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其他人不这么想。
风裳心想,小师妹还活着是好消息,只是不知道她还想不想回来,如果可以,她还想去趟魔渊,亲口问问她,到底想回来么?
她刚动了这个念头,就看到坐在树下的竹笠,背对着她靠坐着一棵杏树,正涂涂抹抹画些什么东西。
风裳心思一动,从楼上一个翻身轻飘飘落在了树边,凑过去看竹笠的大作,“你画什么呢?”
竹笠没抬头就知道是她,他已经习惯了风裳从各种角度出现,相处久了才知这姑娘性子活泼得很,他没被影响,继续画着。
风裳在他身侧蹲下来,这样看得更清楚些,丝毫不在意自己秋香色的新裙子沾了泥灰,以往竹笠若是在画画,那必然是画那些张牙舞爪的魔植,这次虽然也是植物,似乎要正常很多,“这是一棵树吗?”
“嗯。”
“这棵树好高啊,是要长到天上去吗?”
一片银杏叶自枝头跌落,正落在了画好的树上。
她问,“为什么要画这个?”
她不解发问,竹笠停住了笔,也不只是回答她还是跟自己说话,“不知为何,总感觉心不静,有些不安。”
他并非是想画一棵树,而是手放在纸上,自己不自觉就画出来了。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怎么不安了,快仔细说出来,让风姑娘好好安慰安慰你。”
竹笠忽起了顽心,拿起那片叶子,轻轻搁在了她鼻尖。
“哇,你讨打是不是!”风裳一下站起身,追着他就要打,竹笠早有防备,轻飘飘用身法躲着她,两人追着打着远去了。
楼上孤家寡人的青落大师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念了一声佛。
临风道,“师弟,你干嘛?你要出家了?”
青落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师兄,天涯何处无芳草。”
临风:……
翌日,魔君果然如约而至。
一道影子轻飘飘离开了房间。
萧清寒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已被云衣拉住了手,“君上,你来啦。”
他眉梢轻挑,“她干什么去了?”
“我有些东西忘记在忘归山了,请二师姐回去帮我拿回来。”
“我会信?”
她含笑不答,拉着他坐下,“君上带东西来了么?”
“带什么?”
“昨日走时,我不是拜托君上带点玩意儿过来吗?不然我整日在这屋里多闷?”
魔君发现这才短短几天,她已经从刚开始不怕自己,言语挑衅到现在花样百出,提各种要求,真是打蛇随棍上,很会见风使舵。
他不动声色:“忘了。”
“这也能忘?”她打量着萧清寒,他今日又换回了那身层层叠叠的玄金袍服,举止间那凛不可犯的君威流露无遗,她不由暗想,这才几天,就这么有魔君风范了,再让他多当几天魔君,怕是真的会群魔归心,成为真正的魔渊之主,一举覆灭人族。
可惜他这魔君是有时限的,眼下这时间就要走到头了。
她被困在这无聊是无聊,倒不觉得烦躁,在以前的小世界里她曾被困在一间密室整整二十天,最终找到了突破出去的机会,那时她就被锻炼得十分沉得住气。
但怎么说被困住也是拜他所赐,云衣没忘记在小账本上给他记上这笔。
见她不说话,魔君还以为她动了气,手一挥,一道棋盘出现在桌上,“赢了本君,允许你提一个要求。”
云衣眼睛一亮,“真的?赢几盘就可以提几个要求么?”
萧清寒笑了,“就这么肯定你能赢?”
那当然了,下围棋,她有作弊器啊!
萧清寒再厉害,他能下得过小啾这个人工智能?
“就下一局,本君若赢了,你任由我处置,你若赢了,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任由处置是怎么处置?”
她狡黠双眸看过来,明晃晃写着好奇。
“到时你自会知道。”
“啧啧,君上输了可不要赖账。”
萧清寒浅笑一声,大师兄精通茶道,棋艺亦是一绝,连精通棋艺的璇玑峰主,也在他手上败下阵来。
然而大师兄还不知道,他今天的对手到底是谁。
双方坐定,云衣从棋盒中拿起了一枚黑子,灵玉打造的棋子触手冰凉,她唇角含着笑,落子于棋盘上。
萧清寒下着棋,视线就忍不住在她执子的手上停驻,玲珑棋子夹在她葱白的手指间,圆润的指甲像是浅粉色的贝壳,那玉质剔透晶莹,衬得美人的手也如玉,唇角噙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令人浮想联翩。
窗外是高远的天幕,有飞鸟一掠而过,在魔城的尖顶上小憩片刻,拍拍翅膀飞远了。
魔君放下一颗白子,“云衣,我这一子落下,你这片可都成了死子了。”
云衣含笑道:“君上瞧这一片像什么字?”
白子将黑子围了个四四方方,似是困字,也似囚字。
萧清寒挑眉看她。
“君上,我方才走的每一步,都是自愿。”她把玩着手中的黑子,言外别深意。
是自愿被囚,自愿被困,只因执棋人是他。
魔君放下棋子的动作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是要弃子投降?”
她摇了摇头:“君上,棋局才刚开始呢。”
天色渐渐暗沉,鸦栖枯树,暮笼魔城,棋盘上的厮杀渐渐激烈起来。
啪嗒,一字落定。
云衣抬眸:“君上,你输了。”
萧清寒将白子扔回棋盒,爽快的认了输,倒是挺有风度,还不忘深深看了她一眼,“师妹心思缜密,本君甘拜下风。”
小啾得意,“本人工智能当然缜密啦,以人类的水平来说,大师兄你已经下得很不错啦。”
云衣收拢了棋盘上的棋子,“那么,我可以提要求了?”
“尽管提。”
明天就是通道形成之期,无论结果如何,今夜是他们留在魔渊的最后一夜。
她说,“今夜留下来陪我,可好?”
第58章 [VIP] 同心藤
因为她这一句话, 房间里气氛骤然暧昧起来。
然而云衣并没有别的心思,今夜是通道形成最后一夜,她担心魔龙会出什么幺蛾子, 萧清寒不在自己身边, 她不放心。
天色彻底黑了下去,房间里莹草和夜明珠亮着光,那光芒糅合成暖黄色, 点亮一室温馨。
云衣从椅子挪到床上,魔君说话算话, 留了下来, 问她,“就这么舍不得我?”
“是啊,舍不得你。”
这一次故作亲昵的回答,并未换来他的调笑或是刻意亲近, 魔君看着她,似有所觉,“我要死了?”
云衣惊讶看他。
萧清寒的神色平淡,仿佛不是在谈论生死。
自他成为魔君之后, 七情从他身上抽离,过往记忆对他就如旁观别人身上发生的事,不痛不痒, 什么魔龙魔心, 他并不在意。
所以魔龙说的那番话, 他虽然听懂了, 也无法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他唯有一个执念, 那就是不能让云衣离开,那执念如此强烈, 盖过了其他的声音,牵扯住了他的心神。
他起身走到床边,云衣拉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扯开了他的腰封,华丽的玄金袍服褪下,里面还穿了好几层。
她松开了手,泥鳅般往榻里面溜了溜,把靠外的地方给他留了出来,“漫漫长夜,不如来躺会?”
她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魔君也没有再问,仿佛自己快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合衣在外侧躺下,看她整个人都揉在被子里,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
折腾了半天被子,总算是弄成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她侧躺在床上,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咱们来聊聊天吧?”
萧清寒侧过身来,红宝石样的眼眸注视着她,似探究又似有些别的,眼前人为什么如此牵扯他的心神,让他留下了这么深的执念?
今夜有月亮,投射到魔渊的月光被反射成一种柔纱般的绯红色,月光透窗而入,温柔又寂静。魔城的轮廓隐现,成为沉默的背景。
“师兄,你知道吗?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云衣的眼眸清亮,映着那一弯月,让人看得醉了。
在这宁静的夜里,魔君没有再计较师兄这个称呼。
“我在想,怎么会有好看的人。”
说着,她自己就笑了。
“相处久了又觉得,怎么会有这么无趣的人。”她说,“每日每日煮茶练剑,不厌其烦,多无聊啊。”
听着她的抱怨,魔君似乎轻笑了一声。
“后来的后来,我又觉得,怎么会有这么有担当的人。每一次对抗魔族都要你挺身而出,每一次都挺身护住弟子们,明明身份还只是忘归山的弟子,却比那些峰主、长老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她轻声细语,“每次对上魔将,弄得那么伤痕累累的回来,总是要我照料你的伤势。师兄记得我给你上了多少次药吗?”
那时剧情还未混乱,大师兄也没有这样开挂的实力,他的成长是一步步来的,当时以元婴修为越级挑战魔将,总是会伤得很重。
“正因为看过你受过的伤,走过的路,所以我不能接受你戛然而止的结局。”她伸手描摹师兄轮廓分明的脸,“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是我动心的开始。”
魔君没有打断她,但也没什么反应,那些回忆就像是陌生人的一段记忆,再说他现在都成了魔君了,再提对抗魔族的事有什么意义?
唯有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神色微微变了。
这么近的距离,微妙的神色变化都会被人尽收眼底,云衣笑得眉眼弯弯,看向他的视线,是纯然不加掩饰的喜爱。
她挪过来一点,两人的距离更近了,呼吸相闻,萧清寒连她脸上的小绒毛都能看见。
那红色眼眸中有光晕流转,他心中无爱,自然不知该怎么回应这份喜爱,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他的心似乎产生了的悸动。
云衣伸出手,拉过他搭在身侧的手,十分认真的和他紧扣了十指,还不放心的摇了摇,似乎在检查握得够不够紧。
“师兄,我睡了,你不要松手哦。”
说着,她真的闭上了眼睛,就这么睡着了。
萧清寒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直到月亮沉下,天边露白,新的一天到来,他也没松开手。
于是他看到一根绿色的藤蔓从两人紧握着的双手缝隙中生长出来,那藤蔓就如它主人本人一样调皮,在他手腕上点了点,带来熟悉的触感。
藤蔓又竖起来,从空中分叉为两根绿藤,一根没入了云衣的经脉中,另一根则没入了萧清寒的经脉。
这藤蔓是灵气化成,没入经脉后便化为一缕温和的木灵气,滋养着经脉。点点淡绿色灵光洒下,似乎是某种术法完成了,魔君没从这纯然无害的术法中感到任何威胁,也就没有阻止。
他侧过头,云衣果然醒了,正含笑看着他。
“师兄,我说过要送你一个礼物,就是它。”她说,“这是我结丹后学会的,一个没什么大用的小法术,就是前置条件有点长,要两个人牵着手一晚上才能生效。”
她松开两人交握的手,掌心剩余的一点灵气也散落在空气里。
“这是什么术法?”
“这是——”
她话未说完,忽见天象异变。
魔渊的天红得欲滴血,那棵巨大的怪树终于在魔渊深处显出它的全貌,它从这个世界地面的最低处魔渊一直生长到最高处天顶之上,那高耸入云的参天之姿,巍峨魔城在它面前形如积木搭建的玩具,它如巨大的梦魇一样笼罩了整个魔城。
那横七竖八的树枝上,一片叶子也没有,却缠裹着丝丝缕缕的雾气,雾气扩散,不断侵蚀着世界本来的清浊两气,带来噩梦般的混沌气息。
随着巨树现影,天际那一轮刚刚升起的太阳上忽然现出斑驳的树影,树影越盖越密,如同天狗食日般将朝阳侵蚀,刚刚亮起的天色迅速黑了下去,滚滚浓云压下,小世界广袤的陆地上刮起了狂风,那飞沙走石的飓风无情卷走了所有的树木和建筑,地面发出轰隆巨响,毫无预兆的地裂不知吞噬了多少人命,苍茫海上卷起巨浪,滔天浪头将岸边的一切拍的粉碎。
就在这个平静的早上,末日就此降临。
这个时刻小世界所有的生灵都在惊恐眺望这棵怪树,秋藕城刚刚修复到一半的结界顷刻又粉碎,哪怕是用灵气搭建起的洞府也毁于这怪异的狂风之中。
直到城中绽开一朵巨大的莲花,将整座城池都镇住,那摧毁一切的狂风才停了下来,那是百花宗主花颜的法器。
花颜维持着法器站在城楼上,看着狂风席卷,大地撕裂,无数生命逝去而无能为力,她的法器只能护住秋藕城,这座城池像是巨浪滔天大海上的孤岛,勉强还能维持着安宁。
这庞然巨树从何而来?
这诡异天象何时停止?
花颜心中冒出无数疑问,没人能回答她,她清晰的看到天地间的灵气飞速被那巨树的黑雾所吞噬,她有一种错觉,世界仿佛在眼前扭曲了,恐惧占据了她的心头。
这是比魔族入侵、比魔君降世更令人恐慌的恐惧,她是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末日降临在了每一个人的头上。
望着天象异变,站在窗边的萧清寒隐隐觉得,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出,那剧痛瞬间侵袭了他,几乎夺去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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