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力下降，经常会忘东忘西，并且，从来都豁达的人开始变得敏感多疑，睡眠质量也变差，整夜睡不着就在客厅踱步，①有一天晚上，她甚至在半夜独自驾车去了丈夫的墓地。
“小也察觉到不对劲，带她去医院，医生给了诊断：阿尔茨海默病。”
林叔的话停在这，给尹洧吟消化时间，可尹洧吟无法消化，她此刻如同被人扔进冰窖。原来，照顾无望的病人这件事，闻也不是第一次做。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这些年里，不停的被亲近的人遗忘。
“杭老师生病后，小也妈妈给她请了保姆还有专业的护工，但生病了的人情绪不稳定，那些护工经常被杭老师赶走，再后来，就变成了小也一个人照顾她。”
闻也学会了做饭，买了很多书也报了心理学的课程开导外婆。
而杭臻的病在闻也的陪伴下也有了好转。
闻也高二那一整年，杭臻状态都不错，杭臻没再去学校教书，但给自己找了个新差事，她去书法班授课。杭臻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仪态也极好，看不出来是正在生病的人，学生和家长都很喜欢她。
闻也不再需要时时盯着外婆，便回学校复课，他很聪明，即使高中休学一年，再进校，也依然是名列前茅。
一切都是在变好，看起来是在变好。
可人一旦感知到日子变好，就总会发生糟糕的事。
闻也升高三，杭臻病情恶化。杭臻开始不断出现幻觉，她幻觉身边的人都要害她，自主能力自此高度下降，有时她连衣服都不知道要怎么穿。一个光鲜了大半生的大学教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自尊心被一点点碾碎。
“她不让小也靠近，就自己一个人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直到——”林叔喘了口气，安静许久才把话接上，他说，“直到距小也高考只有两个月，她才愿意出房门，和大家有交流。五月六号那天，小也要去学校确认报考信息，她趁大家不注意，也溜了出去。”
那天的宁都下雨，所有人都奔波在雨中找杭臻。但杭甄看起来是提前做了计划的，从出门那一刻，所有行走路线都避开大部分的监控。
封闭在学校的闻也接到家里电话时，杭臻已经被找到了，在郊区的河岸边，留着她那双白色的布鞋。
那双鞋是闻也送她的生日礼物，花了一整年的零花钱，在拍卖会上拍的礼物，鞋子上绣着海棠，杭臻最爱海棠花。
尸体被打捞上来，闻也在灵堂里守了杭臻两天。
第三天是葬礼，他回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杭绮谨一起送杭臻最后一程。
“没有人能给杭老师的死亡定性，只知道排除外在因素，是自己出的事。或许是她迷路了，走到河边跳下去，无意识跳下去。也或许她是觉得活着很累无法再坚持，就选择不再坚持。”
“逝者无法开口，但留给活着的人无尽责难。”
“……”
尹洧吟安静听完这个和过去有关的故事，眼睛红肿。
她不敢让屋里那个还在给爷爷奶奶做检查的人发现，她知道他会担心，他总是担心别人。
做医生担心病人；投资这家餐厅，是担心患了病的老人没有栖息之地。
他担心谭宁所以托人照顾谭宁尤其引导她的情绪，他还会给年迈的爷爷奶奶洗脚，每次回老宅，尹洧吟总能看到明明一身清冷气息的人却用那么温柔的动作和语气待人……
他也担心她。
每时每刻都怕她过的不好。
最初尹洧吟是悄悄哭的，再后来她的眼泪溢的到处都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还想起。
她昨晚察觉到闻也不对劲，也发短信给闻宛打探情况。
闻宛告诉她。
/
二哥以前是很开朗的，他是天之骄子，骨子里有傲气。
可是高三之后，他再没能开朗起来。
所以你刚回国，他没准备靠近你。
他还跟我说：姐姐喜欢开朗的人，但二哥不是。
/
尹洧吟把自己的眼泪抹掉。
她现在就很想告诉他，他什么样她都喜欢。不管是沉默还是热闹，不管是石头还是玫瑰，也不管他富有还是贫穷。
她只喜欢他。
健康的时候，喜欢。
她生病了也是。
而且。
外婆也一样吧。
尹洧吟想：外婆肯定和她一样的。
她们都在想:我的小也要过的开心。
一定要过的开心。
作者有话说：
这个情节还有明天的情节都是我做大纲时，做一遍哭一遍的，泪点低的同学记得备纸。
第47章
◎卸掉枷锁（一更）◎
047：
尹洧吟确认自己眼睛舒服了些.看不出大的异样才进屋, 她和林叔一前一后进去，闻也当时正在给一个奶奶听诊。听诊间隙，他瞥到尹洧吟眼中的红血丝，给奶奶把外套整理好, 告诉奶奶身体恢复的不错, 之后, 他走到尹洧吟身边，“眼睛怎么了？”
“我哭了。”尹洧吟知道瞒不过他，索性坦白, 但她没说全部实话, 只说，“林叔养在院子里的那只鸟上个星期自己飞走了……”
闻也正想说：想走的人留不住，鸟也是。便听尹洧吟又喃喃道，“刚才它又飞回来了，倦鸟归巢, 我被这个故事所感动。”
“……”
闻也无奈笑笑, 尹洧吟也跟着笑, 她看他脖颈里还挂着听诊器, 便对他说, “爷爷奶奶那边检查完了吗？”
闻也：“嗯。”基础检查，做的很快。
尹洧吟：“那你给我也查查吧。”
闻也低声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尹洧吟拉着他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 她也坐在他身边，她解开自己的外套纽扣, 身体正对着他, 她跟他说, “闻医生, 你帮我听听我的心脏吧。”
“好，”闻也只当她新奇，以前有很多个时刻，周遭的小朋友都对听诊这件事新奇。他把听诊器戴好，把耳塞放进自己耳孔，而有些冰冷的合金听头，被他捂热了些，紧密的隔着衣物贴到了女孩的心脏处。
很快，闻也听到了规律也不规律的心跳声。
“怦怦”响动的声音占满了他的听觉。
尹洧吟安静几秒，忽而开始说话，她说，“闻也，你是医生，你应该也知道，通常情况下，心脏每分跳动60-100次为正常，高于每分100是心跳过速①。”刚才她专门查了资料，把这几个数字记了好几遍。
看到闻也呆呆点头，她又说，“那从这一刻开始起，我数60秒，你能不能帮忙数我的心跳数？”
闻也：“……嗯。”虽然不太清楚她想做什么，但不论想做什么，他都顺应着她，陪着她。
气氛短暂凝滞，两人都各自沉默着在心里完成自己的KPI。
尹洧吟：60、59、58……
闻也：1、2、3……126……
还剩三个数，尹洧吟低低出声，“……3、2、1。你数到几了？”
闻也看着女孩干净的眼睛给她答复：“……好像是128。”
在嗯了声后，尹洧吟说，“你是心外科医生，对心脏很了解。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这颗心脏很健康。我以前也做过记录，它最常有的频次是每分64。但面对你的这个瞬间，”停顿稍许，她用很温柔的声音，继续道，“面对你的这个瞬间，它在以2倍速超额跳动。”她还说，“闻也，我想说，不论是第一次见你，还是现在，又或者见到你的每一次，它都是这样跳的，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知道，”闻也呼吸微滞，听着她平静却不平淡的话，只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在不停被蚂蚁啃咬。
难以形容的痒和疼。
尹洧吟觉得还不够，还不够让他知道她有多喜欢他，多希望他过得好。又斟酌数秒，女孩把听头移到靠近自己嘴巴的位置，无限放大自己的声音，她低缓的声音又继续，“心跳不说慌，我也不说。我喜欢你，只喜欢你，记忆力好的时候喜欢，记忆力变坏也喜欢……”
闻也看看她的眼睛，听着这轻柔的带混响的声音。
他就这么看着她。
看她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盘起，掉落的几缕发丝虚盖着她通红的耳骨。
寂几秒，他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与悸动，把她抱进怀里，他跟她说：“我也是，我都知道。”所有都知道，全都知道。
*
从小院回去的那个夜晚，尹洧吟也用听诊器听了闻也的心跳，他的心脏跳的也很快，响动声赶走她脑海里的耳鸣，她还戴着听诊器听他读了当晚的故事，他声音那么温和，神情也是，某些时刻尹洧吟会想，那些年，他应该也是这么对外婆的，他那么好的人，那么温柔，外婆肯定也最想他过的好。
当晚的下半夜，奔忙了一天的男人入睡，确认他睡着，尹洧吟拿着日记本去书房。
很多日记，从第一本到第十本，她的所有记录都在这，她坐在台灯下，一遍一遍过着和外婆有的信息，她莫名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潜意识中被忽略了的。
如果是我要离开，我肯定会留下东西的，尹洧吟翻到自己前段时间的日记，看到有句话写：我要给爱我的人留一段话，让他们知道坚持不下去是我的问题，请他们不要有负担。可这段话要怎么留呢？或许我应该托人转达。
托人转达。
托人。
转达。
尹洧吟默默念着这四个字，然后在第七本日记里翻到书店的信息：我今天遇到一个陌生的奶奶，她和我患了类似的病，不知是记忆出现偏差又或者真实存在，她说有人托她送信，可她没完成，这是她的遗憾……我想把这件事记录下来是因为冥冥之中我觉得或许我能为她的遗憾做些什么……
尹洧吟把这几条信息用记号笔圈出来，还不够，她拿了张空白的纸把这些东西又誊抄一遍，强化记忆。
做完所有，尹洧吟给自己的手机订闹钟，这两天，她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完成，她不能忘，要强撑着。
*
之后的两天，闻也都没去医院，尹洧吟怀疑他已经开始休假了，但她也很忙，所以她没问，周二那天，谭宁从国外回来，她很担心尹洧吟，说想带她出去散心。
“有个摄影展在上京，我想带今今去看看。”谭宁来公寓接尹洧吟，和闻也说，“最近我也温习了不少相关的书，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她这个母亲以往做的实在不合格，有前科，带星星出去，得得到捧星星人的应允。
“需要我陪着吗？”闻也问。
母女俩异口同声：“不用。”
“……好。”闻也整理好尹洧吟的生活用品，把贴好标签的药也装进去，最后临出门，他抱了抱她，“假如想我过去，随时和我联系。”
“嗯。”尹洧吟小幅度扯他的衣袖，趁着母亲不注意，在他唇上悄悄亲了下。
闻也看她耳朵红红的，轻揉了把她的头：“去吧，玩的开心。”
车子远走，尹洧吟坐在车子后排，再次拿出自己的日记，她不停背日记本上写的内容，告诉自己：今今，无论如何，这些事，你都不能再忘。
到上京机场，迟于已经等在那。
他没带助理和司机，自己来接人，“嫂子，阿姨。”先打了招呼，怕尹洧吟不记得自己，迟于又再次做了介绍，“我叫——”
“我知道，”尹洧吟冲他笑笑说，“你叫小于，你结婚了。”
迟于：“……对。”
尹洧吟：“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迟于：“……对。”本来应该谦虚，但想起家里那丫头，也没能谦虚起来，毕竟人家确实漂亮。
尹洧吟又说：“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
是一瓶定制款香水，她自己调制的，唯一存在的嗅觉还算灵敏，听闻也提过，小于结婚的那个女孩最爱香水。
迟于：“谢谢嫂子。”
尹洧吟：“是我应该谢谢你。”
三人又一番寒暄，上车。
车子往市中心开，迟于说先带她们去吃饭。
尹洧吟告诉他：“要不还是先去公司吧，我还不饿。”
“阿姨呢？”迟于在后视镜里看了看二人，关心道。
谭宁：“我也不饿，我们就先去你公司。”
“也行。”迟于把车子变道，朝另一个方向开。
四十分钟的车程后，车子停在一家办公楼楼下。
迟于带着尹洧吟和谭宁进办公大楼，等电梯的间隙，他给她们简单介绍这座办公楼的格局，“最下面几层是行政人力和客服，运营策划部在中间层，我们要去的技术部在顶层。”
尹洧吟点头应声，好奇打量这里，很简单的装修，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物，而且也没有什么人。
“如果和客户约谈，我们一般都定在其它地方，”似乎看出尹洧吟的疑惑，迟于解释说，“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商业机密。”
尹洧吟：“……”
被他逗笑，心情轻松许多。
电梯门打开，驶向三十层。
三十层装修更简洁，规版的长桌，桌上摆着电脑，大部分员工都正对着电脑敲敲打打。
迟于带两人逛了一圈，在一个员工后面停下。
尹洧吟看到这个员工的屏幕上正显示着不同角度的同一个人的照片，她眼睛认真看着那些照片，心里有安稳也有悲伤。一旁的谭宁感知到她的情绪，鼓了鼓勇气，牵住她的手。将近十二年，她没有牵过她，不敢，很怕。
尹洧吟察觉到谭宁的忐忑，坚定回握，她什么都不想想了，原谅还是不原谅在这一刻都变得浅薄，她没有做一百分的女儿，也不能要求对方做一百分的妈妈。
迟于本来还想再和她们介绍一下现在的进度，但看到这温情的一幕，索性止住了话。
当天中午，她们在公司食堂吃饭，来送餐的竟然是机器人，尹洧吟好奇问，“我们吃的这些菜也是机器人烹饪的吗？”
“不是，”迟于笑笑，“科技再发达也取代不了人类。我举个例子，很多人吃饭真的是冲着这个饭极其完美去的吗？”
尹洧吟很想点头，但她知道点头不是小于要的答案，所以她摇头。
“……”迟于。
眼里的犹豫他看的清晰。
他勾了下唇，继续说：“确实大部分人是奔着饭完美去的，但也有一小部分例如我，享受厨师的失误和进步。”有失误有进步才有人类特征。
在完美的机器面前，不完美才显得特别。
即使他们研究科技，却从未想过科技渗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从而让被渗入的人感到恐怖。
“科技是为了更好的改变生活，我们只需要把它放在对的位置。”
真正明白这句话是在两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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