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银白铠甲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红色的披风似乎都更鲜亮一些,江照一开始就告诉他穿这身银色很容易成为靶子,檀喆也不在乎。
檀喆纵马向前,把沧澜塔围住的士兵自然不允许他靠近沧澜塔,长枪一下子朝着他骑的马刺过去。檀喆直接自马上跃起,利用几个士兵的肩膀借力,先跳到沧澜塔二楼。
就这几下就把江照看得心惊肉跳,简直像是刀尖起舞,万一哪支枪不长眼檀喆就得交代在这了。
偏偏檀喆动作又快又急,立在二层塔的檐上根本就没有停顿,立刻又蹂身而上,身上的盔甲比较重,檀喆想跃上去需要比平时更花力气。他之所以没有进入塔内就是因为现在塔里全是羽林军,他们围守在塔里的每一个梯口上。
这也是让檀喆如此急切的点,他怕现在最高层的玉澜有危险。
檀喆纵身而上的同时甩出几个暗器,看起来完全是顺手的事儿却听到三层和四层几声惨叫,都是命中了手掌,有的还直接刺到脸上。
檀喆连着跃了两层已经觉得身体吃力了,勉力再跃到五楼就清楚自己的身体想再往上生跃是没可能了。偏偏他这一停留,五层塔的羽林军以为得了机会,竟然拿长□□他。
檀喆大怒,也不再手下留情,两柄暗器直接正中最近两个羽林军的眉心,又发出袖箭中了一个羽林军的脖子,随即他抽出长枪,枪尖在屋檐瓦上一撑,他借力翻到第六层。
塔层层向上面积越来越小,六层的羽林军显然做的准备更多,等檀喆一翻上来,羽林军一看到身影就齐刷刷出枪,檀喆根本来不及停顿,堪堪躲过第一次袭击,羽林军立刻第二次出枪。
檀喆身形在半空中上升的去势已消,人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偏生左臂剧痛,竟然中了下面发出的流箭,眼看要摔下去,他怒吼一声抽出第二柄长枪狠狠朝屋檐掷过去,枪尖扎进木头,檀喆一踩枪柄,赶在羽林军第二次出枪前的一瞬跃上七层。
还没来得及歇口气,檀喆又惊见一个羽林军挥刀,他一摸腰,暗器已经用完了,急中生智抽出那把匕首朝那羽林军狠狠掷过去。
羽林军身影倒下的那一刻,许久没见的两人终于见了面。
几个月不见,看到对方,两人都有些恍惚。
玉澜知道自己此刻衣着不太体面,她被带到这来时只穿了白色里衣,经过这两天的磨难里衣已经灰扑扑的看不出样子,头发也是披散着,没有一点梳拢,因为玉媱来时对她防备万分,生怕她藏什么伤人的利器,连根簪子都不敢留给她。
可此刻,玉澜没有在乎自己的狼狈,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檀喆。
她的眼睛里流淌着太多的情绪和感慨,以至于一时说不出话。
檀喆也望着她,刚才见她身处危险把他吓得不轻,现在看这里面只有玉澜和云舒,他又凝神听他下面的动静,兵器交接的声音让他确定是龙武军攻入塔内,多少放了下心。神情也从刚才的惶急渐渐转为冷淡。
对,冷淡。
他伸手微微用力,把左臂上的箭矢拔了下来。玉澜替他心疼,不由得哎了一声。檀喆也不给她反应,抿着唇走到她面前。
他个子比她高太多,加上战甲的头盔,一站到她面前,整个身影都笼罩住了他。
而且意外地,他这次站得离她特别近。
玉澜仰头看他,看他脸上还有血,她睁大了眼睛。檀喆似乎看出她的意思,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
两人都有很多话要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算起来,离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差不多就是半年。
檀喆沉默一瞬,看她灰扑扑的衣服,连忙摘下红色披风给她穿上。
“你……你怎么来了?”
玉澜声音小声,甚至有点底气不足。
檀喆却不回她,仔仔细细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又给她裹好,这才回:“我现在还在生气,我不要和你说话。”
玉澜一愣。
抬头一看,人家抿着唇气鼓鼓凶巴巴,却又弯下身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带了双女儿家的绣花鞋,很轻薄,应该不压身。
檀喆也不说话,捏了捏她的脚腕,玉澜识趣地抬脚,檀喆把鞋子给她穿上。
凶归凶,动作却软,甚至伸手擦掉她脚掌心的细沙才扶着她的脚穿上鞋,兴许也是查看一下她脚有没有受伤。
玉澜一颗心滚烫又饱胀着。
“檀喆……”
“接下来我们去哪?”檀喆打断她问道,“少昂已经带人去大业殿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圣上?”
话被檀喆打断,他又说了如此重要的事,玉澜那颗因为他出现软腻的心此刻也不得不放下,先考虑眼前的情势。她看了看身后的云舒,神情立刻凛冽起来:“好。”
檀喆听令,云舒不跟随,说等龙武军的救援。檀喆就看了看外面的情势,见这边塔外局势已经被控制得差不多,寻思着羽林军应该都被困在了塔内。
他问玉澜敢不敢从这里跃出去。玉澜一挑眉说太小看人了。檀喆就伸手把玉澜护在怀里,跟刚才一样一层一层跃出去。
江照就在外面,见状吓了一跳,连忙着人去接,又无从下手。檀喆带着玉澜落地,要了匹马,和江照一起又赶往大业殿。
大业殿的情形比这边还要糟糕些。
沧澜塔面积小,且陶华园地形比较复杂,交战方式更像巷战。但大业殿巍峨壮丽地势开阔,交战十分激烈。
少昂本来带兵不多,也没想到萧凉川能放弃沧澜塔直奔这里,一直是应接不暇的状态,身上负伤多处。包括那个和少昂一起来的江照部下也是一身的伤。
两人都是勉力抵挡,比这更糟糕的是,西突厥单于也在这,显然是他是皇帝这边的,与他随行的人也是攻击少昂等人,少昂他们根本无法形成对大业殿的控制。
随着龙武军剩余军力的加入,少昂几人精神一震。
江照一边疾驰一边高呼:“长公主有令,放下武器者从轻发落!若抵死不从,格杀勿论!”
他连着高呼几遍,已经有羽林军士兵慌了,停下手里的动作犹豫着要不要扔掉兵器。萧凉川也急了,大喊:“守护圣上,护卫天道,有违者格杀勿论!”
江照顿时怒了,直接驱马上前又和萧凉川战起来,兴许是江照怒气驱使一昧快攻,兴许萧凉川心里也有点慌,几个回合下来,萧凉川被江照挑落下马,江照一柄红缨枪抵在萧凉川喉咙,终于一锤定音。
玉澜要过去,一直揽着她腰的檀喆察觉她的动静,十分顺手地收手一紧把她箍在怀里。他一直十分警惕:“那几个突厥人还没被控制住,你先别动。”
玉澜静了一秒:“你不生气了?”
檀喆:“……”
他瞟了一眼老爱在他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玉澜,又收了神色一脸冷漠。
得,还是没消气。
玉澜认命,轻叹一声。
其实从他出现在塔上时,玉澜就知道他会生气,肯定会生气的。
玉澜心里有些歉意,又不安分,无言地敲敲他揽着自己腰的手。
檀喆不为所动,也不看她也没有抽回放在她腰间的手。
玉澜无趣,也就安分了。
很快,突厥人被控制住,檀喆也松了手放开玉澜。玉澜先是入大业殿,不顾楚景澈的惊慌和玉媱的冷淡,先是伸手狠狠给了玉媱一个耳光,也懒得看她的表情,吩咐江照把玉媱关押回灵犀公主府。
江照得令,立刻遣了两个将士押玉媱离开。
也是这时候出了意外。
玉媱被江照带走的时候,檀喆顶替江照指挥,他背过身看龙武军押送羽林军的将士,玉澜却看到有个突厥人抬头,眼神狠厉。
玉澜心里一跳,还没出声她自己的身体就先动了。等她喊檀喆檀喆转身时,已经来不及了,那突厥人的暗器已经朝檀喆射过来。
噌的锐响,玉澜听到利器嵌入自己身体的声音。
她有点不敢相信的低下头,看到那飞镖已经扎进她左侧心口处,红色的血从白色里衣泅出来,越染越大。
檀喆慌得在她身后接住她。
玉澜只觉得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下沉,看到檀喆的脸,焦急又痛心的样子,他一直在吼着叫御医,又把她抱进怀里。玉澜觉得有趣,又有些感慨。
原来是这样子啊,终于知道了,真是不容易。
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她想问问他。
“玉澜……玉澜?楚玉澜!”
檀喆托住她的身体,不敢置信,也怕她此刻的模样,昔日的恪守的礼节也在这时候顾不上了,他喊她的名字,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包括玉澜自己也有点意外。
这次他叫她的闺名叫得好,不像上次那样剑拔弩张含着怒气。
可惜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这样唤她闺名。
成安十年,旧时梦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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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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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十年正月初四,归义门宫变。
一夜之间,归义门宫变传遍整个大殷,给了自成安九年至今的朝局动荡一个收尾——灵犀公主软禁公主府,皇帝楚景澈软禁大业殿,朝堂权力再度收归长公主楚玉澜之手。
民间对这场宫变并没有多少反对声——玉澜这几年的成绩和措施老百姓都看在眼里,归根到底谁对百姓好谁能的民心,至少玉澜监国几年休养生息鼓励农桑,百姓好处在手是看得见的。
然而这个尾声收得并不好。
宫变确实是以玉澜的龙武军胜利告终,然而玉澜在大业殿中了暗器,现在生死不明,监国大权虽然收回手中,但玉澜究竟有没有福气接住,大家还在等。
檀喆也在等。
玉澜中暗器的时候,最慌的是他,能拿主意的却也只有他。檀喆当机立断让玉澜就在大业殿疗伤,他直接把玉澜抱进大业殿皇帝的寝殿,吩咐少昂立刻把御医都拉过来。
檀喆把人抱到锦床上,看着那插在玉澜左侧心口的暗器,脸色不比玉澜好多少。他一直叫着玉澜的名字,在御医来之前先给玉澜止血,人慌手却稳。玉澜难以回应他,她冷汗涔涔,舌头这时候已经有点麻痹了,玉澜意识到这暗器上应该涂了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毒药,但玉澜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有种力量仿佛在流失。她有点认命也有点自嘲,今天两次差点命丧黄泉,躲了一次还是没躲过第二次。
不过也是本就做好了准备,虽然悲伤,也不是全然意外。
她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遗憾,尤其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身穿银白战甲,负伤潦草包扎的手臂渗着血。
其实这几个月她们没有见过面,他今天的出现她很高兴。她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再见他,但全然没想是此刻。
他出现了,以这样的相貌出现在她面前,与她并肩作战。这让她很惋惜,惋惜这几个月没见到他,她终于承认她是想念他的。
她有过一个未婚夫,在懵懂无知的少女时代,那位英年早逝的小将军没能给她刻骨铭心的眷恋。还有过一个夫君,成了她至今也是以后都不愿回想的存在。
有些人也与她阴差阳错,也有些人她懒于理会。遇见檀喆,对玉澜来说,喜欢,那就一切都好。
好可惜啊,这些年我们这样磕磕绊绊的度过,对彼此都防了一招藏了一手。想来还要是坦诚一点,应该就没有这么多遗憾了。
思及此,玉澜费力抬起胳膊去拉檀喆的手。
她连四肢都麻痹了,这个小小的动作对她来说格外困难,只能勉力勾住檀喆的一根手指。檀喆反应却快,没有犹豫的握住她的手紧紧攥进掌心:“再撑一会,御医马上就到了,你别睡。”
他另一只手拿着丝绢擦着她胸口的血迹,特别忙的样子。他很紧张,也害怕,他总觉得得忙些什么做些什么,玉澜的危险就能小一些。
玉澜拉了拉他的手,檀喆俯下身凑近她。
看他俯下身来时,玉澜笑了笑。那一瞬间,瑰丽山河,功名权势,在她眼里,也无所谓了。
玉澜眼睛有点恍惚,她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
她含混着僵硬的舌头,费力对他说了句话。
“别生气了。”
檀喆身体一僵,心里也重重一跳,为她此刻含蓄又坦荡的告白而心悸,也气她命悬一线又似乎抛他不顾的玩世不恭
他猛地回过头看她的脸,玉澜却在此刻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神色释然,脸上甚至有点笑意,那只手乖乖躺在檀喆的掌心。
檀喆攥紧了她的手:“玉澜!”
玉澜在大业殿一躺就是半个月。
御医在玉澜昏迷不久后赶到,跟着过来的还有江照和少昂,檀喆依然紧握玉澜的手盯着她看,似乎都没意识到御医已经赶到。他浑浑噩噩地被御医挤到一边,江照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微微叹息,五味杂陈,伸手把人拖起来。
随后就是取出暗器,检测暗器毒性。江照少昂不能呆在这,出去时想带着檀喆怕他受刺激,檀喆身体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床上的人,他不肯走,让江照和少昂出去等着,自己就这么直直站在那。
江照和少昂拿不了他的主意,两人就出去了,在门口还拦住了被关在集仙殿里刚被放出来的珞明香染,以及刚刚解救出来的云舒。
三个侍女齐齐被拦在了外面没让进去,一开始云舒要硬闯,听到里面有檀喆,顿了一下,也就带着珞明香染在外面等着。奈何珞明香染对她十分警惕,在外面等候时完全不理她。
对此云舒唯有苦笑,她看看大业殿里忙碌的身影,蹲在殿前的台阶安静为玉澜祈祷。
大业殿里御医医治玉澜,楚景澈经此一吓也瘫软了,神神叨叨的话都有些说不利落,被江照先安排到了暖间看顾着。
檀喆坚持守在玉澜床前,成了江照忙里忙外操办,少昂从旁协助,但江照终归是常年呆军营的人,且少昂身份尴尬不能服众,江照虽然也有能力但他不擅长这些,应付起来也是力不从心。
且江照现在考虑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现在皇帝显然无法也不能主持大局,长公主又受重伤,就连那位七皇子都在外云游,眼下宫中无人,前朝无首,谁来主持大局?
他正担忧着,一道身影匆匆忙忙自大业殿外进来,江照定睛一看,竟然是先帝的贴身宦官怀恩公公。
江照知道怀恩是长公主的人,连忙把人迎上来,怀恩一路走得急,几十层台阶爬得他上气不接下气,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跟江照行礼后就急急地问:“请问檀大人在吗?”
江照一愣,也顾不上刚才檀喆的固执了,连忙请云舒去大业殿内把檀喆赶紧请出来。等了好一会檀喆才出来,还是穿着银白战甲,胳膊上的绷带也还没处理过,脸色很差,他这样子把怀恩吓了一跳。
怀恩定了定神,知道自己身负使命,他打开手里的锦盒,大声道:“长公主有令!檀喆听旨!”
在场几个人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连忙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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