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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但是我现在好了。”尹洧吟想了想又拜托它，“假如闻医生问起来我是不是不舒服，你告诉他‘没有’，好不好？”
RICE在犹豫，不想点头。
尹洧吟摸了摸它的脚掌，撒娇，“我不想让他担心，他今天有台大手术要做，你忘了吗？那台手术他准备了很久。”心脏移植，把一位年轻的器官捐献者的心脏移植给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这几天她知道他的心思在医院，把她哄睡，他就去书房对着视频练习技术。
RICE妥协：“下不为例。”
尹洧吟：“好。”没有下次了。
尹洧吟打开手机，看着邮件里的通知，心想真的没有下次了。
临近中午，修好相册集里的最后一张照片，尹洧吟按照和闻宛的约定出门。自从知道她生病的事，闻宛一天要给她打N个电话，闻宛常说，“我二哥工作忙，但我是个闲人，姐姐，我可以随时陪着你。”
下了楼，司机就等在下面，约定的地址在市中心的一家图书馆，两人见面后，闻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尹洧吟带到二楼，去挑选本子。
闻宛十分兴奋：“老板最近进了很多新货，我让她先别卖给别人，姐姐你随便选，只要你觉得喜欢，我可以把所有库存都给你搬回去。”
尹洧吟玩笑：“那我不跟你客气。”
“好啊，”闻宛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银行卡拿到尹洧吟面前，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道，“这是我从大哥那骗来的钱，我帮他带孩子，他就给我发超级多的工资。”
很长的一句话，用了不短的时间，尹洧吟没听清，她现在需要的分贝远超于正常分贝，她疑惑地看向闻宛，闻宛顿了顿，捏她的手指，用一点不小的声音告诉她，“我是说这家今天书店被我承包啦。”
“……”
霎时，一整层的人都陷入沉默，看向她们。
似乎是在看到底谁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喧哗就算了，大白天的还在那炫富。
“……抱歉。”尹洧吟赶紧带闻宛往架子后边躲，确认躲严实，两个人在架子后悄悄喘气，然后相视一笑。
闻宛窃窃问尹洧吟：“我刚刚是不是拉仇恨了？”
“……或许一点点。”
“那我本来就有很多钱嘛……我就愿意给喜欢的人花钱。”
尹洧吟笑说：“谢谢小宛。”
闻宛摇头。
她在想：有很多钱又怎么样，钱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
从二楼挑完好看的笔记本，两人到一楼前台结账，因为是常客，老板还给她们打了个折扣，每人赠送一盒签字笔。
“对了，我们最近新推了一个活动，你们要不要参加？”老板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讲话也和气，她说，“现在店里推出了信件寄存服务。”
“啊？”闻宛没听懂，发出疑问。
“相当于时空胶囊。你可以把自己的日记本或者现写的明信片寄存到这，过一定时限后再来取。一年、三年、五年……都行，或者你也可以留地址，我帮你把东西在固定时间过后寄出去。”
“听起来很有意思。”闻宛转头对尹洧吟道，“那我们也写明信片吧姐，一年之后来拿。”怕尹洧吟不答应，闻宛睁眼说瞎话地撒娇说，“写吧写吧，你写的时候顺便也给我写一张，从小到大我都没收到过情书，就当弥补我青春的遗憾。”
尹洧吟妥协：“……好。”
两个姑娘在老板那领了厚厚一沓明信片，开始各自的创作。
尹洧吟把随身带的笔记找出来，在第一页看每日必记人物清单。
弟弟、小宛、桃子、时医生……还有闻也。
没有机会告别了，或许可以留一些文字给她们，等到，等到很久以后，应该可以看见。
前面的都很顺畅，但最后一张涂了很多次，也没找到合适的语言。
也许那个时候他有家庭，做了爸爸，这张纸对他来说会成困扰。
尹洧吟斟酌良久，把握笔的右手更换成左手，写歪歪扭扭的字。
【闻医生，我生病的时候，辛苦你了。】
不行，不太像他某个病号的语气。
划掉。
【闻也，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路。】
不行，看起来是会给他的家庭造成误会的。
划掉。
【闻也，我希望你开心。】
也不合适。
划掉。
【……】
“姐姐，我写好啦……”不知过去多久，闻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出，尹洧吟应好，笔尖稍顿，最终只来得及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尹洧吟把所有的卡片整理到一起，按照老板的提示，放进信箱。信箱下面的地址，她填了尹洧林的公寓。
再之后，尹洧吟和闻宛离开书店，去下一个目的地。
但脚步刚迈到书店门口的最后一层台阶，便听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姑娘。”有些苍老的语调，也和善。
二人同时转头，瞧见一个头发发白的奶奶在朝她们走，老奶奶边走边说，“我给你们打听个人啊。”
“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太太？年纪和我差不多，但是比我时尚，她穿白色的旗袍，头发是盘着的，说话文邹邹，看起来就读过不少书，”老奶奶颤巍道，“她昨天在我这留了封信，说让我寄给她的外孙，可是她没有填地址，我打听了好久，都打听不到她现在人在哪儿，”老太太伸手指指外面的马路继续说，“我刚才又梦到她了，她在路上拦着我，问我怎么还没把给她外孙的信送去，你说这老太太，怎么不讲理啊，她不跟我说她外孙在哪，我怎么送啊……”
尹洧吟和闻宛试图在这番话里捕捉重点。
但未果。
恰好这刹，一直在前台忙碌的老板也跑过来，语气急匆：“奶奶，您怎么跑出来了？”
“我过来打听个人，那老太太最近天天跟我托梦……”
老板轻轻摩挲奶奶的背，安抚说，“要不你把信给我，我帮你打听？”
“对，信，我的信呢？我的信怎么找不到了……”说着说着，老奶奶又进了书店，老板留下去‘辛苦你们等我两分钟’也跟进去。
尹洧吟和闻宛等在那，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片刻后，她们从老板那听到了一个故事。
老奶奶是老板的奶奶，十多年前一直在南方的女儿家生活，为了补贴家用，奶奶在一家高中学校门口开了文具店。文具店生意不错，后来在学生的建议下，还开通了寄存服务，“很多班级不让带手机，奶奶就帮那些学生看管手机，按天收费，后来业务扩展，除了手机，也会寄存一些其它东西，比如情书之类的，”老板说，“我这个寄存灵感就是奶奶给我的。”
闻宛问：“那刚才奶奶说的送信是什么意思？”
“……哦，”老板静默须臾，语气不如刚才平静，“前几年，我奶奶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听到这，闻宛牵住尹洧吟的手，尹洧吟安抚笑笑，回握她。
“得上这病以后，她的记忆出现了错乱，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说有人让她帮忙送信，但我们问那人的具体情况和信在哪儿，她都答不上来，昨天我咨询医生，医生说分两种情况，要么，这事真实存在，是她未完成嘱托，在内心深处留下的遗憾。要么就是她的病情更严重了，开始编撰故事往自己身上套……”
下午的摄影店，闻宛问尹洧吟更倾向哪种想法。
“可能是遗憾吧，因为是有遗憾的，所以成了念念不忘的东西。”尹洧吟回忆着奶奶当时的神情，告诉闻宛，“你等我一会儿，我记下来。”
之后的很长时间，尹洧吟都在整理和奶奶有关的故事，或许是她们生了同样的病，她懂奶奶眼神中的迷茫、无奈，和愧疚。
也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指引，她莫名觉得：为了这个遗憾的完成，自己说不定能做些什么。
总之，她迫不及待地把方才发生的事认真的完整的记录到笔记。
须臾。
她整理好笔记，摄影店的工作人员在暗房待了十多分钟拿着胶片出来：“所有底片都冲洗完成，一共是二十张。”
尹洧吟说了谢谢，把其中一部分新鲜出炉的照片递给闻宛。
“有几张是拍的你，剩余的都是你二哥。”
闻宛看着相片中不同角度的她，心里莫名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今今姐，我们今天为什么要洗这么多照片？”洗了胶片，还制作了很厚的相册。
尹洧吟告诉她：“我想给你二哥准备个礼物，我们结婚后，我都没送过他东西。”
闻宛：“……哦，那我二哥肯定会很开心。”只要不是什么临别礼物，最后的晚餐这种寓意的，他肯定开心。
*
在城市另一端。
夕阳近乎落幕，闻也才出手术室。
和监护室的医生沟通完病人情况，他回办公室整理复盘资料。
今天的这台心脏移植手术说起来不算顺利，但不顺利的关键因素不在于手术本身，而是术前。签署了器官捐献家属同意书的父母在他们去取供体时临时改变主意，她们不再愿意提供心脏，想让自己的孩子完整体面离开。
捐献者只有二十岁，在读大学，因为车祸造成脑死亡。
父母突然不同意捐献，他能理解。作为旁观者，没有人能真正共情当事人。
闻也把口袋里的录音笔取出来导入文件到电脑进行简单的整理，再之后他起身去护士站。
“闻医生，他们在休息间等你。”护士看到闻也，给他指路说，“您直接过去就好。”
“谢谢。”闻也颔首离开。
敲门的那一瞬，闻也想起：家属最终还是同意捐献器官，两人哭的厉害，掉着眼泪目送工作人员把女儿推走。
闻也进门，那对中年夫妻起了身。
“闻医生。”
“手术很顺利。”闻也示意二人坐着，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给她们复述了手术经过。捐献是双盲原则，再多的信息他无法提供，但他把那只放在口袋里的录音笔拿出来，说，“这是心脏复跳后的声音，是一颗很健康鲜活的心脏。”
这几天情绪时常处于崩溃状态的母亲颤抖着手打开了那支录音笔，她听到里面传出的有力跳动声，感到了久违的平静。
放了一遍又一遍，再之后，她和闻也说谢谢。
“您是个很好的医生。”
“谢谢您理解我们的犹豫。”
又说。
“也谢谢您实现她的心愿。”
“谢谢您。”
“……”
那几句话都太重，让闻也消化很久。
什么算很好的医生。
高超的医术？可，即使是再努力，也有救不了的人。
还算不错的医德？可，最初做医生他也不是奔着奉献去的，说到底他只是个利己者。
闻也回到办公室，忆起被自己遗忘在抽屉的手机。
按亮手机屏幕，取消静音模式，屏幕上一瞬间涌出无数消息。
RICE发出的警报以及物业的电话都让他心慌，他率先给物业回拨，听到那边的工作人员和他说，“没什么大碍，就是看您太太气色不太好，想着告诉您一声。”
提起的心并没有坠地。
他哑声道谢，再之后把电话拨给尹洧吟。
只响了几声，那端接起。
用温和的声音喊闻也。
“闻也，你忙完啦？”
“咦，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打错了？”
听到这里，闻也终于开口，他和她说抱歉。
“怎么了？”听筒中的尹洧吟顿了顿，诧异问道，“是不是你今晚不能回来吃饭了？”又说，“不能回来吃饭也没关系，工作要紧。”
她总是理解他，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在理解。
“回去的，”闻也说：“我很快回去。”
他告诉尹洧吟，“今天的手术很顺利，我把工作交接完就回家。”
“好，我就知道你可以，”尹洧吟开心说，“那我等你回来。”
闻也：“好。”
回家的路上，闻也有些不安，刚才熄灭手机前，他收到闻宛的信息：【二哥，姐姐和我说了很多话，送了我很多礼物，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车子快驶入公寓，闻也决定折回，先去了趟老师家，又回医院。
医院旁边的一个门店正在装修，闻也走进去，和师傅打招呼。
闻也颔首，问师傅：“最快多久能营业？”
“两天，所有需要添置的工具我们都已经配备完成，现在在做的都是收尾工作。”
一直在里屋监工的闻西戴着口罩也出来，他揶揄说：“二哥，你终于想起这家店是你盘下来的？”
闻也：“……嗯，一直记得。”
“哦，我以为你贵人多忘事。”闻西瞅着闻也，又跟他说，“我最近这么辛苦，答应我的那款机器人你没忘吧？”很多天前的约定，每日一提醒，就怕他二哥忘了。
闻也点头：“下个月我就不忙，到时候给你。”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闻也看闻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我不忙，你还不高兴了？”话落，他很快把话题转走，“你的那把钥匙给我，剩余的工作我来做。”
事实上，最初也没让闻西泡在这，是闻西自己说经纪人给他接了个电影，在里面演一个装修工人，他为了角色体验，抢下这个活儿，还趁机敲诈闻也一台机器人。
闻西问：“你现在要钥匙干嘛？”
他说：“这两天我想带她来一趟。”
*
这天周六，再回程赶上.下班高峰期，在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
闻也到公寓是晚上七点，天空突然飘小雨。
把车子驶入停车场，在一楼的走廊抽了根烟。
不止是闻宛有不好的预感，他也有。
昨晚临睡前，尹洧吟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她对他说：“闻也，我希望你一切都顺利。”
他那时以为她祝他手术顺利，现在想来，可能不止是手术。
而且，他发觉她最近的听力下降的厉害，很多个时刻，她听不见他说话。
猩红的光在走廊忽明忽暗，十分钟后，光芒熄灭，身上的味道削减，闻也上楼。
没有直接解锁进去，而是敲了敲门。
短暂的时间过后，尹洧吟系着围裙引着RICE过来。
她开门，看到他，眼睛亮了亮。
而后。
她先说：“好像下雨了，你淋到雨了吗？”
又说：“我给你煮了姜汤。”
看他沉默，她凑他近一点打量，问，“闻也，你怎么了？”
闻也伸手，勾住她的手指，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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