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很奇怪,一向谨慎防备的他竟然丝毫未觉戒备,更没有想把她除之而后快的急迫。
他甚至没有生气,只故意冷了脸,故作厉色的吓唬她:“你莫忘了,你我初见,本座便是一话未说就要杀你的,你还觉得本座是你所认为的那般人么?”
“教主虽非莽夫,”女子看着他,不慌不忙的道,“但也极其自负,认为天底下无人能反抗其左右,要杀一个觉得古怪的外人,也是合情合理。”
“你……”
“虽然合情合理,”女子径直打断他,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可二话不说便要杀我,我自然也觉无辜的很。”
“……”一出现就让本座的属下们个个为你痴狂不已,本座实在没看出来,你究竟是无辜在了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足有半刻后,他宛如妥协了一般,无可奈何的长长叹息道:“真是伶牙俐齿的厉害,本座说不赢你。”
站在崖口的女子敛容不言,雪白的手腕边飘起的层层衣纱迷蒙了她的脸轮,眼眸,只能间隙看见飘飞狂舞的长发,偶尔几根飘落到他身前,摇摇曳曳的,像是一朵夜色里灿烈盛开的罂粟花。
他看着看着,竟是鬼使神差的伸手拽住了手边飘飞的一缕长发,触感柔软细长,再抬眼看去,便正正撞入女子一双耀着星河熠熠的凤眸之中。
适逢山谷夹持送来的夏风变大,吹落了女子头上的紫萝花树,簌簌花瓣飘了满眼,送来一阵阵清幽花香,不禁迷蒙了尔等凡夫俗子的一颗俗心。
这一夜的星光月辉像极了那晚那夜,许因气氛相似,许因时机重逢,两人一时之间皆是恍惚了心神,在清风花瓣里目目相对,久久出神。
下一刻,女子率先回神垂眸,便伸手轻轻扯回了自己的长发,再出声道:“教主,你不知男子随手扯弄女子的衣带发丝,这是失礼之举么?”
乍然间变得空落落的手心,令他的心口也莫名空落落的,他没来得及多想刚才自己古怪的举动,顺口就回答道:“可本座瞧着,你也不在意本座的失礼啊。”
没想到他能用自己的话顺势怼回自己,女子听后不见被冒犯的怒色,反而轻轻笑了:“看来教主也是生了一窍玲珑心,让我无法反驳。”
他闻言一惊,不是因为两人此刻的一回一答换了顺序,而是因为她说她无法反驳。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并不在意,甚至是并不排斥他逾越过线的举动。
在你未嫁我未娶的男女独处情况下,娇持端重的女儿家但凡有丝毫的表态,都是证明了一件赤裸裸的事。
想到这里,他猛然回忆起那晚那时的暧昧场景,结合着今晚今刻女子的坦诚情态,他忽地一下紧张起来,导致一时之间他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与处境,把那许多事全都迷迷茫茫的混凝成了一团,错以为与这人还是在那山涧峡谷之中。
这一刻,他只觉着自己喉头有些干咳,嗓子涩涩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你是……?”
女子疑惑的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盯着女子的头顶花树,望着女子的手边衣纱,终是轻轻开了口:“楼兰,你是喜欢本座么?”
听完最后一个字,女子却是诡异的沉默了。
见她久久不答,教主就急了,虽然也不知自己急什么,为什么急,但他就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让他可以彻底死心,又能让他彻底安心的答案。
“你忽然哑巴了不成?”教主故意冷着脸,咬牙逼问道,“纵是本座心高自负的误会了,你也该让本座明白是真是假!”
面前的女子与他目目相对,眼底深色一片,荡着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片刻后,女子终于是开了口,低声吐出一句话来,却字字凉的透心。
“教主误会了,喜欢教主的,自会另有其人。”
教主两个字让他游离在外的神智迅速回归,他蓦然想起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身份与场景,想起这个人与自己真正不过才见了短短几面而已,而且结局都是不怎么愉快,甚至是坎坷的,自然不该会喜欢上此时的他。
何况他早就察觉到了,明明她天性疏淡且自傲,却唯独对某人是大不一样的态度。
正好,这个问题他在很多个夜晚里就想问她了,只是一直鼓不起勇气来证实真假而已。
今晚的天时地利人和,机会难再寻,他克制的抿了抿唇后,方是嗓子干哑的试探出了口。
“本座刚才一时糊涂问的莽撞了,本座……本座原是想问你,你可曾喜欢过谁?”
“未曾。”
“未曾?”听到这轻轻爽爽的痛快回答,他错愕的睁大了眼睛,随后不可置信的反问,“你当真未曾喜欢过任何人?!”
怎么可能,若她真的未曾喜欢过任何人,在那些一夜夜相识相遇的场景里,她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些保证,姿态暧昧做过的那些举动,又算什么?
莫非都只是她一时兴起,唯独他当了真么?
他的心口不可控制的动荡,神情僵硬的泛起赤白,然后就亲眼看见面前的女子毫不犹豫的颔首应答。
为了不让他有一分多余的奢望余地,她甚至字字笃定的丢出来,字字便如利剑生生扎进他的骨子里。
“是,我从未曾喜欢过任何人。”
语落,教主的神情霎时凝做坚冰,眼神直直盯着前方坦坦荡荡回答他的女子,同时胸口的某处深底刚缓慢搭起来的梯台,逐块逐块的大片碎裂掉落摔进了一望无际的黑渊里。
是他蠢把假话当真心,错把鱼目当珍珠,盲寐认为真有痴心人。
是他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这天下人,果真都是一般负心的。
“今晚确是本座糊涂的厉害了,竟胡言乱语的冒犯了楼姑娘。”他扭目看向远处的黑暗,字字冷冰冰的道,“更深露重,楼姑娘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说完转身甩袖,大步头也不回的下崖离开。
留下女子一人站在原地眼露惊诧,目送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融入了浓浓黑暗里不见踪影,她还是站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过后许久才是后知后觉的低埋下头,不知是在想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方才所说字字句句皆是实话,并未欺瞒与他半分。
可为何心里却觉怪异的沉重?为何最近开始,她总觉得自己开始有些不太对劲?
她呆呆的握着碎蝶,心口竟是一阵阵莫名的怅然若失。
她无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等到她猛然醒悟过来时,慌忙摊开掌心低头一看,便见一只金尾羽翅的蝴蝶瘫在她掌心里动也不动,灿金的尾翅都碎成了两半,瞧着好不可怜。
蝶儿,果真死了。
心口,一下空了。
她看着这惨死的无辜蝶儿,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回想起教主临走前仿佛再度被无情抛弃的悲戚神情,嘴角苦涩,眼眶泛红,眼底深处都溺满了麻木的失望与自嘲。
她刚是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某处开始有些发涨起来,是酸酸涩涩的揪疼感,令她竟觉有些难忍。
至今楼兰看过了无数的书籍,各种方面均有涉猎,唯独就没有看过凡间流传的情爱话本。
因此,她没看过话本里那些纠缠的情情爱爱,缠绵的痴男怨女,所以就不懂得这个突如其来的症状其实有一个极其合适的词可以描述。
心疼。
而她更不知晓的一件事便是,往往伴随着心疼而来的是更加复杂且令人难受的东西。
这是她一向看轻的凡夫俗子们沉迷在万丈红尘之中,终生也难以琢磨透彻的东西。
可怜的是,事到如今,她却不知,她也即将成为那让她深深不解,又深深轻视的其中一员。
可惜的是,她尚不明白,也无人相告,便只能任由这个情况越演越烈,直至无法挽回之时。
楼兰忽地“啊”了一声,伸手一把捂住猛地犯起疼意的眼睛。
比起上次,这次疼痛更重,宛如针扎般的剧烈,一时疼的她不能抓紧手里的蝶儿,手心颤颤埋进眼眶里。
直过了好半刻,这股疼痛才是慢慢褪下,却仍有阵阵余疼缠着眼眶,让她几乎疼的跪下了地。
想起上次也是突然的微微一疼,便没被她太放在心上,而如今时日不过月余又频繁再起,疼感却大不一样,显然是她的眼睛出了大问题。
她强自忍耐着这股难忍的疼痛,不禁深刻怀疑起自己从小习到大没有过丝毫阻碍的内功,如今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事关她多年苦修而得的一双好眼,是万万不能有一丝损伤的,看来这地方不能久待,要快些回去翻翻书确保无事才好。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眼眶,这般默默心想道。
到了这时,眼睛的余疼便彻底消散了,她放开手,眼神放空的看向前方,不禁喃喃自语。
“果真如师父当年所说,来了这外界后,我好像就开始病了呢。”
忽然,突闻哗啦一声,她的身后崖下,一下漫出了无数扇着金翅羽尾的百翅蝶。
恍若无数的星辰在此纷纷坠落,煞是奇幻瑰丽。
夜漆月明,紫萝花树,她长身玉立的站在百蝶之中岿然不动,衣袂翻飞,黑发纠缠。
如同深夜里的妖灵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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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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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盈盈娇羞的对了对手指,不能怪她年幼经不起诱惑,实在是这个女人太迷人。(字面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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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告诉你,我昨天清早看见教主从七位夫人的住所走出来了,听守门的弟子说,教主已是连去了多日了!”
“真的?教主可已许久未曾在潇湘苑歇过了!”
“真的真的,我还瞧见教主的脖子和手背上有几处红痕呢,而且那几日夫人们都没有出门半步呢,嘿嘿!”
“教主果然英武雄伟让人敬佩。诶呀,我是不是该嘱咐后厨给教主多备些养身的羹汤啊?”
“快些备着吧,这日日夜夜的,教主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我看哪不用多久,那杨总管就会彻底失宠咯,没了教主的宠爱后,看他还怎么耀武扬威……”
待那两个奴仆低声细语的打笑着走过回廊后,杨莲亭才从花亭的转角暗处无声无息的走了出来。
一脸阴沉,眼底晦暗。
脑子里一阵阵回荡着这两个背后嘴碎的仆从最后的字字笑骂,字里行间满是深深的鄙薄与看好戏的嘲讽,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旋即扭身大步离开。
那厢,后山的一处雕花小院,教主正懒懒的撑臂坐在悬栏藤椅里闲闲垂眼,看着正对面的任盈盈低眉弹琴,指法干脆利落,琴声悠远顿挫,养眼又养神。
一身粗衣麻布的和蔼老者就站在一旁,闭眼听着这悦耳琴声连连抚着白须颔首。
很快,一曲稳重落完,任盈盈从琴中袅袅抬眼,弯弯眉眼笑的璀璨夺目,软声细气的道:“东方叔叔,你瞧盈盈弹的如何?”
“不错,比起上次大有长进。”教主颔首,笑意在眼眶里蔓延,“看来曲洋把你教的不错。”
“属下不敢居功,是圣姑的天赋着实难得罢了,属下也不过在旁是略微指导一下。”旁边的曲洋语态谦虚的弯腰拱手。
“做得好便是做得好,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假话作甚。”教主懒洋洋的一挥手,“你教好圣姑本座很是满意,过后你自去三娘哪里领赏便是。”
知晓教主不喜假意奉承,曲洋不敢有违,痛快的拱手稽礼应下。
任盈盈起身离开琴桌,蹦蹦跳跳的走到教主面前,眉开眼笑的讨礼道:“东方叔叔,曲长老都有赏,那盈盈赏什么啊?”
“真是怪了,这琴是你想学,人是你要来的,什么好处都是你占尽了,你竟还向本座要奖赏?”教主听得笑容分明无奈,却又满是宠溺,“也罢,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唔,盈盈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教主阖眼,淡淡微笑:“本座能做到的,都可允你。”
“那,那盈盈,”面前的任盈盈娇羞的扭了扭手指,“盈盈想再见见那个人。”
教主的眼神一下沉厉,眼底的冷光直逼摄人心魂。
“……那日家宴上的女子。”任盈盈装作没有看到他顿变的眼神,脸颊红扑扑的扭捏补充道,“就是那个,那个长得一般,性格冷傲,还让盈盈看了一眼后就昏倒的那个紫衣女子。”
“……”
侧身靠坐在藤椅里的教主放松坐姿,缓缓垂下眼轻轻一笑,又是旁日里那个骄纵可亲的东方叔叔了。
“盈盈啊,本座听着有些迷糊了,你这到底是想见她呢,还是不想见她呢?”
他话里满是挪愉的意味,任盈盈的脸更红了,大大漆黑的杏眼招子羞恼交加,更衬的她唇红齿白,实在可爱。
他目光暗暗贪婪又嫉妒的看着眼前一举一动皆是显尽娇俏的盈盈少女。
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芳华正好的年纪,无论是羞是怒都美的惊人,教人艳羡。
面前的任盈盈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翻涌的思绪,只娇嗔道:“东方叔叔,你莫要再拿盈盈打笑,再这样,盈盈可要生气了!”
“好罢,本座不笑你了,”教主笑的温和可亲,随口应下道,“否则你一时恼羞成怒又把这琴砸了,本座可再难给你寻一把一模一样的回来。”
她年少就喜琴,在她前年生辰之时东方叔叔便特意找来一把千年古琴作为贺礼送给她,后来被她不小心失手摔了。
为此,她难过的两日没有吃饭,东方叔叔便又派人花了重金大力再给她寻回来同人同工打造的一把,任盈盈又是感动又是欢喜,便十分的喜爱珍护这把琴。
他说的平平淡淡,随口自然,话里话外却皆是对她的宠护与偏爱,似乎哪怕她真的再摔了一把,他也会想法设法的给她找回来一把原样的,管教她欢喜满意。
任盈盈听完这话心情难免有些复杂,神情仍是不改分毫,便倚身靠着藤椅,撒娇般的询问道:“东方叔叔,你到底让不让盈盈见她麽?”
“本座几时没让你见她了?”教主不以为意,随口笑道,“她又不是本座的所有物,见她还需要经过本座的同意。”
说着他便沉了脸色,蓦然想起那晚那时她直盯着自己说出来的那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只觉心口莫名的扯了扯,又苦又涩,教人莫名难受的很。
这几日几晚,他独身一人时就会时常想起那人那话,然后就越想越暴躁,越想越难受,直恨不得举掌把所见之处皆一一打碎落得个眼前干净才好。
一个满口谎话,手脚鲁莽的混账东西,真该当初一掌打死了事,还省得如今这些麻烦琐事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他恨恨的心想道。
这时,前方飘来一声疑惑,不尽惶然:“东方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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