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江照沉了脸不说话,檀喆笑了一声——他不是个习惯绷着脸色的人,平时爱带着一副笑模样,好在这人笑起来好看,不至于让人生气让人想一拳头砸他脸上。
檀喆把茶一饮而尽:“江大人尽管处置,就算你不说,我也有答案了。”
江照可不是那些春心萌动对着檀喆皮囊犯花痴的小姑娘,看檀喆笑觉得刺眼,尤其眼下看檀喆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担心计划暴露也慌张一些,更加着急上火,当场就让人把檀喆给绑了。
上来两个士兵,一看那架势就是被严格训练过的,目不斜视只听命令,檀喆被那俩人摁着,头被紧压在桌子上,这个姿势有点屈辱,檀喆心里也火,但全程没有任何反抗。
江照把檀喆关在长公主府正房卧房日夜看守,檀喆安安分分,反倒因为被关进了玉澜的卧房,他安心在这里打量着房内每一处地方,有时候想想玉澜曾在这里住着,恍惚间仿佛能想象他在这里走动的身影。
檀喆就这样被江照关了一个月,期间他什么事都做不了,也没人和他说话,烛光整日整夜地亮着,且每晚每刻钟都有人把他喊起来,折腾得他睡不着觉。
檀喆知道这是江照有意“关照”他,以为他怀着别的目的,以为他背叛了玉澜。他像折磨一个新兵蛋子一样想着法儿让他屈服。
檀喆很快瘦下去,因为没人和他说话,他到最后甚至暂时失声。檀喆在某个被折磨到精神恍惚的夜晚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别到时候还没见到玉澜他自己就先被折腾死了,也不能这样病恹恹的,他几乎可以断定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真把自己搞病了就一点忙也帮不上了。
于是他又开始在卧室内操练,也不顾什么礼节了,翻着玉澜卧室离得东西,让自己思考,看到好玩的东西他还会说话,仿佛玉澜在旁边一样调侃,一大早他就在门口背论语,也不管那士兵看他像看一个傻子。
到了第二个月,檀喆照例操练的某一天,江照终于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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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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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照打开卧室门请出檀喆那天,檀喆记得很清楚,是腊八。
快除夕了。
檀喆胡子拉碴,哪怕有意维持仍旧瘦了很多。江照打量他,虽然憔悴,眼睛却精亮,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也越发明显了,也不笑了,冷冷淡淡的望着他,江照被他盯着,没来由觉得有点心虚。
“怎么,江大人的考验我通过了?”
他一开口,声音粗糙沙哑,江照还没反应,檀喆先被自己吓了一跳。
江照撇过头去,他深吸了口气,又回头看他,神色郑重:“檀喆,你也别怪我心狠,这件事我是跟长公主立下军令状的,消息绝不外泄。而且若泄露消息,恐怕不止我自己丢命,长公主也性命不保。”
檀喆一副明白的表情,又哼笑一声:“通远坊外面那么多皇帝的士兵,你们胆子倒是不小。”
“那都是找你的,”江照瞟他一眼,“大隐隐于市,这里目前倒是最安全。”
檀喆还是笑笑,江照看看他:“身体还撑得住吗?”
明明是被他折磨成这样的,他这样一问,檀喆只能意味不明地笑,随即笑容敛去:“怎么,要开始了?”
江照不置可否:“你既然想知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但檀喆,话说在前面,我们这些人是赌上自己命的,你若存了别的心思,我死也会先取你性命!”
檀喆根本就没在乎他这段威胁,反倒无所谓地一笑:“到底都是长公主身边的人,何必非要对我如此敌对。多个人帮你不好吗?”
他非得用这样玩世不恭的语气回他,要不是对他多少有些了解,江照得又把他关进卧房里。
到底忍了气,吩咐士兵给檀喆找几套衣服,又让他好好吃饭。檀喆一出门只觉得外面冬日阳光刺眼,他眩晕了一下,却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那迎面而来的一阵冷风。
要是受这些苦就能见到你,也不错。
二十日后,除夕。
成安九年,大殷没有继续以往的情势继续往前。这一年的灾祸不是天意,不是外敌,而在内患。
长公主楚玉澜不过一年倒台软禁,皇帝楚景澈和灵犀公主楚玉媱日益权势滔天,伴随皇室动荡而来的是诸多措施的变更苛刻,百姓还没完全休养好,就要为了皇室的享乐而捐各种税。地就那么多钱就那么多,交出钱去家里人就不够吃饭,百姓不是傻子,怨言怎会没有。
而这一年除夕,洛阳城解除宵禁三天,作为京都的洛阳城一片安逸祥和,丝毫不在意地方已经出现了流民。
也是这个除夕,百官看到除夕宴上没有了长公主玉澜,坐在皇帝左侧的是玉媱,一身金灿灿的装束晃得让人仿佛看不清她的面容,与长公主的冷面不同,灵犀公主娇柔可人,处处维护夸赞皇帝,给足了皇帝面子。
这个除夕宴也就奠定了第二天大朝会的基调。
元日大朝会,万国来朝,监国七年的玉澜悄无声息,万国使者看到的是一位纤细窈窕的女子陪伴在圣上旁边,言笑可亲,唯独少了威震四方的霸气。十七岁的皇帝和温柔的公主,怎么看都不像能打仗的人,使者中有些人心思又悄悄活络起来。
这些,安逸太久的楚景澈和玉媱是感觉不到的。
元日都第三天,集仙殿内,被关了几个月的长公主被秘密带到紫微城西北侧的沧澜塔。
沧澜塔紧靠归义门,归义门西侧是皇子公主居所,离着玉澜平日居住的集仙殿隔着一个九州池。
玉澜是被绑着去的。
她一看来的人领头的是少昂她就猜出找她的人是谁了。少昂面无表情,玉澜也没有反抗,反倒笑了笑乖乖伸出手,任由那士兵反剪了她的双手。
“走!”
少昂很凶地拽了她一下,玉澜到底身体单薄,愣是被他拽得趔趄了一下,但她没有表情,也没看少昂。就这么被他拽出了集仙殿。
一路上没人拦着。
因为没人敢拦。
少昂是玉媱身前的红人儿,究竟是什么关系大家也都知道。还有些教养不好的兵流子私底下调侃少昂艳福不浅,做着灵犀眼前的红人儿还监视长公主玉澜。这恢复良家的身份指不定是哪位公主帮他的呢。
“少昂,我且只问一句。”
少昂提着玉澜走在前面,玉澜很长时间没怎么活动,没什么力气,走得很吃力。但哪怕呼吸急促,玉澜还是尽力维持着一丝体面,让自己平稳语调。
“我是不是大限到了?念那一日的一点情分,还请你告诉我。”
少昂抿着唇不说话。
玉澜叹息了一声。
走的路久了,玉澜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不怪她现在这么虚弱,灵犀从进腊月就断了集仙殿的饮食。这人是真会玩磨人的把戏,简直是要把集仙殿里的人生生饿死的架势。集仙殿里的吃食一日少过一日,纵然珞明她们都紧着玉澜吃,玉澜也已经饿了七天了,现在能走动路就怪了。
少昂一路不言,拎着玉澜仿佛拎一个小鸡仔,直接把玉澜拎到沧澜塔最顶层,这是一个七层高塔,站在最高处能总览陶华园全貌。
玉澜头昏眼花,冥冥中感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放进她的手心,有点扎人。
“你要还想活,就别吃里面的东西。”
少昂几乎没张唇,语调急促地说完,也不管玉澜听没听见,就把她推进了那个阁楼。
玉澜踉跄着摔倒在干稻草上。
少昂关了门,在门即将关上时他看向伏在地面半晌动不了的玉澜,他心里一颤,终于下定了决心。
檀喆从围墙一跃而入,步入檀家小院,他耳聪目明,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檀喆十分厌烦,这都几个月过去了还有士兵在这盯梢呢。
士兵盯梢归盯梢,檀喆却没少回这小院,自然不能走正门,翻个墙轻而易举,外面那帮混日子吃的也没那功底听到屋里的动静。
但这次,檀喆走了几步,腾地停下脚步。
他猛一回身,身体呈防御的姿态,这让站在屋檐上的人嗤之以鼻,那人也落下来,没有檀喆那么轻盈,但功底扎实,是个练家子。
这人檀喆认得,虽然只见了一面,但毕竟两人打了一架。
他身体没敢松懈,皱眉看着来人。
少昂哼了一声:“放心,我要是对你有敌意,不可能让你听出动静。”
檀喆也冷笑,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还另说呢。
檀喆对少昂没什么好感也没什么印象,语气自然也不怎么样:“有什么事?”
少昂朝外面看了一眼,仿佛隔着紧闭的木门看到了外面那几个聊天的士兵:“盯梢这么久不知道要找的人经常来这小院,这些人真是吃干饭的。”
檀喆懒得应和这种无聊的废话,他甚至连少昂怎么找到这里的都懒得知道,只是烦,烦这个人,一点都不想搭理。
“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见我,”少昂很有眼力见儿,跟他愿意见檀喆似的,“我是有正事要告诉你的。”
“要是等你来找我说这正事儿,黄花菜都凉了。”
檀喆淡淡反驳,到底警惕外面的动静,纵身一跃到了屋檐,他身材颀长又敏捷迅速,少昂咬咬牙跟上去,跟着檀喆在房顶跃了几次,在另一处巷子落下来。
“你知道?”少昂不相信地追问。
檀喆只顾信步往前走,实在是不想理少昂。都说他与人为善,其实他脾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
他不说话,把少昂惹恼了,伸拳要揍人,檀喆仿佛旁边长了眼睛,准确地接住他挥过来的拳头,并且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个耳光,势大力沉,很响亮,把少昂打蒙了。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檀喆却沉着脸神色极冷,他不笑沉了脸色意外的有压迫感,到底是二十四岁就官拜左相的人。
“我看你年轻,姑且不和你计较这些,你为什么来这我心里清楚,你什么盘算我也不是不知道。且我也告诉你,我清楚的事,长公主也门儿清。你要真想帮点什么忙,就回宫在长公主旁边守着,别让她有什么闪失。”
檀喆沉声吩咐完,少昂没有异议,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被打蒙还是被檀喆给打服了。
“你到现在才出来,想必长公主是遭了什么变故才让你下定了决心,”檀喆沉思了一会,“是不是圣上或灵犀公主对长公主有什么动作?”
少昂又点点头,点完终于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连忙道:“灵犀公主今晚把长公主关进了陶华园的沧澜塔!”
檀喆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了一下。
与此同时,身处沧澜塔的玉澜抬头看了看外面的一轮残月,她苦笑一声,轻轻一叹。
虽说想过对方会出什么招,倒也没想到如此无聊。可你说这心机耍得无聊吧,还真的给她造了些麻烦。
玉澜看了看周围,干脆就地坐在干草上。
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人过来,玉澜有些意外。
“还以为那丫头会过来跟我说几句话呢。”
她轻喃着,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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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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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媱住在飞香殿中,听流光说玉澜已经被关进沧澜塔,她轻声一笑,素手纤纤,随意扔了手里的荔枝。
“没说些什么?”
流光恭谨行礼:“什么都没有说。”
玉媱身体微微后仰,是一个放松的姿态,她舒了口气,显然心里惬意,让旁边的侍女给她递上樱桃,想了会慢条斯理地吩咐:“昔日张太后在时,虽不喜姐姐,亦待其不薄。今日我也效仿张太后一次,你去问问姐姐,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玩儿的,都给她送上去。”
说罢她抬眸对流光微微一笑:“毕竟明晚就得做新娘,总得开心着嫁人不是?”
流光依然恭谨行礼。她在玉澜殿里时就是出名的办事利落,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回复玉媱说长公主别的没要,只要了一把琵琶,说长公主在那烦闷,想有一把琵琶略遣寂寞。
这回答让玉媱笑出声来:“姐姐向来不通音律,以前学琴总是弹错,难道现在转了性,会弹琵琶了?弹琵琶也好,偶尔能以曲遣怀,以后思乡亦有寄托了。”
流光夸赞玉媱大度,玉媱摆摆手,罢了。
她终于有了兴致,决定,明天还是去看看这位姐姐的好。
玉澜在沧澜塔最高一层,她躺在干草上一宿没睡。睡惯了锦衣玉床,这种干草她适应不了。
给的饭菜竟然还不错,但玉澜也不想吃,在这地方与坐牢无异,玉澜纵然看得开也吃不下,思来想去她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没看开的,还是心底愤怒,监国磨了几年性子也没用。
倒是那小侍女于心不忍,送完饭都走了,犹豫了一下又回来:“公主,您要不吃一些吧,总不能饿着。”
那小侍女玉澜自然是不认识,看那小侍女年纪不大,白嫩的脸上满是担忧。玉澜笑了笑:“你这小姑娘倒是好心。”
小侍女欲言又止,玉澜望她一眼:“怎么,是不是在外面看到了什么,才不忍心要劝我吃顿好的?”
她语气平和,说这话也有些开玩笑的成分。
到底是监国这么多年,玉澜就算笑也带着些不怒自威的模样,尤其是在小侍女面前,纵然穿一身白色里衣也不会让人觉得落魄。
小侍女应该也感受到这股迫力,她犹豫了一下,甚至看了看外面,这才小声说:“外面都传长公主您要去和亲,集仙殿现在都挂了红帐……”
玉澜心里一沉,语气也跟着冷下来了:“此话当真?”
小侍女吓了一跳,也是个老实人,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我没见过,但是和我一起住的小姐妹刚刚被调去集仙殿,说是忙着装点集仙殿,好今晚送长公主自集仙殿嫁出去……”
小侍女不敢再说,玉澜沉默了一会她道:“辛苦了。”
小侍女颤巍巍地走了,饭玉澜是更不敢吃了,其实小侍女的话她也没有多信。只是不巧,有人随即就来证明了小侍女刚才的话。
玉媱穿一身淡粉襦裙,堆高的发髻也簪了淡粉的牡丹花,花开富贵又不失清新雅致。爬到这第七层的高塔显然让她也累得够呛,鬓边微有香汗,进来还来不及休息一下,就因为这塔中的杂乱而嫌弃地皱起眉。
“宫里怎么还能有这么脏乱之处,负责这里的奴婢真该杖毙!”
玉媱声音娇娇,说这话仿佛如摘花问柳般寻常。
玉澜寥寥看她一眼,又转过头来摆弄她的琴弦。
玉媱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甚至还能蹲在她身边,语气天真地问:“昨天听说姐姐只要了这把琵琶,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姐姐会弹琴,姐姐可愿意弹给我听?”
玉澜指尖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一眼。
不止语气,就连神态,眼神,和那蹲下时双手抱臂的姿态,都透着小女儿的烂漫天真。甚至在玉澜看着她时,她还能抬起盈盈双眸回望,唇角微微翘着,仿佛这不是脏乱的高塔,而是陶华园外的凉亭,仿佛她们只是在凉亭里,如少女时代在谈论着公主苑内教习教授的功课一般。而不是所谓兵戎相见,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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