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从那些话里东拼西凑自己的童年。
例如——
那时谭宁很爱她, 她刚学会走路、学会叫妈妈、换第一颗牙齿……谭宁都哭了。
例如——
尹峥嵘也爱她。
会给她买玩具、买零食、偶尔来兴致还会把她驮在肩膀上看高处的风景……
可是尹峥嵘爱她也阻挡不住他去爱他偷养在外边的其他孩子。
这不是争风吃醋, 是想不明白而已。
遇到闻也之后, 尹洧吟就更想不明白。
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以山海来相隔的。
偶尔自暴自弃, 她宁愿闻也是山海那边的人。
餐厅还没开始营业, 主厨也没来，尹洧吟在后厨遇到的竟然是好几天没见到的陶姜。
尹洧吟：“桃子，你怎么在这儿？”还是一大早, 她差点以为她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陶姜把手上还沾着的面粉抹到尹洧吟脸上，笑着跟她说：“我来打工啊, 都来好几天了, 结果你倒好, 餐厅扔在这也不管, 干嘛去了？”
尹洧吟坦白说和闻医生出去玩。
陶姜立刻来了兴致：“可以啊今今，和闻医生先婚后爱了？”
尹洧吟：……
大家为什么都会用这个词，她之前都没听过。
陶姜又问这次旅游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他亲我了。”尹洧吟凑到陶姜身边小声道，“虽然只亲了我的眼睛，但是桃子，这是我的初吻。”说完又试探问，“应该是吧，我没有谈过恋爱对不对？”
“对！”陶姜为这可怜巴巴的语气难过，但也很替她兴奋，很想再打探一下细节，又怕尹洧吟不好意思，她说，“只要你高中那三年没把初吻献出去，那这就是你的初吻。”
尹洧吟犹豫说应该没有。
但她忽然有些想找回之前的记忆了，在她所有记忆都将要变成空白的时刻，她开始明白，她忘掉别人对别人也很不公平。
上午十点，餐厅开始营业。
预定的餐品都在有序出炉，主厨趁着空闲的时候把尹洧吟喊过去，说最近研究了两道新菜，想让她试试味道。
“奶油芝士菌子汤还有这道杏仁脆片豆腐，丫头你快尝尝，我是按照你口味的偏好做的。”主厨最初是叫尹洧吟老板的，后来尹洧吟跟大家说，可以不用这么生硬的称呼，他们就把名称改了。
尹洧吟盛了一小勺尝了尝，给主厨竖大拇指，“很鲜，恰到好处。”
“你觉得好就行，我就信你的味觉，你每次说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我发现真的就是哪个地方不对劲。”主厨笑说，“我来这里上班前看过你参加的那些竞赛视频，说实话，我真是佩服你。”年纪不大却很能吃苦，一道菜能研究上好几天，从不缺乏耐心，还有那双手，白皙的皮肤上有很多烹饪时留下的痕迹也不抱怨。做哪行想做好都不是喊口号就能行。
“您的味觉才是最准的。”顿了顿，尹洧吟把陶姜也喊到后厨，她重新给两人相互做了介绍，然后说，“之后如果有事找我，却联系不上，您可以找我弟弟或者找桃子。”
主厨问尹洧吟是不是有其它事要忙。
“嗯，也许以后不能经常来餐厅了，但是餐厅不会歇业，会一直开着，管理模式也不会变，我们依然按照之前约定的，不加班，不受气，有最大自主权，做最幸福的员工。”尹洧吟玩笑道，“您知道的，我开餐厅本身也不是为了赚钱。”
那天给大家开了会，把她觉得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一遍。陶姜控制着情绪听到最后，在午餐时间把尹洧吟叫到二楼办公室。她没问尹洧吟之后的打算，甚至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要把餐厅转到她名下也没问。她只是打开办公室的衣柜，取了件衣服出来。
陶姜说：“从你十八岁成人礼就在准备的礼物，尺寸改了好几次，都是往小了改，这几年你开餐厅，却把自己越开越瘦，再瘦就能飞起来了，今今，你想穿婚纱吗？为闻医生穿，也为你自己。”
尹洧吟看着那件辨别不清颜色却知道一定很漂亮的婚纱，克制着摇摇头，“我还是不穿了，但是这件婚纱我收下。”尹洧吟凑近了点，又小心翼翼触碰了下婚纱上的珠宝，问陶姜那是真的钻石还是假的。
“……是真的。”陶姜被她的第一反应逗笑，说，“这几年，我每年的年终奖都拿来给你买往婚纱上镶嵌的钻石。”最初买的时候她还想，如果她的今今嫁给了一个有钱人，她要找那个人报销。
“那我得买个保险箱把这件婚纱锁起来。”尹洧吟仍在打量那件衣服，没有拖摆，没有泡泡袖，没有开的很深的V领，这是很久之前她对婚纱的想象，简约就好，只要是桃子做的。
“我也做了男士西服。”陶姜告诉她，“西服还在邮寄的路上，婚纱是我亲自背回来的。”
“那把西服也送给我吧。”尹洧吟笑，“我可以把它们锁在一起。”
“……好。”
“对了桃子，你能不能……”尹洧吟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说出口，她太想知道了，所以她说，“你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这件婚纱？比如它的颜色。”
用了几分钟，陶姜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她深深喘口气，想让自己声音变正常，最终还是没做到，带了微弱的一丝哭腔，“是浅灰色的婚纱，胸口的水晶钻是透明白，下边的抓褶纱那里使用了银色的钉珠，腰线处的刺绣是暗紫色，刺绣是五星形状的繁星花，除了繁星我也绣了几朵薰衣草……”
尹洧吟耐心听陶姜说完，然后夸很漂亮。
“我以前就知道你一定会是最好的设计师。”尹洧吟把婚纱重新挂进柜子里又给她用罩子保护好，转头和陶姜说，“桃子，你还是去做你想做的事，要是我想你了，我和你联系，你再回来看我，好不好？”
“好不好？”
这三个字，尹洧吟说了三遍，陶姜只能答应她。
两人又在办公室坐了会儿，才下楼。
还没吃午餐，前台的姑娘给她们留了饭。说是减脂餐，少油少盐。
“桃子姐最近减肥，吃的饭都没什么味道，老板你要是不喜欢吃，我去给你点其它的。”
“就吃这个吧。”尹洧吟明白陶姜是为了她才吃这个。
在家也是，闻也也在陪她吃这些看着就很清淡的食物。
今早RICE给她做科普，说这叫地中海饮食：地中海饮食是指以蔬菜、水果、鱼类、五谷杂粮、豆类和橄榄油为主的饮食，研究发现，它可以降低心血管疾病、阿尔茨海默病、轻雾病等发病风险。①
小家伙一本正经的同她说这些，她什么都明白了，只是，就算是清淡的东西，她也不太能吃，才吃了两口，尹洧吟就离开餐桌去了卫生间。
她蹲在那，把自己胃里的所有食物都吐了出去，再到后来，吐的都是一些液体，陶姜拿着水站在她身边不停拍她的背。
尹洧吟笑：“没关系的，这都是药物正常反应，我就当减肥了，最近这两个月，我经常坐着，都有小肚子。”
想要安慰人的那个最终成了被安慰那个。
又喝了一些杂粮粥，前台小姑娘来员工餐厅找她：“老板，有人找你，她说是你妈妈。”
妈妈？尹洧吟想有可能是杭绮谨，昨晚杭绮谨打电话给她，让她和闻也今天回去吃饭。
尹洧吟放下汤勺，拿着化妆包去卫生间补了点妆，气色太差会让人担心，结果当她看到气色比她还要差的谭宁坐在那时就知道她的妆白补了，因为过度憔悴是化妆品遮不住的，谭宁就是。一向精致的人跟被人揍了一顿一般，从头到脚都无神。
尹洧吟在谭宁对面坐下，问她有没有吃饭。
默了默，谭宁说：“没。”
尹洧吟：“那我让人帮您做一些。”
谭宁见尹洧吟说完这句话便起了身，想喊她不用那么麻烦，但是喊不出。她在商场巧如舌簧那么多年，现在什么都说不出。
十分钟后，尹洧吟回来，说饭要等一会儿，可以先吃点东西垫垫。她把切好的水果推到谭宁面前，看谭宁叉了一块苹果，笑笑。
“我猜到您会先吃苹果。”
谭宁把食物咽下去，哑声问她怎么猜到的。
“因为苹果在餐盘最边上，以前您教我和弟弟吃东西时总说，要从边上的开始吃，这样显得家教好。”
谭宁唇峰微颤：“你还记得。”
“记得。”尹洧吟抿了口温水，沉默几秒，然后，喊了句“妈”。
谭宁想应，再次应不出来。
她轻咳了一声，听到尹洧吟用很轻的声音道，“您知道我生病了是不是？”
沉默须臾。
谭宁点头，用点头代替说话。
尹洧吟把低垂着的眼睛往上抬了一些，又说，“这一头白发也是因为知道我生病了吗？”
“老板，你妈妈好时尚，她染了一头白色的头发，超级有范儿。”
最初以为是杭绮谨，戴了假发，可能觉得新奇有趣才戴，但看到是谭宁，她就知道不是为了有趣，也不是为了赶时尚。
现实里真的会有一夜白头，即使偶尔她会怀疑谭宁是不是爱她，但偶尔的时刻过去，剩余的所有瞬间，她都确定，她是爱她的。
谭宁怔了怔，这么多年除了心理医生和商场上的必要场合，她几乎丧失所有和人沟通的能力，就连一双儿女都是，以至于真需要她好好说话的时候，她还是不会说话。
尹洧吟也没等她的回答，她自己有答案，她又端起温水抿了口，让自己放松，“我不想劝自己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也不想说过去的事所带给我的伤害不存在。您或许不知道，从十五岁到二十七岁，或者从零岁到二十七岁，这每一年的每一天我和弟弟都站在您的身后，您只要回头，抱一抱我们，和我们说一句话，那我们就能确信，生活是很有盼头的，我们的存在也不只是错误。”
谭宁有片刻恍惚，为这几句话，也为那些荒废的过去。
尹洧吟又说，“我做的也不好，我嘴很笨，不知道怎么安慰您，我很抱歉……”
“不是的……”谭宁想说不是她的问题，但想说的话卡在喉间。
“您这些年过的很辛苦是不是？”尹洧吟努力平稳着声线，把汹涌的情绪也平复下去，“是不是很辛苦？”
谭宁点点头，时隔十二年，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脆弱，她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和你弟弟。”谭宁的情绪在这十几年里都不受自我支配，除了强制性的工作，她没办法在生活场合做一个正常表达情绪的人。所有的暴躁冷漠有时候都不在她的预料，一堆堆的药物压制的也仅仅是短暂的情绪。
“其实您可以和我们说的。”尹洧吟又抿了口温水，纤长睫毛的倒影映在水里，“说了我们就会理解您，也许结果会好呢……”
尹洧吟声音喃喃，然后缓慢顿住。
她发现没有感同身受，也无法作为事后人来指定局中人。
不公平。
周围的声音不算吵闹，但这桌尤其安静。
两人都各自消化着这一番话。
再之后，尹洧吟坦诚道：“我不准备骗您，骗您说我现在对您完全没隔阂，那么轻易就没隔阂会显得我被忽略的这十几年很轻很不值得一提。但我也不恨您，之前恨过，现在不恨了。”
尹洧吟抬头笑笑，讲今天的最后一句，“妈，我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您了，如果您心理生了病，就告诉弟弟，让他陪您去医院，有个人陪着，不会觉得那么孤单。还有，您要是以后病好了，就也对弟弟好一些吧，他这些年，过的很辛苦的。”
尹洧吟把店员送来的餐给谭宁摆好，然后冲她挥了挥手，离开。
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天色也早，但她情绪不太稳定，想避着些人。去办公室拿了包，出餐厅大门，思考要不要让司机叔叔来接一下，在过玻璃门的时候，忽然看到站在门外的闻也。
他好像永远都站在自己身后。
难过也好，开心也好，没有安全感的刹那总能看到他。
闻也抬脚，想帮情绪不高的少女开门，只是手还没有搭在门上，就看到这个平日里讨厌运动和多走一步路的女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自己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直接冲撞到他面前，环着他的腰把头缩进他怀里。
闻也的心跳空了快一秒，听见她喊他。
“怎么了？”闻也抬手，用很轻的力度摸摸尹洧吟的头，听到尹洧吟闷闷说，“我刚才做了件好棒的事，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些道理，我都学以致用了。我没要求自己一定做个好人。”
闻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谭宁，再结合这句话，也大致能猜到，他喉咙紧了一些，对她说，“做的很好。”
尹洧吟迎着黑暗，闻着他身上清淡的药水味，悄悄把快到眼眶的眼泪流回去，声音有些颤抖，“我也觉得做的很好，可我没那么高兴。”怎么做都是无法高兴的。
又安静了会儿，尹洧吟从他怀里钻出来，问道，“闻也，你说，她的头发怎么就白了？虽然我看不到，但我也明白这个颜色一点都不漂亮。”
闻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看着她那双含了些湿意的眼睛，他提了件不相干的事，他告诉她：“如果妈有空，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回去吃饭？”顿了顿，又把话题移回来，“告诉你个秘密，杭女士以前学过美发，还开过理发店。假如妈愿意，可以让杭女士帮她做个很漂亮的发型。”
尹洧吟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完这番话。
终于没忍住，笑出来。
作者有话说：
现在掉的眼泪以后我都努力给大家补回来。
第38章
◎讨好丈母娘◎
038：
闻也抬手, 再次摸了摸尹洧吟的头，他跟她说，“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超过五分钟。”
四分三十八秒后, 闻也出现在尹洧吟视线内, 这次同时出现的还有谭宁。
谭宁今天穿了平底鞋, 平日里凌厉的气场不知是不是鞋子的缘故消减许多，她和闻也一起走到尹洧吟面前，犹豫说：“要不我还是不去——”
“去吧, ”尹洧吟微仰起头, 明白了方才闻也进餐厅是做什么，她迎着闻也鼓励的眼神，努力平静地说，“叔叔阿姨——”男人轻咳一声，视线迷茫的姑娘在得到提示后明白过来, 识趣改了称呼, “……爸爸妈妈之前也提过想邀请您一起吃饭……”
她的话只能说到这, 闻也顺着把她的话补上, 他告诉谭宁, “我爸妈今天都在家，家里没有外人在，您就当散心。”
三人往车子旁边走, 尹洧吟本来是上的副驾驶，可在后视镜里看到谭宁安静的模样, 还是决定到后排落座, “闻医生, 你好好开车啊。”留下这句话, 就解开了安全带，闻也无奈笑笑。
车子驶入中央街，临近商场，谭宁让闻也临时停了车。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男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他们的车旁，谭宁介绍说是助理，“来不及准备礼物，就只能先简单买一些。”
29/60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