去,“我府上还有些事,陛下先处理朝政吧。”
待到舒亲王出了门,许意安眼神冷了下来,看来皇姨母这边还没有准备好,朝廷被太凤君把控着,她们还需要些时日,许意安还得看着那些奸佞之臣在她眼皮子底下蹦跶些时日。
先前她做梦时也未曾注意,这几日总是梦到一些不好的东西,像是提醒她即将发生什么一般。
“朝堂那边派人盯着,”许意安顿了顿,沉声道,“流苏,凤君出征六年,朕被囚禁六年,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你将这六年所发生的事无巨细的调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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