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玉澜做的最重要的两个决定,其中一个,是送云舒去玉媱那里。
这个决定十分冒险,玉澜也没有很大的把握,所以她把选择的权力给了云舒。
结果云舒答应了。
随后玉澜就和云舒一起,联手演了一场苦情戏,也是玉媱希望看到的苦情戏。
主仆反目成仇,云舒流放岭南,半路云舒晕倒,被玉媱救回来,感激涕零的云舒发誓为玉媱卖命。当然,为了获得玉媱信任,抖出一些老东家的信息也是必要的。
玉澜这么快就失势,也是玉澜半推半就的结果,却有一个微妙的不同,她当时的境遇是在她控制之下的,只有这种软禁的情况,做一些事才不会被注意到。
不过终究是有一些不同,玉澜也没想到玉媱能做出给她和亲的决定,想想这人出手确实诛心。
至于宫变这一天的过程,虽然平平无奇,倒也有惊险。
玉澜的琵琶不是平白弹的,确实是之前确定的,发起号角的信号。只是没想到她被玉媱安排着离开了集仙殿,且发动宫变的时间离玉澜预想的一月底差了好久,玉澜十分担心江照没有把军队集结号。
所以那金戈铁马的琵琶她弹了许久,弹到指尖出血,看着正午阳光逐渐西斜变成橘黄夕阳,那时候玉媱心里的绝望无人能懂。
而云舒之所以也被关进沧澜塔,是因为她想救玉澜出去。
到底时间短,云舒虽然投靠玉媱改名流光,实际被看得十分紧。但这种紧要关头她又不可能沉住气。玉媱说的从集仙殿嫁出去和亲的话说得好听,但明摆着就是把集仙殿做婚房,让玉澜当晚出嫁圆房。且不说玉澜愿不愿意和亲,以当时玉澜手无寸铁又身体虚弱的状态,她能不能活到第二天天亮也是个问题。
这才是云舒最不安的点,于是半夜偷了钥匙要来沧澜塔,意料之中的被人发现,好在云舒已经到了沧澜塔,立刻把门反锁,结果主仆二人就这么锁进塔里了。
不过是片刻安全,比这更幸运的是援军赶到。
虽然没能救下玉澜,但云舒还算能断时务,在这个计划败露的情形下,云舒斟酌再三还是放了信号弹——玉澜安插在神武门的人能够看到这信号弹,立刻就把讯息传给在长公主府待命的江照。
琵琶声断,归义门破。
伴随着龙武军闯入陶华园,玉澜一颗心才稍微放下一些。整个过程虽然波折,倒也有惊喜,比如檀喆。
玉澜伤愈后才知道,之所以龙武军出兵那么快,是因为驿使赶到之前,龙武军就已经出发了。
之所以出发这么快,除了少昂提前传信之外,还有檀喆的决策。
少昂找到檀喆并没有用什么策略,不过是不甘心,毕竟那段时间玉媱出动不少人找檀喆,结果檀喆始终没有踪迹。少昂有点不相信,就翻墙过去,有一次意外看到房间里有烛火的灰烬,少昂知道檀喆应该来过这。
不过那时候他还已经有点私心,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玉媱。
等到玉澜被关进沧澜塔,少昂势单力薄没办法就玉澜,就想到了檀喆。尽管不情愿,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结果真就遇见了檀喆,不仅遇见檀喆,还参与到这个计划。
而决定在玉澜关进沧澜塔第二天出兵的,是檀喆。
为了尽快出兵,檀喆差点没和江照打起来。
江照对檀喆还是有点敌意和不服气的,往日他们一文一武,虽然是玉澜的左膀右臂但没什么来往。听到对方的大名都得在心里嗤一声的程度。江照听檀喆说第二天就得出兵,只觉得听了个笑话,先不说计划是一月后,最起码公主还没有给他们下令,怎么能出兵。
檀喆怒火中烧,压着火请江照去正殿,一进门就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等着长公主命令,有没有想过她现在有可能根本给你发不了?!”
江照被他的话整得确实迟疑了一下,但还没有被他完全说动:“可是你只凭着那个叫少昂的一句话就出兵,他可是灵犀眼前的红人,出兵可不是小事,万一他真的有什么诡计,我们可就是全盘皆输!”
檀喆整张脸都紧绷着,攥着江照衣领的手力道更紧了一些。
“江照你给我听好了,”檀喆咬牙切齿,“现在的情况比你想的严重得多,可不只是宫变这么简单!西突厥如今对东突厥完全不落下风,甚至前不久西突厥还吞并了东突厥的部分领土,你觉得他们来这里和亲真的是为了求大殷庇护?”
“眼下,西突厥单于很可能已经把位子传给了他的幼子,他独自来这里求亲,你很难保证没有其他的目的。要是他以求亲为名接近皇上,那我们的计划才是真正的全盘皆输!到时候没有了皇帝,真的让灵犀公主掌了大权,你以为你还能指挥得动你的龙武军?皇帝尚有些软心肠,别人可就不好说了!而且皇帝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就是天下大乱也不夸张!”
这时候江照已经有些被檀喆说服了,檀喆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现在西突厥单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们都不确定,但让一个弱女子以和亲远嫁的身份承担和平的使命,况且你看看长公主如今又是被逼迫,那要我们这些男儿又有何用?”
最后这句话最切合实际,顺利的激起了江照的斗志。
檀喆眼看着江照眼神变了,他知道江照改变了主意,心里松了口气。
于是,就在那天,玉澜以为不可能江照不可能出现时,就有了檀喆和江照率领千军万马,檀喆一人之力攻入沧澜塔的场景。
没人能想象玉澜见到檀喆时的感慨万千。
尤其她看到一身银白铠甲的檀喆,负伤跃上七层沧澜塔的檀喆,用微微颤抖的手为她披上红色披风的檀喆。
那一瞬间,身披风雨,眼前风月,都成了过眼云烟。
玉澜觉得命运有种古怪的宿命。她第一次宫变时,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境地下,她曾想到过他,却最终没有去找他。她第二次宫变时,明明已经走过七载风雨,她依然把他排除在外,想让他远离这个战场。
是,玉澜没想过能见到檀喆,在她的计划里,并没有檀喆。
--------------------
第98章
==================
成安九年九月,秋雨。
玉澜在敕旨上落下最后一笔,又上下反复查验了一下敕旨的内容,终于小心卷号放入锦盒,她一边放一边嘱咐在旁边静默不言的怀恩。
“这道敕旨倒未必能用到……若他日兵败,就让这道敕旨随着我的尸体焚烧。若我能赢了玉媱,平安无事就算了,若是两败俱伤……”
玉澜沉思了一下:“怀恩,那就请你找到檀喆,颁布这道敕旨,让他来平定这场乱局。”
说完玉澜笑了笑:“若真是到了那种境地,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到有谁能收拾得了这个乱摊子。”
怀恩忧心忡忡,玉澜这番自嘲淡定的话并不能缓解他心头的焦虑,不由问道:“殿下要压制灵犀公主,何必要置自己到如此苦境?”
玉澜动作一顿,因为怀恩的话牵扯出了心事,她沉思一会,又是一笑:“公公,当初父皇那道传位遗旨究竟怎么写出来的,如今你我都不言自明。”
怀恩神情一滞。
“我知道这是公公的一块心病,这也不是公公能左右的,我能理解。那时父皇重病,只相信张贵妃,连公公都只能送了药给张贵妃父皇才肯喝。”
倒不是说那道传位遗旨是假造,只是以当时的情况,传位给楚景澈终究不像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若真是效仿前朝,那张贵妃才是那个不能容于世的人。
怀恩抿了抿唇,玉澜刚才的一番话确实说出了他的所思所忧。其实先帝遗诏传位楚景澈,又让太后张贵妃理政,看似合情合理,实则也有些存疑之处。
一来那封遗诏是张贵妃自先帝寝殿中拿出来的,二来,先帝当年与上官皇后伉俪情深,一直想要在上官皇后的孩子中立储。太子被废,但三皇子四皇子皆出自上官皇后。纵然三皇子与四皇子有些不足,以先帝对上官皇后的宠爱,全然不考虑在内也不可能。
再者就算先帝放弃立嫡的打算,七皇子楚景宏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年富力壮,处事周全。楚景澈虽为幼子,既没有降生吉兆,长得也没有多像先帝,少时聪慧主要体现在音律诗词歌赋,先帝对这位老来子虽疼爱,但也没有格外的优待。
虽然有存疑,但遗诏已下,楚景澈登了正统,一切也无从知晓了。
“楚景澈坐上这个皇位,我倒没什么,若真的有治世之才,纵然是庶出也无妨,古来有几个太子能顺顺当当当上皇帝的?又有几个皇帝能真正来自嫡出?”
玉澜把笔放到笔架上,淡淡道:“明君难得,王朝出不了几个,我不图他建功立业,可是如今在他身上,连一个中规中矩的守成之君的资质我都看不出来。”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怀恩心里狠狠一跳,明白了玉澜的意思。
江山大业,不能交给楚景澈。
此时的玉澜,已经不单单是想要权力这样简单,她看的是整个大殷的未来。
“所以这次不能这么简单的就发兵,我得给天下一个理由,哪怕这个理由不够有说服力,至少我得有。否则我连去太庙的昭告都写不了,也不能给后世一个理由。”
上次宫变,除的是临朝称制的张太后。张太后只是皇帝年幼暂管事务,跟这次可不一样。无论如何,楚景澈都是紫微城应天门登基的正统皇帝,若轻易废掉,伤的也是国之根基。若没有一个正经的理由,后世效仿,那这王朝离着亡国也就不远了。
所以这一次,玉澜不能只顾着自己夺权,看似是她和玉媱的较量,实际上部署后招的,是玉澜。
怀恩明白了玉澜的心思,也为她的信任而动容,但他依然心存忧虑,想了想鼓起勇气:“老奴斗胆,老奴明白殿下所思所想,知道殿下在谋天下未有之变局。既然如此,殿下为什么将左相檀大人摒弃在外,老奴觉得,檀大人对公主并无二心啊……”
最后这句话个人感情实在太明显,怀恩心里一个哆嗦,不敢再多说。
玉澜静默一会,难得没有发火,也可能是如今境遇每况愈下,距离那次她朝檀喆发火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檀喆再也没有来过。这明明也是玉澜希望的结果,然而真的到这一步,她心里却簌簌地疼。
“是,他确实很忠心,到现在这帮子文官还没见风使舵,给了玉媱那么大的绊子,这都是他的功劳。”
说到这玉澜笑了笑,随即笑容微敛,眼神悲伤自嘲。
是,在这盘棋里,被她逐走的檀喆给她下了最重要的一环。
檀喆官拜左相七年,提携官吏门生无数,深耕许久的檀喆及其势力已经成了与世家分庭抗礼的重要力量。如今檀喆被玉澜架空,做好了他的旧部反抗的准备,不曾想檀喆走了,他的门生依然为玉澜所用,无怨言,无反对,无上奏。
玉媱前不久气急败坏地来找她也是为此。因为玉媱发现,满朝文臣竟然没有想象中那样听话。她满以为手握萧凉川的羽林军,以为能像当年玉澜手掌北衙禁军就能喝令群臣一样理政,万没想到经过七年的调整和清洗,如今站上殿内的这些人,反倒颇有点为国为军的骨气。
他培养的这股势力,不是他檀喆的,是给玉澜的。
也因为这股力量,让玉澜有了面对玉媱和楚景澈的底气。
“檀喆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通透了,”玉澜沉思一会,“其实通透也是好的,是别人望尘莫及的境界。只是看事太清楚,就少了些爱恨嗔痴的执念,总觉得这个人,我怎么都捂不热。”
“唉,其实我又怎么是焐热他,我也是在借助他的力量,利用他而已,他不喜欢我甚至恨我,也是应该的。”玉澜又笑了笑,笑得很是寂寥。
她想到了这七年的过往,仿若一场梦,酸甜苦辣都经历过,每一个场景都有檀喆的陪伴,只是这个人此刻就像个虚影儿,她总觉得抓不住他。
“檀大人为殿下思虑至今,亦足见檀大人对殿下有情啊……”
怀恩也是敞开了说心里话,玉澜看得出来,所以纵然怀恩这话有些逾矩,玉澜没有介意。她反倒有些把怀恩当成一位老者看待,反正现在她清闲得很,如今也再没有人能以如此语气和她说话了。
“是吗,”玉澜思索了一下,“兴许有吧,只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那种情,我不敢问他,也不能问。”
“我是公主啊。”
玉澜仰着脸看着怀恩,说这话时她脸上很神气的模样,像孩童般满满的孩子气。
怀恩也笑了,这一笑眼神慈爱,看着这位他从小长到大有须与感慨,对啊,她可是被宠爱长大的小公主啊。这个被先帝疼爱起来的小公主不耽富贵,为大殷劳心劳力操碎心,谁让她伤心那才是谁的错呢。
怀恩点头赞同:“殿下说得是,我们可不能主动开这个口。”
玉澜得到这句肯定很满意,她不由得开怀地笑了,想对啊,我是公主啊,我怎么能主动问他呢,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他,已经是对他的厚待了才对。
笑完她在软榻上蜷起双腿,她抱着自己的腿轻声说:“虽然每次都和他打嘴仗,但我觉得,檀喆应该没那么喜欢玉媱。”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种感觉。她想起檀喆在集仙殿外被玉媱勾住手指,吓了一跳猛地收回的样子,想想就觉得有意思。其实她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但没办法,时间紧迫,只能在这事儿上做文章了。
“他其实也不怎么爱自己,”玉澜沉思着,又抬眸冲怀恩一笑,“要不然他为什么干着一个他没有那么喜欢的宰相,操心受累地提拔了这么多人,结果没有一个是为了自己的?”
怀恩望着她,微微一笑,他感觉得到,玉澜这个问题并不是问他答案,于是他拱手行礼:“殿下是觉得,檀大人并不喜欢这个宰相?”
“不喜欢,感觉,不喜欢,”玉澜看着外面秋雨,这雨越发大了,一场秋雨一场寒,身体也感觉到了寒意,“这世上有的是不做宰相就让自己活得轻松舒服的法子,檀喆是个聪明人,他比谁都懂,且他这个人,其实没那么多权欲。”
顿了一下,玉澜又说:“檀喆这人,其实不管跟随谁,混的都不会差。有的人就是这样,本来就是金子,不需要所谓伯乐或际遇。”
“可是我需要他,很需要,”静了一瞬,玉澜叹了口气,“有时候觉得,也是委屈了他。跟了我,平白要多操心这么多事。其实当初赐他同平章事,我知道他很为难。”
玉澜喃喃:“所以,我也想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场宫变,她不知道是去是留,是死是活。权力的争夺本来就很残酷,成王败寇,输了就没有退路,所有人都是如此。
她赶他走,让他远远的走,尽可能的躲开这场纷争,应该能留条命,兴许玉媱念及旧情,拉拢他也说不定。
也不用在她面前操心受累,还挨她的罚跪了。
所以檀喆。
你走罢。
--------------------
60/67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