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个成年男子围着齐榛,意图对其痛下狠手,齐茉崩溃无措,她在京都修尽文治武功阴谋阳谋,此刻却限于此躯。
别无他法,齐茉只能像先前数次一般躲避,四处寻视渴求救援。正当齐茉以为此次也如先前各番一般,无人途径施手,却忽的见着一个穿着繁复雍容的年轻女子被簇拥走出。
她的一切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珠箔华履在她身上仿若只是陪衬,她屹立巷口,仅是一个抬手,身后人便鱼贯而入,解决了此番纷争。
齐茉不明白她是如何得知纷争正义,也不晓她为何要出手相助,只待她反应过来时,女子已翩然离开,唯有仆从低呼“殿下”的声音在齐茉耳畔颤动。
殿下……
如今的申州城内,可被称为殿下的女郎唯有二皇子妃……再一回想,那秾丽妆容下的面容也逐渐与列于六军阵前的女帅重合。
齐茉怔忪良久,不住暗叹谢娘子与酆王之间的羁绊。可待事潮散去,巷中开始静得可怕,齐茉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她慌忙地看向齐榛,明明已被救下的少年此刻毫无声响。
齐茉呆滞,慌乱奔去探察鼻息脉搏……
城中角声四起,暮色将至,城门关闭,沧桑的孩童失声痛哭,怀中抱着她安详离去的兄长。
……
齐茉熟练收殓了齐榛的尸身,先前她总以为,是自己救不及时,是自己无力阻止,才导致了兄长的结局,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一切自有定数,与兄长过不去的五月廿五,与谢娘子酆王总能相识,一般无二。
不久,二皇子携妻归京。齐茉再听到二人消息时,已是太子李琰登基,谢氏女为后,宠冠六宫。
——
穆伊倚在榻上研读卷宗,在行山中时,师父总要求她站坐有态,长此以往虽已习惯,但这偶尔在榻上靠一靠……甚好!
卷宗内容大抵摘自申州州志,记载了申州知州变动,城中粮产物资,人丁户口。纸本上撰写着细细密密的数字,穆伊却是毫不累烦,嫌雨日光暗还点了盏烛灯,聚精会神计量着申州近年民生。
与先前所测不错,申州遣民归乡,是为缓解城中之失。穆伊摩挲着卷宗边角,思索解决之法。
先前申州知州意味不明,现下既已表态,虽有惺惺作态之嫌,却也可在明面上借道一二。李琰无法直接出手的,便都可由他代为行使。
穆伊想起那日李琰黯然神伤,仍觉心中触动。她素日只多理会摆于面前之事,齐榛之苦,撞到她面前,她举手能助也愿意多帮,齐茉年幼无亲,她遇上了,也愿帮着扶持一二,只是再多的,苍生黎民,她也便爱莫能助了。
没想到李琰竟是这般人物,瞧着在京中模样,也必是一个不受宠无人顾虑的皇子,指不定还受兄弟排挤欺辱,愿为申州出手,已是极大冒险。
穆伊慨念之时,忽的意识到申州知州何处不对劲,将外乡民众驱逐出城,本是申州所为,何意齐巢又摆出这番姿态,总不至于堂堂一个申州知州也为人所迫。
越想越觉有理,想来便是这般才导致李琰觉得齐巢有问题。比对着卷宗,穆伊心思微动,又取来纸笔写下几条处理方子,待李琰回来再一同商议。
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倒写上了瘾,只觉自己当世孔明,穆伊自得打量着方写的计策,思谋着下一步如何让齐巢心甘情愿实行。
瞧着齐茉醒后仍坐于床上,半天不见动静,像是魇住一般,穆伊心中一柔,想她应是初初与齐榛分离,多少有些不习惯。
“小茉。”穆伊坐在床边,回想起当初师父是如何安慰魇后的她,手搭在齐茉后背,轻柔拍着。
“我现已修书一封寄于随州,不日便有答复,届时应当会有人来接你过去。到了随州就定下心,也不需多想,还是那句话,好好学本领,以后也不必愁于生计。”穆伊也不知应当与小女郎再聊些什么,思来想去还是嘱托往后安排。
齐茉看着眼前殷殷嘱咐的女郎,梦中风华万千的二皇子妃与如今衣着简约尚显青涩的少女重合,兜兜转转,跨过出身与地域,两人还是走在了一块儿。
只是看着谢娘子殷殷嘱咐,齐茉敛下心绪,乖巧道好,表示任凭安排,心下却不住发笑,想是这谢娘子大抵全然忘记先前所编说辞,只顾着安排她的去处。想到此处,一时又是不住感激。
穆伊絮叨了半天,忽然想起先前告知齐茉的,是齐榛要与她作躲谜的游戏,霎时将在了那儿。
瞧着眼前小女郎如此认真听着也不质疑,穆伊又心下稍安。
小女郎,总是忘性大的。她暗暗想到。
就像她无论如何都忆不起爹娘模样,只觉得自有记忆起便是被师父捡去了,不过她对爹娘也无甚怀想,她既然能在深山老林被师父捡去,左右不过那几个可能,这样的父母又有何可怀想的。
既然齐茉没有多问,她也就不再提起齐榛如何,只是说笑讲起随州风物,又宽慰她若有机会日后必能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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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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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外,一辆低调古朴的马车早已候处多时,李琰容色不改地上了马车,仿若只是一场寻常的出行。
但是在后世史官眼里,这却是楚王朝走向盛世的重大节点,年青孤弱的二皇子李琰将在此处与谢相之侄谢子渊接洽,接手其外祖魏国公留下的私军组织——燕楼,而后一步一步走上权势巅峰。
不过,时年弱冠的两人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位酆王日后的肱骨之臣此刻将燕楼令牌毫不珍惜地掷向李琰,“收收你那笑吧,一脸骚狐狸样。”
李琰抬手接住令牌,挑了挑眉,对这形容不置可否。
手中令牌由青铜料打造,正面刻着一个燕字,背面是一轮复杂的图腾,似是非本时代之作,反倒是上古遗物,恰好寻来改成了令牌。
“魏公遗物,”谢子渊不顾车身摆动窗外风雨飘摇,也硬是稳稳当当斟了杯茶,端是一副大家公子范,“这些年一直在谢家保存着,大抵是我婶子原先许过你小舅舅,倒是没人怀疑到我三叔这。”
就像无人知道,京都世家子弟之首谢子渊与最为清贫无依的二皇子私交甚笃。
“此物究竟有何用处?”谢子渊瞧着李琰摆弄,心生好奇,他只知此物重要之极,需他亲自护送,但实则具体何用却并不清楚。
李琰此时却一言不发,额间难得冒出了细汗。
这块令牌确由上古燕国皇族所制,但其内部却是经魏氏大改造过,彼时魏氏一族如日中天,多少能工巧匠云集其下,与其说魏贵妃内帷料理得当惠及母家荣宠,不如说是魏氏位极人臣致使魏贵妃独宠六宫。
李琰熟练地寻到令牌侧面某一凸起处,又从右侧而下,约莫每三毫五毫七毫间隔一顿,再翻循溯。倘若不是正好寻至,但从侧面直接触摸,每三毫一陷的凹槽几不可查,只会将其当作古物经久失修导致的粗糙。
令牌整体并不多大,李琰很快便推出了真实机关所在,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先将令牌置于案几抵住,再是指尖猛一发力,令牌似是瞬时触发,竟自行从中开裂,直至上下分为两瓣,完全损毁一般。
谢子渊原先还预备惊叹这令牌硬度不俗,要知道李琰常年受人监视,寻常技艺皆是暗地里学习,就论其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凡明面上做点什么,都足够引起其他皇子紧张,以为对皇位有什么兴趣。
然而即便如此,李琰还是备受制掣,不提顶上的魏国公,便是魏贵妃几个兄弟,便各个是能文能武惊才绝艳的人物,当初被魏氏一族压着的士子如今皆成各部门长官,又如何不对李琰恨之入骨。
唯一能光明正大练习的也只有指尖功夫。据谢相透露,李琰指尖力度可达万钧,可如今一小小青铜牌却需先抵在案几之上,谢子渊不明所以。
李琰全然不顾好友惊异,自顾自打开令牌,从中抽出一卷极细极薄的丝帛,倘若穆伊在这里,便会立刻认出丝帛上所绘的乃是行山山脉。
不过此时的谢子渊倒并不在意丝帛,他全然震惊于青铜牌内部竟然是中空,要知道,此块令牌他从京师一路带到申州,虽是近乎八百里加急的赶法,但令牌一直是他随身携带。
他身为当今京都世家子弟之首,武功当然不弱,这么一块贴身而置的令牌其重量几何、质地分布他再清楚不过。可在他先前的印象里,这分明是一块实心青铜牌,可眼下好友又确将其一分为二,内部机关空处清晰可见。
谢子渊现在才有些明白,时至今日,魏氏倒台近二十年之久,李琰在京都近乎神隐的情况下,朝堂之上提起魏氏二皇子仍旧讳莫如深。
如今倒是也托了李琰的福,能见得这番巧夺天工的物件,谢子渊思忖道,伸手想取来仔细看看,“这物件倒也新奇,我先前还以为是里头是实的。”
李琰抬手止住谢子渊,见其疑惑不解,不知从哪取了面铜片,抛面打磨得甚是光滑,寻了个合适位置将窗间泄进来的光打在青铜牌间,谢子渊这时才见得,原来分开两半请铜牌间还有丝线相连,与其说丝线,不如说是捻的极细的银线,倘若没有正好被光照着,直接在暗处观摩,是万万看不出这中间还有线体相连。
李琰顺着银线位置,严丝密合地将青铜牌复原了回去,也不知是什么技艺,这一合璧竟然完全看不出原先裂隙,谢子渊不由得啧啧称奇。
“……我小舅舅曾经背着我外祖来找我,给我演示了此令的用法,说是那些不清楚此物的人,即使机缘巧合拆开得到了令中丝帛,无法将令牌合回去,也是无法发挥其真正效益。”李琰沉声道。
彼时正值魏氏遭受打压最为严重的时刻,宫中宫外几乎断绝来往,滴点风声不漏。李琰是很久以后才知,当时魏峤几乎是冒着极大风险来见他,算是为魏氏留下最后的希望。
然而,魏国公其实并不赞成这样的行为,不久后魏峤便被逐出魏氏、赶出京都。
照理来说,当时戒严的京都并不应该随意放走一个魏家人,在风头正紧的关头,谁人知这是否是有意放逐,为他日卷土重来留下根脉。
毕竟,当时的魏峤可是与如今的谢子渊一般,文武全才,家世出众,是京都年青一代风头无两的世家子弟,甚至力压仅此其下的如今的谢相谢文泽。
随着如今李琰羽翼渐丰,他愈发清楚当初小舅舅给他留下的是什么,传言魏氏一族有一支私军,历时之久堪与大楚建国年份相较,跟随魏氏先祖曾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太|祖皇帝圣仁,不知怎的竟也没将这支军队收拢回去。而后的几代魏氏子弟也并不出众,久而久之也很少有人知道这支私军的存在,大多数知道的,也早以为这支私军消没在史尘中。
毕竟,在太平盛世的年份,私军可不是随便可养的,魏家军渐渐成了开国时期的一桩美谈。
然而,近代魏氏的重新兴盛,几代魏国公连出良相,却使得魏家军的传言重回人们视线。
直到最近一代魏国公,座下门客三千,家中子侄又各个芝兰玉树,嫡生的爱女虽是许给了寒门出的状元郎,但是还未过门那状元郎便先亡故了,新皇念着少小时二人的情分,将魏大娘子接进了宫,一来二往竟成了宠冠六宫的贵妃。
粗粗看来,魏国公竟是位极人臣,再想往上走,可就只有皇位了。恰逢魏贵妃新诞小皇子,彼时中宫又无所出,皇子府里唯有一个皇帝在潜邸时与婢女意外所出的大皇子。
皇城之中,魏家军的传言愈演愈烈,一时间魏氏风头无两却又危机四起。
可哪一支真正有谋逆之心的家族会受这种传言制掣,包括帝王在内的所有人都再清楚不过,这是一场对魏氏一族的围剿。
年幼的李琰比母亲看到的要更多,他无比清晰地记得那夜舅舅来寻他,夜凉如水微风正好,其实舅舅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面前沉默演示了回燕令的用法,直到最后,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走得头也不回。
李琰想起舅舅,便不自觉低笑了声。这些年离魏峤当时的年岁愈来愈近,他也愈发理解魏峤当时的纠结。一面是想传下回燕令以待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一面却又不知是否要让年幼的外甥独自背上这些旧日仇怨。
李琰面对好友的惊异,缓缓轻抚着回燕令。京都众人之所以肆无忌惮地对魏家下手,不就是因为他们清楚魏家军根本不存在么。可惜,这回他们要失算了。
马车缓缓驶入早已置办好的密宅中。
——
驿站。
穆伊闲来无事从李琰房中顺了本棋谱,本是打算品品古人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滋味,却忽听得走道上一阵骚动。
“殿下,奴家好累,求殿下多疼疼奴家……”
一道秾腻粘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穆伊当即愣了下,眉间微蹙,待反应过来后,手中的白棋已化成了齑粉。
她并不觉得这声音中的殿下是李琰,然而,不论门外这所谓殿下是谁,都将不是什么好消息。
穆伊心中一沉,但仍是十分冷静,与往常所有时候一样,将棋谱用镇纸镇好,若无其事出了房间度了几步。
只见一队人熙熙攘攘往驿舍里头走去,为首的是瞧着是一个锦衣玉袍的世家郎君,端着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怀里却还搂着一粉衣女子。
粉衣女郎时不时便发出一阵娇笑,穆伊目力好,眼看着那世家郎君是搂得越发紧,难得那粉衣女郎腰身如此之细。
穆伊一时忘了去追究什么殿下,只是看得津津有味,正要可惜驿舍太小,看不了多久,却发现眼前似被什么挡住霎时一黑,一只微凉的手搭在她肩头将她带回屋中。
她第一时刻便认出了手的主人,心念一转,极为流氓地深吸了一口气,满是清冽而好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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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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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琰一手拍掉某位小流氓作乱的手,淡声道,“今天我见了位故友,我们恐怕不能在申州待上太久了,今年的雨不对劲。”
穆伊百无聊赖把玩眼前人的衣摆,一听到“雨”字,美眸却是瞬间眯了起来,“水患?”
李琰点点头。
穆伊脸色也跟着沉重起来,李琰南下的目的地江州,常年是水患发生地,今年的雨她也有所察觉,雨季来得过早,必然会导致水患。
以李琰这般爱民如子的人,穆伊当即翻身下床。
李琰身边空了一块,有些发懵,“你去哪?”
“收拾行李。”他的小侍卫这么回答,雷厉风行得令人咋舌。
几日后,李琰接到谢子渊的消息,说还是要来驿站一趟,他要准备前去行山寻找魏家军了。
“对不起啊小妹妹。”谢子渊本是想速来速回,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和他一样偏往小道走。
“咚——”小女孩本是要去送什么,此刻却被无意撞了出来,谢子渊连忙帮忙捡起。
“这个你的……”谢子渊忽然顿住,精心制造的令牌上分明刻着一个“穆”字。
齐茉认出了谢子渊,但她并不想再被带到谢府了,当即想要跑走,却被谢子渊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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