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字说得好,昔日。
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昔日恩爱不疑的情分到了今日就沦为了一场可笑至极的笑话,昨日他还能仗着教主的纵容把教主从椅上一把抱起扑入床帏为所欲为,今日他却是站在教主的门前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又怎敢堂而皇之的推门进去。
不过短短数日情况就大不一样,当真是极大的讽刺,极大的难堪。
于是这人的话语才落,不出意外的,杨莲亭就在身旁四面八方射来的不怀好意视线里脸色变得阵红阵青,好不丰富。
好久,他颤抖着嘴唇低下了眼,眼眶屈辱的犯起了红。
自打成为教主的身边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由衷的感到无尽的屈辱与难堪,竟不禁觉得便是此刻死在这里,都好过被她们阴郁鄙夷的目光重重包围,肆意鞭挞。
他难堪极了,也委屈极了。
着实可惜的是,这次却再无人心疼的替他申诉委屈,包容他的难堪。
毕竟,一只仗势欺人,欺上瞒下的狗就算曾经再得主人的宠爱与纵容,也仍是一只上不得台面的狗。
更何况,如今主人已是厌烦了这只始终不知好歹,贪婪不堪的狗,只差最后一个小小的机会,就会让主人彻底的抛弃开。
介时,离开了主人的保护,失去了主人的疼爱,弃之如履,不屑一顾,这就是又莽又蠢的贱狗的最后下场。
她们拭目以待。
同时,百米之外的某处山涧瀑布,雾缠山岭,水珠溅射,哗啦作响的流水声都挡不住一道低压轻柔的嗓音混着林间雾岚飘散而出。
字字珠翠砸月盘,低柔轻捻,一时雌雄莫辩,远胜乐工信指拨弹奏出的一曲华章。
“站这么高,不怕摔下去?”
正迎风站在崖边的楼兰听见这熟悉的话语便是一顿,随即回头看向身后袅袅走近的人,眼眶微微睁大。
许是因为今日要下山的缘故,她便换下了往常那一袭艳丽逼人的红纱长裙,改而裹着衣料轻薄,衣纱层层的银纱月衣,上面还坠着豌豆大的珍珠点缀,金丝银线勾就一朵朵繁复的暗色花纹。
不知是何衣料做成的衣裙,随着她的行止拂袖,迎着当空照射的璀璨阳光,竟反衬出一层薄薄的银屑光晕,仿若是穿了一袭清冷月色在身。
这个面挂薄纱的女子即便看不清全部的容貌,可凭借着她一双如雾如霞的桃花眼,也不难推测出这人定生的倾国倾城之姿,那双好似琉璃做成的眼瞳里此刻被阳光铺满,夺目的灿亮。
便是天际朗月也不愿多看一眼,只愿一心一意的看着眼前的银银月色哪!
看得久了,甚至说不清是究竟月光笼罩了人,还是人披着月光做成的衣裳,看的楼兰一时都恍惚了眼。
下一刻,这双眼眸里盛满的灿烂金光便随着主人微微的眯眼纷纷溺出,足以所有把她印入眼帘的人瞬间夺魂摄魄,心里眼里似都能装下她一人,再难心无旁骛。
“怎这般直勾勾的望着我不说话?”漫步而来的女子轻声低笑,嗓音柔的溺水,其中都是故意的挪愉,“莫非是我穿的还不够好,浊了你的眼?”
“……很好。”
楼兰回过神缓缓的垂眼,简单给出答复后就侧目看向旁侧,竟不愿再看前方人一眼。
直直走到她面前的女子见状大为不快,长眉皱紧。
“既是很好,为何又不多看我些?”
为了来见她,今日自己可是费了许多气力,结果她看完竟只丢出两个字就转头不看了?那她辛辛苦苦做得这些准备是为了什么?!
“你太刺眼了。”楼兰仍是避开她的目光,淡淡丢出了四个字。
“啊?”
“我说,你今日的装扮太刺眼了,让我看的晃神。”楼兰终于舍得回眸瞥她,态度认真的解释道,“只看你一会儿我竟就出了神,若是再多看你些时候,岂非我会被迷了心神,你要是随口让我跳崖我也要二话不说的跳了?”
听完,面前的女子眨了眨一双灿亮夺目的桃花眼,随即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这人,真是古怪又有趣的很……”她抬袖掩着的嘴角露出明显的弧度,“怎么能用这幅一本正经的表情就轻而易举的说出这些教人羞赫的话来?你当真不觉羞么?”
“……”
只是实话实说的楼兰无言了半响,又看面前人满面张狂的浓厚笑意,不禁皱了皱眉,似乎是被她半埋怨半打趣的话惹了毛,又似被她嘲笑过分的表情赌了气,索性抱着手臂就转过了身,来个以背相对。
第一次看她这般举动的女子惊奇睁大了眼,随即嘘声抱怨:“这样就气了?你怎恁的小气?!”
楼兰不言不动,像根无情的木头。
还是头次见她情绪明显,女子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但她还是默默的背对着不肯回身不肯说话,一时没了耐心,就伸出细长的食指从后戳了戳她的手臂。
“说话,哑巴!”
“你见过哪个哑巴会说话的?”楼兰就闷闷的答她。
“你这个哑巴不就说了?”女子在她背后横瞪一眼,心里却是畅快无比,像是很多年她没有这般的痛快任性过,便又故意冷着声音斥她,“到底还走不走,去不去崖下了,哑巴!要是不去我就转头回去了!”
一口一个哑巴听得楼兰心里莫名的烦躁。
明明昨晚提要去的是她,这会儿威胁她再不走自己就离开的还是她,不善与人相处的楼兰却无可奈何,才是端持了短短半刻,便放下手臂回身,闷着声音丢出了一个字。
“去。”
不知为何,近来几次与这人碰见,每每面对这人时她竟都憋屈的很。
天可怜见的,想她活到至今一直任性的无法无天,从无人舍得给她委屈受,几时在旁人身上感到连连百无奈何的憋屈劲。
幸亏就独眼前这人一份了,否则她以后这日子怕是都寸步难行。
这时的她怎知,便是独这一份,今后都够她无尽无头的活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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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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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秋光近,天色碧空映出漫山的潇潇秋色,金色山头送来瑟瑟的轻轻秋风,宛如一幅泼墨山水画,正是适合信走赏景的好日头。
有二人携身漫步在幽长幽长的山水画间,伴着秋风看秋景,暖暖的斜光轻踏行人的发间眉眼,几乎恍惚的连时光都停留在此刻。
已是太久没有认真的欣赏如画秋景,倾听微醺的风雨,正不禁沉迷在这样舒适安谧的氛围里,又听见身旁的楼兰忽地慢吞吞的开了口。
“美么?”
嗓音轻淡的像是风卷云逝,素雅浓淡几回转,竟是如此融洽。
闻声,她没能及时回过神,恍恍侧目望向身旁的人,便见光照着她,风吹着她,一时竟看的痴了去。
她竟是今日才知,一身披光的楼兰在林间说话的时候,纵是世间万物也比不上她半分。
当真是人间月,林中仙。
“……美。”她看着楼兰的侧脸,微微一笑,“太美了。”
听罢,楼兰的眉间轻触,随即浅浅垂眸似沉吟了半响,迎着她灿亮的双眸竟是无话再答,只目光直直的投向前方,静静与她并肩前行。
看楼兰故作无视不答,她心里竟诡谲的一丝羞赫冒出了头,便也沉默不再言语。
幸而两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半刻钟,下了崖头过了百米,前方就依稀瞧见一座通往村口的幽长古道。
正走着,楼兰的脚步忽然停驻,彬彬有礼的转头询问她:“前方便是村户农舍,你方便么?”
她同楼兰一道自是看得把前方看的清楚,便见农舍炊烟,袅袅腾雾,皆是人声。
两人都明白她几乎都在黑木崖出入,从未踏足农舍,难免会有些不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慢慢捏紧掌心,话语放的平淡极了,“既是答应了你,我自然不会食言。”
楼兰默了半刻,就率先走出半步走在她前面,有意无意的遮挡了她的身影。
“那就跟着我走吧。”她淡淡道,“你第一次下崖,别离开我太远。”
这人最近倒是愈发的贴心懂意了。她软目一笑,不做反对,默默跟随在楼兰的身后。
那村庄农舍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虽说就坐落在黑木崖百米之外,但惧怕神教的威严从不敢离近,而黑木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寻他们麻烦,至今并未出什么祸事。
正因有黑木崖的坐镇,无任何的强盗邪门敢来打扰,反而这里的百姓们都是生活富足,安乐无忧,倒是都称得上一处世外桃源。
一处人人乐道于此的世外桃源,并无太多的戒备算计,人心大多都是干净又淳朴,便不太在乎有几个外人出没在村庄之中,这反而大大方便了她们。
清晨山岚笼罩,暖阳照地,正是挖田做活的忙碌时辰,在外行走的人并不多,二人在几十户的村庄行走了一路,并无太多的视线追随而来,只是匆匆经过的几抹惊艳目光也是一闪而过。
平凡普通的农户百姓自知尊卑有别,怎敢随意搭话两个一看就非富即贵的贵家小姐,因而这趟下山的旅程也就还算平静和谐。
于是在闲散慢走的过程中,又有楼兰的陪伴与之闲话分散注意力,她捏紧的掌心就一寸寸的松懈下来,逐渐放宽僵硬紧悬的身心,开始了有兴致的观摩周边景况,顺便回答一些楼兰的随口提问。
虽说做了多年的上位者,享惯富贵奢华,但毕竟年少来自平民,人间疾苦她还是略知一二,而楼兰才是那个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连草穗竟都认不出来。
“那是什么?”
刚经过一处村角的洼地,楼兰就又指了一物问她,她跟着看过去瞥了一眼,答道:“钉耙,开荒用的。”
“开荒?”
“就是把无用的草地变作农田,养殖谷稻。”
楼兰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又虚怀若谷的问:“什么是谷稻?”
“……”
今日今时的心情着实不错,所以她还是有问必答的。
两个人就保持一边问一边答的模式继续在村庄里乱逛闲走,只是随着楼兰的越问越多,见一样就问一样的好学态度,她总有种自己是在教刚出生后一无所知的孩童的错觉。
奇了怪了,她每日每时都在看书,为何竟连这些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莫不是都看进了肚子里转头就忘?
她也不想想,一副任性大小姐做派的楼兰怎需看那些书本,身边的人又怎会让她看这些有辱斯文的东西。
她只需做一朵高坐山巅的凌霄花,人间风雪,凡情俗世,与她都是无关的。
正心头不住的念叨时,忽然身旁的楼兰伸手扯了扯她的袖子,小模样瞧着还有点激动。
大概又是瞧见了什么‘稀奇玩意’吧,果然刚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几十米外的一家农户门口外有只做成牛形的双轮木板车,敞开的背部里还放着一些杂物。
她看后顺口就答:“那是木流牛马,以……”
“我知道,史册里有记载是诸葛亮发明的运输机械之一!”楼兰看的眼睛竟然都发出了光,少见的激动又兴奋,“我一直只在书里看到却想不出它的模样,幸而我的婢女给我画过,但我还是没弄懂它运动的原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相比激动难掩的楼兰,她只是兴致缺缺的打量了几眼,才淡淡的颔首道:“这东西做农活的家家户户都有,但这只确实制作精良,实属难得,你可以去研究一下。”
“那我去瞧一瞧。”她的话正迎合了自己的所想,楼兰立刻颔首。
幸而激动异常的楼兰还记得有她这个人重要的存在感,并非拔腿就跑,还是转头眉开眼笑的对她不放心的嘱咐道:“我看懂了它的原理马上就回来,你就在此处等我,不要乱走。”
这人说着话简直像是在关切一个不懂事的孩童。她听的有趣,心里也莫名的暖了几分,便不置可否的笑道:“好,我就在此处等你,你去就是。”
楼兰这才放心的快步走向斜前方的农户家。
这厢,她双手报肩,远远望着楼兰围绕着那木牛上下打量起来,眉眼之间都是认真与审视,乃至为了看的更清楚,还屈身蹲在了那木牛前盯着它的严丝合密处,一眼一目都咄咄不放,唯恐自己缺漏了那一点。
她着实看的太过认真专心,竟连自己身后的长纱衣裳垂落在湿润的泥地之中也毫未察觉,这令远处的她看得颇觉有趣。
“回去后就该让教里的绣娘重新给你做一身衣裳了。”她垂目盯着楼兰身后长长的金纱衣摆,眉间微蹙,喃喃自语道,“这衣料的质地实在是差,穿树林总容易勾丝,款式也老旧了点,正好我记得清月说过浮光锦还剩两匹,就让她们拿去改改,不过花纹该换换了,给你换什么样的呢?不如……”
她以前闲着得空的时候随手勾了一副金花银蝶图,原本是想给某人做一顶毡帽来着,不过现在看来正好可以给这人的新衣绣上。
一想到来日楼兰会穿上自己亲手绣的衣裳来见自己,她竟是心口就腾腾的一寸寸烧了起来,连带着脸颊都泛出薄薄的红,更显容颜如桃腮粉面,分外夺目。
她用装着满满暖意的心口凝望前方蹲身看得专心的楼兰,忽见那家农户的门口就开了,走出一位抱着孩童的妇人,一眼就看见有个陌生人蹲在自己家门紧紧盯着看。
那妇人明显家中丈夫不在,抱着幼童独身过日子,心里十分谨慎,忽然被吓了一跳,大抵是怕这个外人心有不轨,脸色泛白的大步后退顺势想拿起门口的扫箸。
顾忌到这人的身体最近出了问题,又一向体贴别人,怕她吃了亏还不能反手,她看的脸色一变,刚要抬腿上前,从旁的斜道正好经过两个人搭肩勾背,一见她就踉踉跄跄的拐了上来。
“呀,这破烂山村哪来的这般美人?”
换了平常,这些腌臜泼才还没出一声气就被她一掌击毙,但这会儿她的身份特殊,楼兰又在前方不远不便施展武功,就只横眉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滚。”
“哟,这小美人还是个小辣椒。”那人已然醉的歪七八扭,看着她嘿嘿直笑,笑容猥琐又愚蠢,“小爷就中意这种辣的人够呛的!带劲!”
她压根没搭理,目光直往他们后面望去,便见楼兰从地上站起来,尚未开口那惊惧不已的妇人就高高举起扫帚怒容斥她,楼兰一愣,大概是不知怎答,下意识回头看向她。
这人仗着眼睛的独特,一贯被人纵容的厉害,何时受过半分的斥责与怒色,性子又单纯不知转变,怎知如何替自己辩驳呢。
她看的心急,唯恐楼兰真会受了委屈又不懂的回手,刚要转过前方的二人直去,这二人却还纠缠不休,扑鼻的酒气顺着刮燥的话语迎面而来,教人心烦意燥。
“诶诶!小美人别急着走啊!陪我兄弟俩说说话,玩玩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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