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百熊忙不迭的应道:“对对对,就多住个三年五载啥的,这黑木崖也供得起你啊!”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楼兰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在和自己说笑,便转头又问,“对了,我之前让你们给我找的东西呢?”
早有三娘的提醒在前,童百熊怕多说多措,忙讪讪笑着转换了话题:“哦哦哦,早就找到了,你要的那种特殊香料过个两日就会有人快马加鞭给你亲自送来!”
“嗯。”楼兰颔首,回目沉色,“必须要快了,否则怕赶不及我离开之日。”她说过的,答允过别人的事情,绝不会食言。
她没看见,在她的身后,童百熊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同日,屋外的天色逐渐下沉,教主执笔坐在桌前,耐心批阅着桌上堆成小山丘的教册。
直到身边烛台里的烛火落地成花,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堆积攒太多的教务处理完毕,教主刚是发下笔,回头便见身边两步远外垂头不吭不响,宛如一块木桩的男人。
他转瞬收了眼里的沉沉疲惫,温和笑了一笑,特意缓和了声气:“莲弟,你陪着本座这么久可是累了?要不要下去歇歇?”
“不敢,这是属下应该的。”男人头也不抬,躬身恭恭敬敬的回答他。
“……莲弟,你还在着恼本座么?”
“属下不敢。”男子一点没有停顿,语气又快又僵。
“莲弟,本座已与你解释多回了。”教主看着他冷漠僵硬的轮廓,不禁叹息一声,“这些时日不为你说话是本座不得已为之,要再偏袒与你,教里的弟子们定对你更加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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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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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大人无奈摊手,当个在两边游刃有余的渣男,也是件不容易的差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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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教内上下对莲弟的轻视与鄙薄自然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自打莲弟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后,他便只做平日里最基本的端茶递水,伺候笔墨,空有总管之名实则奴婢之身,又不得他往日的偏爱宠护,弟子们便都以为他失了教主宠爱,背地里皆是议论纷纷起来。
如今数日过去,弟子们见教主仍对他故意漠视,只当平常奴仆对待,一旦做错事轻则训斥,重则喝骂,见此弟子们个个欢喜痛快,本就对他深有不满,这下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嘲笑欺辱与他,连守门的低等侍卫都能借机挤兑他两句。
彼时,他亲眼看见他从未受过这般折辱的莲弟就红着眼眶,撰紧拳头站在门外,亲耳听见连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心肝宝受尽慢怠嘲讽时,他的心里都疼的受不住了,恨不得扬手一掌把那嘴碎奴才就地打的挫骨扬灰。
可至始至终,他只能坐在屋里,冷眼旁观,不得插手。
这是他当初亲口答应的,一教之主,自然说话是一言九鼎,不得有违,否则定被天下人嗤笑。
而且,更重要的还会让那人对他露出失望之色。
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很是不愿看到那人对他露出那种目光。
彼时彼刻,长身玉立的女子站在牢内,看着他一字字的道。
“东方教主,我如今所受的苦楚与屈辱,皆是因你的神教,因你的总管,因你的,怀疑。”
听完最后两个字,他微抿了抿唇。
女子的面色不变,悦耳清脆的嗓音吐出的话语轻轻重重,分明没有一丝的悲怒哀怨,却直扎着人的心口。
“我楼兰生下来便是天宠地爱,从无人让我受到这般委屈,当初我只是在一家客栈吃了碗茶,转头就被莫名其妙的带到了荒郊野外,再被带入黑木崖,见面你便一连两掌想要我的性命。”
初见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无话可说。
于是女子再道:“我为了保命才没有反对我是楼家表妹的事情,在黑木崖我事事小心谨慎,从不轻易外出,也不结交他人。可出了这事后,你压根就不听我的解释,直接把我当做外敌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足有八九日,吃不好睡不着,我受尽了这些苛待,那么只这区区的一个条件,你也觉得过分了么?”
他低眉时瞧见她原本的一身烟紫华袍失了光泽,她的裙边还有两三处破洞,裙摆边沾了几片夹土的落叶,沉默许久,便无声默认了。
这确是他欠她的,他只得还她。
因为莲弟,因为他,这人确实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他未曾多想就应下了她的三个要求,而莲弟如今也是受尽了屈辱,所以他百般包含,甘愿低声下气的多番哄慰他,只想他能心里好受些,愿意再和他重合就好。
可惜,事与愿违,天不圆满。
听完他苦口婆心的解释,杨莲亭仍是深深垂着头,不冷不热的回答他道:“教主一番苦心,属下不敢有违。”
语气僵硬的简直比对陌生人还不如。
这些时日任他私底下百般示好意,说尽了好话,杨莲亭仍是油盐不进,始终是冷淡态度,疏离举动,几时被人这般的故意轻待过,教主心有怒气,可仍是生生忍下,面上不显露分毫。
他愈发柔声哄慰道:“好了莲弟,你就莫要再耍脾性了。你且耐心再忍耐一段时日,待这些风波平稳下去,有了本座在旁,他们自不敢再轻看与你。”
他自认已是放低了姿态,说尽了好话,杨莲亭依旧一动不动的垂首站着,冰冷又恭敬的回答他:“属下身份低微,能得教主偏待很是惶恐。”
“……”
好久,他僵脸回头,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间,重重叹息道:“也罢,迟早你会明白本座的苦心。”
听见他话里明显的失望与落寞,身后的杨莲亭才是微微抬头瞥他一眼,眼中不免复杂,犹豫着欲张嘴说话。
前方已经回过头的教主并没有看到他的举动,后背陷进椅里,无力的向后摆了摆手:“你站了一日也是累了,便回你院里休息吧,本座这里不需你伺候。”
一只还未来得及泄出缝隙的蚌立时死死闭紧,阴郁的缩在角落里顾自尘封。
杨莲亭低眼,应首:“是,属下遵命。”
垂首默默快走到门口时,忽听身后飘来一道柔声轻唤。
他顿了一顿回首,正见教主的脸沉浸在暖黄色的烛光里向他遥遥望来,轮廓柔美的惊心动魄。
“莲弟,”教主软声细语的开口,眉眼弯弯的注视,“今晚本座想去后山花圃走一走,你可愿随行?”
教主的音容笑语一如往昔,令他恍惚生了几分错觉,刚欲脱口应答,随后马上想起了什么顿时表情僵硬。
迎着教主柔情似水的眼神,他站在门内默了一时,随即躬下腰,嗓音低沉的回道:“回禀教主,属下回去后还要核查后院杂册,怕是不能随行。”
他现在已经没什么实权了,只能管理后厨最下等杂役的工事排班,繁琐且无趣的至极。
闻言,教主的笑容当即僵硬在了嘴角。
他已是被拒了几次。
“好罢。”
最终,他强忍收拾心里的不快,勉强勾唇笑了笑,还是温声细语的:“莲弟既然有事便算了,但切记不要忙碌太晚以免伤了身子。”
纵使被他的无情冷酷折损了颜面,教主的字字句句皆是贴心暖意的,纵使铁石心肠也要化成春水绵绵,令他忍不住多看了教主一眼,嘴唇张了张,几乎就要改了口。
可最后想起这些时日的所经所事,他还是咬着牙狠了狠心,应声是后便立刻转身出了屋门。
他怕再多看教主一眼,故意堵塞的心口就会一下河塌泄水,前功尽弃。
他不能再因为教主随意的几句解释,随意的几下示好,就把一切前尘皆消,直接投入教主的怀抱中献尽媚色,引人笑话,招人鄙薄。
这些日子所受的漠视,所受的折辱,桩桩件件皆卡在了他的心底长成了厚厚的茧,令他执拗且盲目的坚守着所谓的男儿尊严。
也是他最后的,仅剩的尊严。
杨莲亭前脚才出房门,随后教主就笑脸顿失,脸色冷冽的看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眼前。
半柱香后,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抬手一掌把桌上堆积的册子悉数重重打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砸了一地。
外屋的守门侍卫与数名奴婢当然都听到了屋内的哗啦作响,不知何事让教主大怒难当,皆是不敢进去当出头鸟,个个胆战心惊的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之前杨总管没回来时教主的心情就颇为不好,每日就晚出早归不知去了何处,但白日回来后心情都会好了不少,也没有对他们发过一次火气。
不想杨总管回来后,教主的表情反而一日比一日的难看,心情也是一日比一日的恶劣,总拿看死人的眼睛盯着他们看,直把他们吓得大气不敢吭,平日伺候教主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会被阴晴难定的教主一掌就地打死。
这个挨千刀的丧门星,还不如不回来呢!
上天哪,快派下来一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救他们这些可怜人脱离苦海吧!
听着屋内喧闹过后便是可怖的寂静,他们在心底欲哭无泪的这般想着。
与此同时,藏花小楼的卧房里,楼兰从书里抬起头,微微蹙眉。
“怎地了,姑娘?”正巧捧着什锦果盘进屋的丫鬟青鸾小声询问她。
“……无事。”她静默半响,才是低下眼淡淡道,“方才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
青鸾一脸疑惑。姑娘喜静看书,这屋里屋外的,便无人发出过多余声响。
“把果盘放在旁边后,”楼兰细长白皙的指尖捻起一页书纸,自然吩咐道,“你们就下去休息吧。”
姑娘又要把她们纷纷打发走,不让她们在旁伺候了。青鸾眼露失望,看了眼屋外又看向她,软声期颐道:“姑娘,天色黑了,这书明个儿看也不迟,让奴婢们伺候你洗漱入床吧。”
“不用。”楼兰没有听出她话里浓浓的期待,依旧郎心如铁,“我自己再看会儿,若是困倦便顺势睡了。我睡觉浅,容易惊醒,你们无需在旁相陪。”
“可是姑娘,奴婢想……”青鸾不甘心的咬了咬下唇。
认真看书的楼兰终是舍得抬眼看她:“别再向我撒娇了。”她眨了眨眼,暖金色的烛光在她眼里盛开,璀璨光圈层层散开。
她的低柔嗓音含了致命的蛊惑。
“听话,回去。”
青鸾神魂颠倒的软软应了声是,颤抖着手放下果盘,转身恍恍惚的出了屋门,顺手把房门关上。
嘎吱一声响后,楼兰把手里的书册合上放在桌上。
她站起身,走到大开的窗边。
窗外,往上是苍穹,星稀月朗,往下是山峦,万里叠嶂。
她站在窗边沐浴月光,清亮透彻的目光透过窗口,径直往重重山峦里的深处远远投望,凝目细看了好久。
直到半柱香后,她看着某处有暗影在夜色里微微浮动,忽是莞尔。
是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已是近盛夏,白日的烈阳还晒得人后背作疼,送来的风也是夹着火气,烫的人皮热毛卷。
但到了夜间,黑木崖的林间吹来的山风便是凉爽的,风声穿过薄袖,灌进领口,便绕的一身凉意。
黑木崖的半山腰后崖,肩盖薄披的教主原本在漫无目的的乱走散心,偶然一个眼神无意瞥见了什么。
他今夜心情格外烦闷,却苦于无法与人诉说,此时瞧着高高的那处时突然心口一动,便鬼使神差的顺着崖壁旁的小路走上去抵达山崖顶口,再悄无声息的一步步靠近崖边花树下迎风而立的女子。
便见女子一身坠地的紫袍金纱,山风拂来,吹的衣摆猎猎,长发飘飘。
在这沉重夜色里,紫萝花树下,女子飘摇的背影看起来几乎要腾飞欲起,直入苍穹。
刚离得近些,山风就卷着女子衣摆长长的薄纱流苏刮到了他眼前,被他伸手从脸上拽着按下。
他开口对前方的人询问道:“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好好睡觉,跑出来在此处站着作甚?”没有武功,还敢莽莽撞撞的站这么高,也不怕摔了下去。
他往前又走了小半步。
前方的女子闻声才知身后来了人,回头看来正好就看到三步外站着的俊美男子。
她正正望向他的视线,随即又垂眼看向他捏着自己衣带的指尖。
察觉到她的目光停顿自己指尖,他才是恍悟过来,然后适时放开了手,任那轻飘飘的飘带随风乱舞,却又顺势缠着他的发丝在空中纠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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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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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大人默默望天空,他认为不能全怪他,毕竟小号和大号的记忆存档有点混淆,实在来不及完全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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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夜慕照着这块寂静辽阔的大地。
沐浴在星粒月光下的紫袍女子面目冷艳又端庄,含春辉胜艳阳的清亮目光径直望向对面的人,不答反问。
“夜色深重,教主不是也没睡?”
“本座睡不着。”
“我自是一样。”
她回答的又快又稳,语气听起来毫无防备,像是在与挚友亲朋一般轻松交谈,教主听后心情莫名就好了几分,脸上却是故作严色斥她。
“你这人,对着本座说话也敢好不无礼,不怕本座降罪与你么!”
“可我瞧着,”女子偏了偏头,眼瞳清澈,“教主从未在意过我的无礼。”她说的甚至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他愣了一愣,随即失笑,无奈叹息。
“平日里看你没心没肺的,想不到竟是生了一窍玲珑心肝,也会看人下菜。”
“我并未看人下菜,我只是知道,教主并非那种动辄喊打喊杀的匹夫罢了。”
女子迎着他惊诧的目光,神情自若的叙述道:“教主乃是百年难见的天之骄子,无论武功还是智谋都是一等一的,旁人的是非对错教主皆是看的分明,且最珍惜少年英杰,又怎会做出只因觉得对方无礼便举掌要杀的鲁莽举动。”
古往今来,但凡少年英杰哪一个不是脾气傲慢,性子独特?可只有知晓英豪难得的将相王侯才会礼贤下士,换了他人,只会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暴怒不已。
因此枭雄与昏君,区别便是在此。
可至今教内上下弟子们皆是认为,他既非那礼贤下士的枭雄,又非那喊打喊杀的昏君,他虽然掌管大局,却又亲信小人,一时亦正亦邪,难以分辨对错。
从当上任我行的光明右使以来,他自认自己足够深藏心计,足够不假于色,他的悲欢喜怒从未让人琢磨得透,就连常时随侍身边的杨莲亭都未能把他了解透彻,而她与自己明面上不过才见了两三回,短短几句竟就轻而易举说出了他的真正性情,这当然令他心里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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