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很少在她面前说这么多话,更别说像这样表白了。
沈欢歆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卑鄙小人。”
“我知道眼下这法子卑鄙,你生气是应该的,可以后的日子只有我陪在你身边,你现在对我生气,以后就不会了。”这话听着,与其是对沈欢歆说,不如说他是在安慰自己。
“我只要谢准陪着我,你算什么东西!”沈欢歆的真心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赵嵩苦笑一声,霍然抬起头盯住她的眼睛,眸中满是嫉妒与躁戾。
沈欢歆才不管他嫉不嫉妒,用那样柔软甜蜜的声音,不管不顾般往他心上扎刀子,“我们都已经定亲了,我们马上就会成亲,你把我抓走,他会马上来救我的。”
“他还能回来吗?就算能回来,你觉得他找得到你?我把你藏起来,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沈欢歆闻言,皱皱眉,有些疑惑。
赵嵩看着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情绪,方才那么阴冷的语气一转,柔声解释道:“父皇先前令谢准与沈章二人前去剿匪,也是趁机支走他二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二人是将计就计,欲要引父皇对沈家出手。所以我也暗中派了高手,去刺杀他们二人。即便他二人大难不死,也能拖延他们回京的时间,让你我趁这个当口顺利离京,远走高飞。”
赵嵩将一切对她全盘托出,怕她听不懂,解释得很细致。他不怕她知道自己的险恶,正如他方才所说,她眼下讨厌他、讨厌他,但时间久了,只要她留在他身边,总会好的…应该,总会好的吧?
沈欢歆张了张眼,缓缓低下头。
赵嵩见状越发温柔道:“俗话说旁观者清,自我下定决心带你离开京城,我便看清了,父皇他胜算不大,你不必担心你的父母,我带你走,他们只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是了,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
沈欢歆抱着膝盖,闻言咬着下唇,攥紧了膝上的衣服。
赵嵩皱眉看着她额上的伤口,向她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额头的伤口。”
沈欢歆往角落里缩了缩,她低下头,吃力地琢磨能脱困的法子。
须臾,她抬头看向赵嵩,眼珠中沁着水光,泪眼汪汪地细声唤道:“三哥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眼下她受过伤,瓷白的额上添了伤口,血迹虽已凝固,瞧着仍是触目惊心,方才遭了颠簸,被人拉扯过,衣衫与发髻也不复那般齐整。
赵嵩便想到了沈欢歆平日的模样。
她素日打扮得精致漂亮,翠围珠绕,美如琳琅,衣上的纹样永远是当下最时兴的,她嫌重,不爱往头上戴太多簪钗,但总是很美的,尤其是那双杏眼,纯净懵懂,带着不知事的天真笑意与鲜活朝气,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旁人都巴不得上前伺候她。
沈欢歆这种人,本该永远无忧无虑,永远那么快活。
可是现下却因他陷入厄境,这般狼狈。
她在角落里,抬着那样一双雾蒙蒙的水杏眼,细声唤人,这样一副惹人怜爱的落难姿态,柔弱无骨的模样,有谁受得了?赵嵩多想冲过去抱住她,可他的腿坏了,她又缩在角落里不动,他只好拿来拐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她走去。
赵嵩缓缓蹲在沈欢歆跟前,抬手欲要触碰她的脸。沈欢歆便趁此机会,拿出藏在背后的电击器,正要怼过去,却被赵嵩另一只手反握住,抄手将那电击器夺来,扔到了一旁。
他叹着气,看进沈欢歆瞪得大大的眼睛里,“你以前拿这招数对付过我,我不会上第二次当。”
沈欢歆见自己的计谋轻易被他识破,面上也不装乖了,眼眶气得红了一圈儿,抬头对赵嵩凶道:“你离我远点,不许你碰我!”
赵嵩的手已经拢住了她的头顶,手心之下是细软浓密的头发,沈欢歆如何打他,他也不松开,赵嵩只管扣住她的头,想要仔细想看看她额上的伤口。
沈欢歆被气得没办法,伸脚踢到赵嵩腹部,他趔趄一下,她见状又推他一下,便把赵嵩推倒了地上。她的力气不大,只是赵嵩少了一条腿,不容易站稳。
拐杖也摔在地上,赵嵩抬起眼来看她。
马车外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赶忙进来将赵嵩从地上扶起来。
万安看了看两位主子,心中直叹,怎么会吵成这样?
沈欢歆见马车中另外两人此时顾及不到她,又见马车门大开,她没有转头看赵嵩一眼,直接往车门方向走去,想趁此机会离开这里。
车外的景致飞快倒退着,她就站在门前,头发被往后吹拂。
赵嵩盯住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推开万安,冲上去拉住她的手臂,往回一扯,下一瞬沈欢歆便与他一起倒在地上。赵嵩目眦欲裂地吼道:“你是不是傻?跳下去会摔死你!你不要命了?!”
沈欢歆又摔了一下,额头磕在赵嵩胸口,先前几乎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外面又进来两位女侍,连忙将摔在地上的两个人扶起来。
沈欢歆挣扎,由着血流到下巴,也不喊疼。赵嵩手撑着地站起来,无奈之下,不得不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让她昏倒过去,终于安生下来。
第85章
建和帝曾吩咐过, 若威远侯与长公主抗旨不尊,不应召,可用武力挟持,前去宣召的将领带足了人马, 然而那夫妇两个却很配合地上了入宫的马车, 之后也不问事由, 在车中下起了棋。
天子早就摆好了架势, 准备向二人问罪,却看那对夫妻施施然走入殿门, 威远侯面容儒雅, 气质沉勇,长公主端丽庄肃, 雍容华贵气度傲然。天子看着昔日亲姊与好友, 恍惚了一瞬,几乎要起身亲切地迎上去。
“不知陛下于深夜急召臣夫妇二人入宫, 所为何事?”
威远侯的问话将建和帝从回忆中拉扯回来,天子那一颗帝心往下沉了沉, 想到威远侯那握在手中滔天的兵力,沈家在民间的威望, 再看他二人如此沉着从容的姿态,似是不将他这个帝王放在眼里,他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不知本宫与侯爷犯了什么罪?劳陛下深夜审问我二人!”不待建和帝回覆, 富安厉声问道。她被伤得最深, 毕竟那御座上的, 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然而生于这红墙金瓦下, 是天家人,注定与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不同。权欲之下, 手足亲情也变得淡薄,以至于刀剑相向,动辄起干戈。
长公主来时还算冷静,待见了皇帝,汹涌怒气却涌上心头,但此时的斥责,已经不是像幼时那般,弟弟犯了错,她这个做姐姐的去教诲训诫,富安早就死心。
“来人,给长公主与侯爷看座。”
建和帝倒念起了旧日情分,再者长公主先声夺人,他落了下风,不如顺势改了那问罪的架势,左右自焚之事是他派人做的,威远侯要造反的谣言也是他着人放出去的,沈家到底有什么罪?他也不知道……不!沈家有罪,罪在手握重权,于民间负有盛名,让他日夜不得安寝。这,就是最大的罪名。
宫人搬来桌椅,长公主两人入座,天子又吩咐上酒食,一副招待来人做客的模样。
“朕登基之初,辽王造反,多亏侯爷于外抵御叛军,皇姐于内助朕稳固朝局……”后来辽王被镇压,建和帝却不顾威远侯与长公主的劝阻,只给辽王定了一个终身监。禁的罪名。
天子彼时刚刚登基,年轻气盛,他那么做,倒是为自己博了个宽和仁善的名声,现在想来,似乎还有一重赌气的意味在,像是告诉所有人,这天下不是威远侯与长公主说了算的,他才是皇帝,一切该由他做主。
“陛下自小与叛王不对付,我当时心里还奇怪,陛下何时变得那么’仁善‘了,竟然会留叛王一条命?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你就对本宫与侯爷心怀不满。”
长公主微眯着眼,淡声回忆道。最后那话,她用了一个“你”,像在质问。
正因此,给了叛王卷土重来的机会,为了保住皇位,天子却不得不再次依仗沈家,彻底剿灭叛王。
年前与鞑族那场干戈也是如此,沈家护住了边关百姓,还打入敌族几座城,逼得他们对大胤主动求和,纳贡称臣。
说起来,皇帝确实依赖着沈家,在所有心头大患被彻底除去、在保证他的皇位能坐稳之前,他不敢对沈家动手,而如今叛王已除,鞑族也大伤元气,低头称臣,边关将有几年安生日子,在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形势下,沈家暂且没了用途,便成了天子最大的威胁。
天子亲自动手为两人斟酒,闻言面上带有苦楚,低声叹道:“朕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亲姐,是好友,我心中也难受得很…酒中未下毒……”他说着,率先执起酒杯饮下一口。
威远侯垂着眼,将长公主面前那杯酒拿开,“夜深,不宜饮酒。”
建和帝看向他,接着说:
“朕这些年来,能稳当坐在帝王之位上,一直感念皇姐与侯爷的功劳,可是这位子坐得也不是那么令人舒坦,近日,朕夜里总睡不安稳,多日不敢高枕而卧。”
威远侯听着天子这番就差指名道姓的话,喃声道:“陛下当真是多虑了。”
“爱卿手握重兵,想造反轻而易举,朕总要做足准备。”
长公主在一旁气道:“你这是疑心生暗鬼!”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多疑?哪位皇帝容得下权臣?既然朕是皇帝,是这天下之主,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建和帝漠然道,“倒是皇姐,你本是宗室女,堂堂大胤长公主,竟然同沈家一起与我作对?”
“闭嘴!”长公主闻言怒极,一掌拍在桌子上,案上酒杯倾倒,她指着皇帝怒道,“你当初由着你那点子私心,不顾边关百姓安危,急召侯爷入京,单凭这一点,你就不配当皇帝,你害我女儿,害我儿子,害我夫君,将我监视在沈家,你那时可有想过我是宗室女,是你的皇姐?!”
“那证据足以以假乱真,朕正是为了百姓着想,才召威远侯入京。将你监视在沈府,也是一时之计,事后朕多次向皇姐求和,皇姐却不曾理会。”
“你……”
“这天下当是赵家的,皇姐也是赵氏女,竟要助这天下改姓为沈?你这样做,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父皇母后吗?!”
长公主一怔,她说不出话。
望着建和帝那张大义凛然的脸,听他满嘴斥责的话,一颗心彻底凉了下来。
威远侯扶了扶她的背,稳住她略显晃动的身体。
他皱眉道:“陛下有气,不如冲我来。”
建和帝道:“朕常听人说爱卿与长公主是天付良缘,这些年你与皇姐聚少离多,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爱卿不如就此上交了兵权,日后,或是安心和皇姐待在家里过日子,或是去各处看山看水,朕保证你以及你的子孙后代余生富贵。沈家算是与皇家结了两姓之好,如此君臣相和,上下相安,更不会…让皇姐为难,这样难道不好吗?”
最后这话算是敲到了威远侯的心坎上,他转脸看了看长公主,缓声道:“好。”
富安又是一怔,也看向他,瞪大眼唤道:“侯爷!”
威远侯拍了拍她的手背,算是安抚,接着说:“若陛下能在此对臣告个罪,臣便遵旨。”
建和帝闻言,眉毛狠狠一皱。威远侯见此道:“陛下若觉得困窘,或可屏退宫人。”
天子听了却是越发愤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朕何错之有?”哪里有皇帝向臣子道歉的?
威远侯蓦然提了声音道:“那臣何错之有?!”他音声如钟,在战场上杀人杀惯了的,不管长得如何儒雅英俊,身上总有一股抹不掉的煞气,将侍立在一旁的宫人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下。那些情绪他不曾向妻子袒露半分,深藏在心底,此刻接着这样一句问话彻底爆发了出来,满是不解与愤懑。
建和帝越发恼怒,他怎么可能会道歉?他是天子,没错,他说沈家是错的,那就是错。
他看了眼富安,终是道:“朕给过你机会了。”话音一落,在孙统领的带领下,从殿外走入一队披甲佩剑的禁军。
天子站起来,甩了下衣袖,“今夜那忠勇之士以自焚之举上达天听,让朕得知沈家意图谋逆之事,朕忙召威远侯夫妇入京,欲证其清白,给百姓一个交代。谁料稍加审讯,竟真有此事,朕心中甚为悲痛,却为了江山社稷,不得不就地斩杀威远侯。”
他顿了顿,又道:“你将淳安几人今夜送出府,朕的三儿早就追过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死之前,让你们一家团聚可好?”
赵嵩对沈欢歆一直不怀好意,长公主夫妇脸色顿白,长公主更是一瞬失态,拿起案上的酒杯直接砸了过去,“你们若敢伤害我的女儿,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们!”
那酒杯擦着皇帝的肩膀而过,他为躲那酒杯,顺势背过身去,似乎害怕看到孙统领动手杀人的血腥场景。
富安急促地喘着气,转身向殿外跑,她担心沈欢歆,恨不能马上出宫亲自去找她。
“喀哒”一声,剑鸣轻吟,安静空阔的宫殿衬得吟啸之声悠长,这是利剑出鞘的声音。
孙统领的声音沉沉响起:“长公主殿下。”
富安的脚步声顿住,建和帝的气息也顿了顿,背在身后的双手捏成了拳头,他不敢回头,低着头看着她方才砸过来的酒杯,等待着皇姐尸体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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