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兄长就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丢了性命,她知道要给这些人定罪有多难。这些人,一旦决定要欺上瞒下,就定然会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就好像这间客栈,他们留下了店家的尸体,却没留下任何作案的痕迹。就连店家的尸体,也没有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没有伤痕,没有中毒迹象,就是被人捂住口鼻,活生生闷死的。
傅轻舟并不知道她兄长的事,只当她还记恨自己在城门口训她的那几句话,不免觉得她又记仇又小心眼。
罢了,不过是一个在南境骄纵惯了的郡主,何必与她多做口舌之争。
傅轻舟只当没听见她说的话,转身去安排下属再搜查一遍。
回到客栈之后,沈云舒跟着傅轻舟去见了洛云川。
傅轻舟汇报完情况之后,洛云川看向沈云舒,开口问道:“你便是沈知府之女沈云舒?”
“正是民女。”沈云舒跪下回话。
洛云川又道:“抬起头来。”
这一路上,他忙着了解江南的情况,都没心思去留意别的事。后来才听说,那封送进京的密信是沈云舒送进来的,沈云舒现在就随行队伍之中,是傅轻舟一直在照看她。
洛云川这才回味过来,原来当时裴湛大晚上跑到东宫求他,为的是陪她一起回扬州。
只是这一路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方才有空看看热闹。
洛云川看着沈云舒,点头肯定道:“先前本宫听闻,兴安县流民逃亡到扬州城时,是沈知府之女一路陪同他们到城外小庙住下,亲自照顾。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率真果敢,又有大爱的小姑娘,不愧是沈佑之和傅家大小姐的孩子。”
说罢,还意味深长地看向身旁的裴湛。
见他神色如常,倒是有些意外。看来这小子已经知道了?
也是,能得傅轻舟格外照顾,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得出来她的身份不一般。
沈云舒回道:“殿下谬赞了,都是民女该做的。殿下能亲下江南,才是我们江南百姓的福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是陛下的子民,那便也是本宫的家人。自家人有难,本宫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沈云舒自觉失言,她那话不是在给太子戴高帽吗?好在太子棋高一着,四两拨千斤,一下就把她的话给重新解读了。
不愧是从上到下无人不服的太子,确实厉害。
洛云川又问:“你离开扬州时,城内情况如何?”
沈云舒回道:“民女离开时,城中已扩建多处临时收容所,应该能容纳两百人。但家父先前的储备粮所剩不多,若是加上那些流民,恐怕撑不过一个月。想来这几日应该要挺不住了。”
“那依你之见,有何对策可解此危局?”
洛云川这一问,让沈云舒感觉回到了梦溪草堂,曹老夫人给她出考题的时候。
不是,该怎么办不应该问内阁吗?问她做什么?
好在先前曹老夫人倒是给她说过不少史上治水的故事,她也听沈佑之聊过这事,所以试着回答道:“户部虽能调粮,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民女以为,而今之计,应是到附近没有遭受水患的州府借粮。”
“另外,还要多派人手到受灾地方维护治安。之前兴安县的流民就因为进不了城,在城门口闹了起来。好在当时人不多,没造成太大影响。但闹事也非他们所愿,家园被毁,四处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他们也不容易。”
“至于如何治水,民女不知,或许可以听听陈大人的意见。”
洛云川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看来沈佑之和傅婉柔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啊。
裴湛也很欣慰。
一年不见,沈云舒早已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懵懂天真的小姑娘了。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他的庇护了。
用过晚膳之后,沈云舒趁着马厩人少,悄悄绕到裴湛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湛转身发现是她,忍不住扬起嘴角,却又抑制住心中的高兴,故意说道:“怎么,你不是有傅大人和郡主陪着吗,还有空惦记我呢?”
“你这是什么话,他们哪里比得过你呢!”沈云舒哄道。
裴湛冷哼一声:“哼,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上次还当着他的面和傅轻舟撒娇呢。
沈云舒眨巴着眼睛问道:“这次回扬州,你要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吗?我是不是不能去打扰你们啊?”
裴湛回道:“嗯,毕竟我是现在是詹事府主簿,是太子亲随,自然是要听太子差遣的。不过都是在扬州,还是能常见面的。”
沈云舒对裴湛颇为崇拜:“还是你厉害,刚入朝堂就能到太子身边办事了。不像我爹,干了快二十年,连太子和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回。”
说起这事,裴湛忍不住问道:“你外祖父不是傅太师吗?你爹怎么会......”
别人家娶到好老婆,都是靠岳父一路升官,沈佑之倒好,这官越做离京城越远。
沈云舒望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别人,才凑上前,小声对裴湛说道:“这事,我听我小舅舅说过一点。”
“据说我外祖父当初看不上我爹,为此甚至扬言要和我娘断绝父女关系。后来甚至动了手脚,故意将我爹给外放出京。”
“后来看我爹干得不错,又拉不下脸和我娘和好,就说我爹既然这么能干,就让他去造福一方百姓。怎么说呢,好歹是把我爹从延平府那穷乡僻壤给调到了浙江当巡按。”
“本来六年之期一到,也该升迁回京了,结果他还在那置气,又把我爹给调到了扬州。”
“我看他就是不想承认我娘眼光好,挑了个好夫婿,所以在那故意给我爹找碴。好在都是升迁,没有贬官,也没把我们一家人弄到什么边塞苦寒之地,不然我可就真要生气了。”
“不过我外祖父对我还是挺好的,可能因为我长得像我娘吧。等这事过去了,我可得好好劝劝他。堂堂当朝首辅,怎么能这么小心眼这么记仇!”
裴湛听了之后,只觉得难以理解。
查了一圈,原来是傅家的家事。合着傅昀这么费尽心思,甚至去插手吏部的事情,就是想让自己女婿吃点苦头?
知道沈佑之是可造之才,难道不应该好好地栽培,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吗?
可能这就是首辅的底气?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裴湛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虽然他目前还没参透傅昀的心思,但就凭他能稳坐首辅之位二十年,就可以断定他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不识大局的人。
对刚中进士的人都能以礼相待,耐心指点,为何对沈佑之便是这般?
正如沈云舒所说,虽然他一直将沈佑之安排在山高水远的地方,可怎么说也是一路升迁,也没有去什么岭南、塞北那样的贫苦之地,可见他还是在意他们一家人的。
难道是不想让女儿女婿卷入朝堂之争,所以才将他们推开吗?
“子澈哥哥,你在想什么?”
沈云舒见裴湛陷入沉思,便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裴湛回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会不会傅太师这般安排,是有别的用意,只是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这么说,我爹还是会有机会升迁回京的?”
沈云舒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裴湛看着她这欢欣的模样,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那是自然。到时,我定带你到城外跑马,在城内吃遍所有美食。前些日子都太忙了,没能带你去云香楼品尝一番,它家的点心可算得上京城一绝。”
“那就一言为定啦!”沈云舒伸出手,“拉钩为证!骗人的是小狗!”
裴湛笑着拉钩,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眸如秋水般柔和。
不远处的小楼上,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倚在墙边,借着半开的窗户,看着马厩旁的两个小年轻。
“年轻真好啊。你说是吧,轻舟?”
洛云川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傅轻舟。
傅轻舟回道:“殿下还是快些选个太子妃吧,省得天天看别人的热闹。”
别人对太子都是恭恭敬敬的,可傅轻舟不同。二人年岁相仿,又自幼一起长大。傅轻舟幼时还是太子伴读,天天跟洛云川同进同出。洛云川的那点小心思,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就是嫌东宫沉闷,没意思,所以才四处看别人的热闹。
堂堂太子,一点也不正经,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
洛云川自嘲道:“本宫这命数太硬,还是不要耽误别人家的姑娘了。”
东宫已经死了一个正妃和一个侧妃了。虽然东宫里人人都对此事闭口不提,但洛云川知道,朝野上下,有不少人都在私下议论过他,说他什么都好,就是“克妻”。
若换了别人,听了这话早就跪在地上认罪了。毕竟这可是皇室秘辛,谁没事会去戳太子的伤心处。
偏就傅轻舟无所畏惧:“殿下竟也会信那些无稽之谈?这可不像您的风格啊。”
洛云川不知为何,突然又往窗外看了两眼,见沈云舒在那和裴湛有说有笑的,冷不防地说道:“本宫看你这外甥女就不错,有勇有谋,聪慧过人,还是首辅外孙女,父亲是正四品知府,家世也够得上。若是让她当太子妃,你觉得如何?”
“殿下和一个詹事府主簿抢人,未免有失身份了吧?”
“抢?本宫想要的,又何须抢?”
这话刚说完,洛云川就看到傅轻舟骤然沉下连来,眼色冷厉,周身散发着寒意。
“殿下说笑了,她一个小镇出来的丫头,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有微臣在殿下身边,殿下大可不必担心傅家的立场。”
傅轻舟特意用了“微臣”二字,就是为了让洛云川明白,傅家是他这边的,没必要非得娶沈云舒。
“你看你,紧张什么?”洛云川见好就收,“本宫就是爱开玩笑,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
傅轻舟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个玩笑,属实有些吓人。
洛云川又道:“对了,明日你就不用跟着大队伍了。带一队锦衣卫,直接去应天府捉拿卢叙,再把周时逸带来见本宫。”
“是。”傅轻舟应道,“那云舒......”
洛云川皱眉,不耐烦道:“有本宫在,还能让人欺负她不成?再说了,不是还有裴子澈那小子吗?”
“那就有劳殿下代我照看云舒了。”
五日后,洛云川的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扬州。
沈佑之提前一日得到消息,带着府衙的一众官员在城门口迎接。洛云川免去了那些虚礼,直接去府衙开始办公。
了解情况后,便开始安排人手分工干活。
沈云舒则是和洛晴岚直接回了府上,带她去见傅氏。
这一个月来,沈云舒杳无音讯,傅氏都快担心坏了,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昨日沈佑之接到锦衣卫的急报,说她随太子一同来扬州,傅氏这才放下心来。
得知是洛晴岚救下沈云舒,还一路护送她入京,傅氏更是对她连连道谢,还说要留她吃饭。
沈云舒提议道:“不如至直接让洛姐姐住到咱们家来,也省得去外面找客栈了。”
傅氏一听,立刻就同意了:
“如此甚好,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才是。”
“不嫌弃不嫌弃,我还没住过江南的院子呢!”
就这样,洛晴岚住进了离沈云舒最近的东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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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昨天突然有急事,忙了一整天,就没更新。今天补上,四千字!
第25章 流民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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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朝廷派人押送的赈灾粮就到了,虽然不多,但足以支撑半月。只要在这半月之内从附近州府调到粮,便可解扬州的危局。
附近的州府或多或少都受到水灾的影响,已是自顾不暇。只有扬州,还能继续收容流民进城。
洛云川把扬州府的事情安排好之后,让裴湛带人留下来协助沈佑之,自己则是到附近州府走访了一圈,细细了解情况。
沈云舒得知沈佑之安排了人到街上搭棚施粥,便主动请缨前去帮忙。
正好她先前同郑维一同带流民到青莲庙安顿,也算有些经验。
和工房的人前去西街搭粥棚时,有几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赶过来帮忙,还热情地和沈云舒打招呼。
“沈小姐,好久没见您了!您这段时日去哪了?”
沈云舒细看之下,才想起来这几日正是那段时日和她一起住在青莲庙的兴安县乡民。
之前他们刚逃亡到扬州城,灰头土脸很是狼狈,如今收拾干净了,反倒叫沈云舒有些认不出。
“刘大哥,是你们啊?”沈云舒回应道,“我前些日子有事出去了一趟,这不,昨日才刚回来。对了,你们怎么过来帮忙了?”
那姓刘的男子回道:“沈大人说,这段日子流民渐多,城中人手不够。若是我们愿意帮府衙干些活,便能给我们结算工钱。虽然不多,但好歹能够补贴家用,所以我们这段时间经常帮工房的人干活,搭房子,搭粥棚,有时还会帮着去邻乡修建房屋。”
沈云舒立刻就明白了。
对啊,流民也可以是工人。只要愿意付工钱,又何愁赈灾的人手不够?
就这样,沈云舒和洛晴岚一齐帮忙,搭建好粥棚后就开始施粥。
在西街施粥,是因为新收容的流民都安置在西街的一排临时库房之中,住在这里的,不是流民便是乞丐。
一开始都还是秩序井然,排队排得整整齐齐。可后来不知从哪来了一小波人,开始吵吵嚷嚷的。
“一人就给这一小碗,塞牙缝都不够!”
“就是!还都说扬州知府济困扶危,是个大善人,我看都是骗人的!”
“亏我们兄弟几人特意逃到扬州城,不想他们便是这么敷衍行事!”
沈云舒听到争吵声之后,放下手中的事务,到那边去查看情况。只是那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也没听明白到底在吵什么。
于是沈云舒就问了一旁的小兵:“他们在吵什么?”
“回沈小姐的话,那帮人嫌咱们施粥施得少了,还说沈大人徒有虚名,敷衍了事。”
一听他们在污蔑自家父亲,沈云舒立时便生气了。
行啊,既然存心闹事,那便好好教训下他们。
沈云舒走上前,自报身份:“家父便是扬州知府,你们几位有什么意见就直说,何必在背后嚼舌根?”
“知府的女儿?”那几人半信半疑,“看来这扬州府是无人可用了,竟让一个小娘子出来主事。”
“放肆!”
一旁的洛晴岚拔刀出鞘,直指那人脖颈之间。
那人非但不惧,反而得寸进尺道:“好啊,扬州的官府果真霸道,竟然要对老百姓动刀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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