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虚抬了一下, 喝了一口水，也不说话。
傅宁也恭敬地低头不语。
阿不尔斯郎心里有些佩服, 不愧是惠安公主, 年纪虽小，定力十足。
他本来就是来投诚的，不想让慧安公主印象不好，于是立即说明来意，道：“公主, 臣从赤塔堡得到消息, 说赤塔男爵好像和草原某个人达成协议，准备在和而泰互市的时候出兵暗算公主。”
安如忍不住哈哈大笑, 道：“不是我瞧不起他们, 他们敢吗？还是说想重演尼布楚之战？”
尼布楚之战清军打赢了，但当时噶尔丹铁骑入侵喀尔喀, 对京城虎视眈眈, 让朝廷在尼布楚谈判中处于被动。
康熙只能先稳住罗刹国, 放弃了贝加尔湖畔、尼布楚一带的权益, 以石勒喀河、鄂嫩河至音果达河一带为界。
然后全力对准噶尔丹, 等噶尔丹兵败而死后，清军连年征战，又必须修身养息,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杀了固伦公主也毫无反应, 继续退让。
她懒洋洋道：“不是我自视甚高, 你可以回去直接告诉赤塔男爵和草原上的那些人, 如果我死了，西伯利亚都会迎来大清铁骑。”
“而喀尔喀也没有三部了。”
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话，乌默多和阿不尔斯郎顿时冒出一身的冷汗，慧安公主好像说着玩的，可是再仔细想一想，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
阿不尔斯郎顾不得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噗通一声跪下，道：“公主，臣并没有投靠罗刹国，这真是臣的人听来的话，还请公主明鉴。”
说完这话，他脑中灵关一闪，咬牙切齿道：“公主，臣的人恐怕背叛了臣，他们给臣传来的是假消息。”
安如眯眯眼睛道：“非我族类，罗刹国怎么可能相信你们呢？估计只不过是想让你带话罢了。”
他们绝对不敢杀她，但是吓唬一个妇人还是可以的。可她是被吓唬长大的吗？
阿不尔斯郎只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愕然道：“带话？带什么话？”
安如偏头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傅宁瞟了他一眼，道：“估计是想透露一些消息，让主子知难而退。”
主子在温都尔汗建城池，喀尔喀蒙古勋们怕喀尔喀成为了大清的附庸，于是极力的扯后腿，可是自己又不敢出面，这不就鼓动罗刹国吗？
正好罗刹国因为和而泰协议丢了面子和里子，双方一拍即合，小动作不断，想吓唬主子，让她放弃目的。
他们还是不了解主子啊，他们到底从哪里知道主子会害怕这些魍魉伎俩的？
这种手段都是主子玩剩下的，真是勇气可嘉啊。
不过他的问题估计一辈子都无人都回答了。
阿不尔斯郎这才恍然大悟，皱眉道：“公主，我看有可能不只是威吓您，臣派人去赤塔边境看过，他们的火铳队有三四千人，如果假戏真做怎么办？”
安如双手交叉，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阿不尔斯郎语塞了，支支吾吾道：“臣愚钝，不知道怎么办。”
安如轻笑出声道：“既然不知道，那你就回去吧。”
阿不尔斯郎大惊失色，慧安公主什么都没有问，也不派遣他做事，那他投靠个什么？这是摆明了不相信他！
想到这里，他嘴里发苦，他一个前台吉的五子既不掌旗务，又不像大哥一样直接和布里亚特那边有联系，旗里以前的火铳队还是他阿布亲自管，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唯一能够利用的赤塔关系，竟然也是反过来利用他，他该怎么办才能出头？
他一咬牙，叩首道：“公主，这次是臣莽撞了，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就过来向您禀报，臣再去赤塔打探，如果有任何消息，臣拼死会送出来的。”
说完磕了三个头，起身转身出了公主府。
乌默多担忧道：“他会不会回去报信？”
傅宁立刻跪下请罪，道：“主子，是奴才思虑不周，没有盘问清楚，直接领了他过来，还请主子责罚。”
他当时一听是有关赤塔罗刹鬼的消息，事关重大，又搜他身上没有带武器，就把他带过来了。
现在想想还是有些贸然了，以后还得多思多想，绝对不能让主子置于任何危险之地。
安如抬手，道：“起来吧，这和你没有关系。阿不尔斯郎在左中旗也是有一些威望，还有芭忑迩的余荫，他如果诚心向善，你把他带过来是正确的。”
阿不尔斯郎在左中旗算是比较务实之人，本人没有大的罪恶，让傅宁放下戒心也正常。
再说傅宁可不知道彼得大帝现在带着哥萨克骑兵征战欧罗巴，没有多余兵力南下。自然也分析不出来罗刹兵的动向，一听到赤塔要出兵，可不就慌了神？还是没有经历过战役，比不上老兵啊。
想到这里，她下定决心，她带过来的青年军官必须快速成长起来，边境如果守护不了，她就白嫁过来了。
思及此，她起身对傅宁正色道：“你的兵练得不错，现在是检验你们成果的时候了，你有信心完成任务吗？”
傅宁躬身道：“公主请吩咐，奴才誓死完成任务。”
安如这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拿出地图，道：“给你一刻钟把地图背熟。”
傅宁顾不得回话，睁大眼睛看着地图让的路线，这图详细得连小河流、屯兵线都标出来了。
心里震惊无比：大清的堪舆图已经如此厉害了吗？还是说只有公主才有如此详细的图？
他不敢再想，立即集中精力，一刻钟后，他把图纸递给安如，道：“奴才记住了。”
安如把图纸丢进火盆了，道：“去吧，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消息。”
“现在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等你们开始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没有人能帮你们了。”
她的兵力这次全部都要用上，是没有援兵的。
傅宁坚定摇摇头，道：“主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奴才们早已经准备好，一定会完成任务，请主子放心。”
主子给了他们轻便耐寒的棉衣、抵肚的干粮、牛肉粒等，有荤有素，还有杀伤力大的火铳，他敢肯定就他们这一队的装备比皇宫禁卫军、绿营还好。
如果这么好的条件，他们都完不成任务，那还不如死了。
安如摆摆手，肃然道：“那我就等你们凯旋归来，我会亲自为你们请功。”
傅宁拱手后转身出了公主府。
乌默多微笑着看着她，然后抱抱她，道：“臣也该去安排了。”
安如回报他，道：“希望这一战，能够让整个车臣汗部彻底平静下来。”
再也没有阻挠，可以让他们安心搞基建了。
乌默多亲亲她的额头，道：“会的，谁也阻拦不了我们前进的步伐。”
然后放开她，也坚决的走了。
严嬷嬷给安如倒了一杯茶，道：“主子放心，最后的结果一定会如您所想所愿。”
安如喝了一口茶，道：“希望如此吧，大不了再斗，斗斗斗，其乐无穷。”
严嬷嬷：………你可真会省，把天、地、人都省了。
不过连她都不知道主子的最终计划，只看执行计划中圈套连着一个圈套，那些莽夫绝对会蒙圈。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初十，安如和乌默多要启程去和而泰了，可是京城还没有任何消息，估计正在朝辩，不过平常从喀尔喀过去的折子没有两个月也回不来。
走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况且只要喀尔喀不独立，康熙一般也不会管，正好方便她搞事。
***
和而泰离温都尔汗不远，可是如今没有钱修官道，再加上风雨飘洒，他们的行进速度非常缓慢，不过时间足够了。
等十月十四到达和而泰的时候，安如只觉得屁股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她躺在帐篷了，疲惫地道：“还是得快点赚钱，早点把官道修好。”
要想富先修路，这条名言是有道理的，不然实在没有人愿意跑。
这两年虽然赚了不少的钱，可是修了温都尔汗到察哈尔和到乌兰巴托的两条官道，赚的钱快搞空了。修路实在是太费钱了，不过收益也是成正比的。
通过这察哈尔官道，她把关内的货物源源不断的运往喀尔喀，然后再把喀尔喀牛羊马运往关内，哪怕每个月只一趟，都能赚的盆满钵满。
最重要的是通过这条官道，大清兵力可以长驱直入喀尔喀或者罗刹国。
这也是他们能够保持贸易繁荣的后盾。
而乌兰巴托官道虽然不如察哈尔官道，不过却能紧密联系车臣汗部和土谢图汗部。
不知道土谢图汗部这次会不会利用上呢？想想还是挺有趣的。
乌默多笑道：“迟早会修的。公主，您的目标不是把官道通向汗部每一个角落吗？臣期待看到四通八达的车臣汗部。”
安如猛地坐起来，道：“只要我不死，修路不止，种菜不止。”
乌默多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公主，臣以前只听说汉人喜好种田，你怎么也学会了？”
安如正色道：“我们都是中国华夏民族，自然相似。”
“皇阿玛说满汉一家，亲自去拜谒明孝陵，行三跪九叩大礼，还去参谒孔庙，并把孔家人封了衍圣公。”
“《尼布楚条约》签约落款也是中国大圣皇帝。"
“这些都表明了大清是华夏正统，只不过朝代不一样罢了。”
虽说康熙拜谒明孝陵谋是为了求汉族认可，巩固自己的统治，收买民心，寻求满汉文化认同，但是这对华夏统一也是有好处的，她绝对赞成。
“而喀尔喀之所以认同大清，不也是因为认为蒙古元朝乃是华夏文明的一个阶段吗？像罗刹国那样的化外民族才是我们的敌人，别搞错了。”
乌默多沉吟了一会，道：“公主，你说得对，臣佩服。”
以前只是从实力上他认同大清的统治，可是听慧安公主这么一说，其实文化上他们也算是有源有根的。
他叹道：“希望所有的蒙古人都能如此想，懂得内外。”
可别真把罗刹国引兵进来，不然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安如摸摸下巴，突然道：“乌默多，你不是喜欢听戏吗？你觉得其他人也喜欢听吗？”
本来报纸是最好的传播途径，可是如今识字率太低，尤其喀尔喀又信/教，特别容易被人误导。
而关内的很多才子也很热血沸腾，容易引起大的骚乱，这对刚刚稳定下来的中原大地实在是不是好事情，所以她第一个就排除了报纸。
那选择余地就不多了，戏曲就是其中最好的一种传播思想的方式。
尤其现在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空闲的时候除了骑马、篝火晚会就没有其他娱乐活动了。
而传统的蒙古嬉戏，牧民们已经看腻了吧，正好戏曲进去填补空白。
所以她把那达慕大会表演的戏班子、舞狮班子都留下来了，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就把他们放出去。
如果效果好，她再去中原大地寻摸一下各地的庙会风俗比如社火、杂耍引进过来。
她就不相信不能让蒙古人有点民族向心力，不心向华夏，反而向着外人。
乌默多一听到这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你看看那达慕大会，臣民们对他们的推崇就知道大家喜不喜欢了。”
“臣觉得车臣汗民爱看的话，其他的牧民应该也不会拒绝。”
尤其很多戏班子都演的是元朝出现的戏曲大部分蒙古人其实还有传承，更容易让人传扬开来。
安如点点头，道：“好，那就等形势定下来，就让他们往草原各个角落走一走，争取让牧民们也能感受关内老百姓的快乐。”
乌默多在旁边补充，道：“到时候也可以准备一些中原的衣物吃食，随着戏班子一起走，让我们这些蛮夷也感受一下繁华的中原大地。”
安如自动忽略蛮夷两个字，毕竟她现在也被中原汉人骂为蛮夷呢，她击掌道：“好主意，这样我的成衣铺、工具铺、调料铺会更加红火，有了银子我们就可以修路了。”
乌默多笑道：“还有各种菜的种子啊，刚才在路上臣曾看到了公主府里面种的一些菜品，肯定是牧民在温都尔汗买的。”
以前喀尔喀可没有谁种菜，公主嫁过来后带了无数的种子，如今除了温都尔汗，其他的旗也都开始种了，他明显的感到牧民的身体更加健康了。
如今连边境的和而泰都能看到青菜，他怎么能不兴奋，等明年征兵，兵丁的身体肯定更加健壮。
安如大笑道：“好，一起。”
新鲜的菜带不了，可以弄一些咸菜呀，嗯，看来咸菜铺也可以开张了。
她话音刚落，帐外侍卫喊道：“公主、汗王，和而泰台吉及各位大人求见。”
安如起身坐正，乌默多喊道：“请进来。”
和而泰台吉是来最后确认互市的，他满面红光，喜气洋洋道：“公主、汗王，臣民们都盼望着这次互市呢。”
以前偷偷摸摸的时候都能赚到不少银子，如今官方开了集市，能够光明正大的赚银子，大家都跃跃欲试了。
安如正色道：“我们汗部上下都是非常有诚意的，只希望罗刹国不要辜负我们的一片好心。”
和而泰台吉杀气腾腾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次本来就是罗刹国主动要求开市的。如果他们敢阴奉阳违，臣一定带人杀到彼得罗夫斯克去。”
章京也附和道：“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个理。臣也是这么想的。”
这是他们左翼中旗发财的机会，绝对不能让罗刹国给破坏了。
乌默多慢悠悠道：“希望彼得罗夫斯克男爵能够有点眼色吧。”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不一会侍卫进来道：“边兵送来信件。”
乌默多的侍卫长接过来，拆开信件确认无毒后递给乌默多。
乌默多看完递给安如，道：“彼得罗夫斯克男爵也在边境，明天也会到集市，并要求和我及公主会面。”
安如看完信，心道：不错，男爵还挺有胆子的！不过想一想这次互市本来就是他提议的，他过来也正常。
和而泰台吉听完，道：“会面必须在和而泰这边，不能出去。”
互市的地点选择是边界处双方各一半。
安如笑道：“无所谓，即便在罗刹国那边我们也不怕。”
反正进毡帐的时候，双方肯定是要检查的，再说毡帐也不好藏武器和人，十分容易查探。
他们的安全是能够保障的。
乌默多附和道：“公主说得对，我们泱泱大国，能怕了他们蛮夷？”
听到乌默多这话，除了安如，众人都愣住了，蛮夷？汗王是在说自己吗？
大清不就是称呼他们为蛮夷，现如今蛮夷扣到罗刹鬼头上了？
乌默多见状立即把先前安如的一番华夏民族论对他们说了一遍。
和而泰台吉最先反应过来，击掌道：“汗王说得好，臣就是这么想的。只是臣嘴拙不知道怎么说。是啊，成吉思汗统治中原的时候乃是元朝，如今是大清朝，自然我们也是华夏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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