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妹早就死了,闹饥荒死的。”
“……”
“抱歉。”莫萱眉头一皱,有些内疚,而后姜芙儿也跟着悻悻道了声歉。
“不必,我早就释怀了。”像是不在意般,裴轩意长长舒了口气,接着道:
“她死后葬在白梨村,那里开了漫山遍野的白梨,她最喜欢白梨花了,如今在天上应该也过得还算开心。”
他风轻云淡的语气让莫萱和姜芙儿不由更加内疚。
经过这番突如其来不甚融洽的交谈,队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接下来的路上没人敢出声,一行人在沉默中抵达客栈。
莫萱一路上没说话专心走路,忽地发现这渝州城有点不对劲,明明是小儿节,道路上行人却很少,除了刚刚那小家伙,她压根就没看到其他小孩儿。
抱着这丝疑惑,坐到客栈茶桌上时,莫萱忍不住朝小二问了出来。
“几位客官是打外边儿来的吧。”
莫萱点点头。
见此,小二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啊,这渝州城啊出大事儿啦。”
莫萱好奇:“什么大事?”
小二暗戳戳:“这城里有好几户人家的奶娃娃都被人掳走喽。”
话音刚落,耳畔响起熟悉的惊叫:“裴狐狸你干嘛?!”
众人听声转头看去,原是裴轩意不知怎么地,倒茶时许是走神了,茶水不经意溢了出来,竟是洒了满桌,一路流到了姜芙儿那边,撒在了她的裙子上。
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鲜红裙摆洇湿一片,姜芙儿慌忙找东西擦。
裴轩意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懊恼道了声:“抱歉。”
随即给她递了块帕子把湿处擦干净。
没管这点小闹剧,莫萱继续问店小二:“怎么会这样?”
“哦哦”,小二反应过来,接着道:“据说啊这渝州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幼童失踪,连官老爷都管不了呢,啧啧啧……”
莫萱心道:怪不得刚刚那年轻妇人情绪那么激动,感情是真把他们当不怀好意的人贩子了。
许是也戳中他的伤心事,小二继续道:
“欸,最近这事儿闹得厉害,现在渝州城里人人自危,店里生意都不好做了,老板工钱发不出,我也差不多该回老家喽……”
姜芙儿擦着裙摆疑惑道:“我怎么以前没听说过这事啊?”
巴图尔眉眼一沉,怒哼一声,指桑骂槐道:“那些做了腌臜事的,有哪个是敢广而告之的?不都是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藏着掖着。”
姜芙儿见他脾气上来了也不恼,毕竟大家伙儿都知道他这股怒气是冲谁。
客栈内嘈杂声不断,莫萱不禁埋头陷入沉思:
各州之间相隔甚远,消息多少还是太闭塞,想她上一次来渝州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知道这事也很正常。
只不过百战门覆灭和幼童失踪,接连两个大案都跟这渝州城有关。
看来,这琴剑山庄着实有些蹊跷。
思及此处,莫萱抬起头,随手递给小二一块灵石,想打探更多:“你可还知道些什么?”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小二见此连声推拒,觉得这身外之财烫手,解释道:“小的是这两年才搬来的,其他真就不知道了。”
不过莫萱最后还是让他收了,毕竟他之前的情报也值这个价,于是店小二只能鞠了一躬道:
“那就多谢客官啦。”
道完谢,小二意犹未尽般感慨:
“像我这种外地人,都是奔着渝州城繁荣来讨生活的,谁知道能发生这种事”,说罢他叹了口气,道:“造孽哦……”
话音刚落,客栈门外响起一声响亮的吆喝:“小二,住店!”
店小二忙甩上擦桌布,戴上笑迎过去:
“来了这位爷,您楼上请——”
“……”
剩下众人围坐桌边,听了刚刚那番话,大家免不了面色纷纷沉郁下来。
一阵强风忽地顺着门槛刮进来,莫萱抬眼望去。
门外老槐树不知何时被狂风压弯了腰,一树素白槐花雨打般飘散。
看这架势像是要来雨了。
就像这表面风平浪静的渝州城,不知暗藏了多少数不尽的杀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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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雪灼
◎你的名字很好听◎
莫萱估摸的不错, 外面很快下上了瓢泼大雨,几人原本打算一到地方就去四处勘察一番,如今只好先上楼放置好行装,暂作歇息。
窗外雨下得极大, 豆大的雨珠打在红木窗格上, 发出刺耳的淅沥声。
客房内, 顾染音一袭雪衣, 端坐于木桌边,秾丽的眉眼沉满郁色, 他低头看着腕心的那道如树杈般的黑色印记,眉心越蹙越紧。
这道印记起初只是一条细线, 如今却越来越粗,像肆意野蛮生长的藤蔓,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禁锢, 撕破血肉皮肤, 大股大股地涌出来。
这些业障似趴在人身上吸血的血蛭一般, 撕不开,扯不破。
就在顾染音低下头眼神阴郁不明地思考着, 要不要划道口子直接放血时,雕花木门“啪”地一下被从外推开。
莫萱本来是想过来跟师尊讨论一番,他们一行人出门探查怎么分配, 到地方刚想敲门, 却蓦地发现门没关紧。
透过门缝,她一眼就看到美人面色惨白的模样, 莫萱一下子被吓得门都忘了敲, 赶忙推门而入。
“师尊你怎么了?!”
见她进来, 顾染音不动声色地将右腕翻下去, 藏于宽大的袖袍中,淡笑着安抚道:
“无妨,就是旧疾犯了,没什么大碍。”
原来师尊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就是因为他旧伤犯了不舒服。
虽然他嘴里说着无妨,但莫萱不免还是担心,眉头都紧紧揪在一起。
“萱儿怎么来了?”顾染音神色自然道。
没注意男人神色自若地转移话题,莫萱眉头一松,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没什么,徒儿本想跟师尊商量一下出门查探之事,师尊若是病了就好好养伤,不必操劳,这点小事我们这些小辈来就好。”
听她说小辈,仿佛自己已经老得身子骨都不好了,顾染音莫名一哽,沉默片刻,嘴角勉强牵起,挣扎道:
“不妨事的,为师也能……”跟你们一起。
只是他话没说完就被少女皱眉打断:
“诶哎,师尊你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啊。”
顾染音:“……”
男人看着面色苍白,眉目疏淡,这几日连身形都清减不少,着一袭素衣,显得愈发清癯脆弱。
莫萱在一边越看越心疼。
于是她走上前把人薅起来,半哄着推到床榻上,再给他盖好被子,低头轻轻道:
“你啊,只管在客栈躺着好好养伤,不用管这些小事,出门查探的事儿我们几个来就成。”
说罢,她哄小孩似的轻轻拍了拍男人身前的被面,温柔嘱咐道:
“徒儿马上就回来,啊。”
然后转身蹦跶着离开,徒留顾染音躺在榻上哭笑不得。
……
*
“事不宜迟,那就先这么安排吧。”
裴轩意的卧房内,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好,六个人兵分两路,等雨小了大家就动手。
莫萱,巴图尔和裴轩意负责夜探琴剑山庄,而剩下的人则去街上打听打听,有没有其他的传言和蛛丝马迹。
大雨几乎瓢泼下了一天,等雨小些时,外头已至傍晚。
姜芙儿和老蒋周衍三人顶着晚霞出了客栈门,小雨淅淅沥沥,路上行人很少,能问的上话的就更少了。
一是忌惮他们几个眼生的外来人,二是普通老百姓都不敢随意置喙顶在他们脑袋上的人,琴剑山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议论的。
三人问了一圈都没问出几条有用信息来,不免有些泄气。
看着姜芙儿一脸颓丧地蹲在树根底下,抓着根枯枝画圈圈,蒋涵义安慰道:
“这事急躁不得,还得慢慢来。”
周衍对着她说不出话,但也附和般点了点头。
“欸,我倒不是急躁,就是觉得莫萱他们要做的事情更危险,要是我们三个还问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那多对不起他们三个啊……”姜芙儿边叹边道。
“……”老蒋听完这话也不免沉默。
气氛一时平静。
“对了!”姜芙儿突发奇想:“咱们可以去茶馆试试啊。”
蒋涵义问:“怎么说?”
姜芙儿解释:“一般茶馆里不都有说书的么,咱们三个反正在街上也落不着好,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指不定说书的嘴漏,泄出那么一星半点呢?”
三人一合计,确实如此。
蒋涵义颔首:“行,那事不宜迟,咱们即刻便去。”
跟过路人打听完茶馆在哪儿,三人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
可惜他们还没到地方,就被一阵动静拦住了去路。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庄主的弃子,还敢跟老子拿乔!”
“就是,你现在就是个废人,嚣张什么!”
“哈哈哈哈,你们看他那丧家之犬的样子,来来来,狗叫一声给爷听听,叫完了爷就放过你,哈哈哈……”
“……”
语罢,砰砰砰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姜芙儿远远望见药铺边上的老槐树下,三个男人围着一个少年大打出手。
雨还在细密地下,那三个莽夫还知道打伞,但被他们殴打的少年浑身都湿透了。
他一声不吭地抱着头蜷缩在地,嘴角都溢出些血丝,瞧着可怜极了
姜芙儿见此心头火蹭一下上来了,扯嗓怒道:
“住手!”
怎料那几个人跟没听到似的,继续我行我素。
只有地上的少年,循声抬眼,透过朦胧的雨雾,隐隐约约窥见一抹火红的颜色。
见那帮畜生装聋,姜芙儿索性也不废话了,直接一道剑风挥过去,那三人再嚣张也不过只是个炼气期的修士,根本禁不住姜芙儿重重一击。
三人嘭地一声被砸到那棵老槐树干上。
“诶呦诶呦……”
三人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呼痛,望向少女的表情活像见了鬼。
姜芙儿双手拍了拍不存在的灰:“真是的,听不懂人话,非得老娘出手……”
为首那人见踢到铁板,也不恋战,只是对着地上的少年,眼神阴戾地低声放了句狠话:
“你给我等着!”随即跟其他两个人灰溜溜夹着尾巴逃了。
“真没种。”姜芙儿见男人狼狈逃窜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随即想起来地上还有一个呢。
姜芙儿迈步走过去,许是见她凑近感到害怕,少年明显地瑟缩着往后蹭了一点。
姜芙儿为了安抚伤员,体现一点亲近感,她蹲下身扶起他,唇角扬起柔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一袭火烧似的红裙半蹲着,一张洁白如瓷的俏脸上言笑晏晏,眉眼尽是温柔烂漫,恍若春日里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惹得人不由自主就对她卸下心防。
“雪灼”,眉目清俊的少年哑着嗓子重复:
“我叫殷雪灼。”
少年抬起头,姜芙儿才发现他生了张极干净的面容。
雪肤朱唇,一双丹凤眼上缀着鸦青色的长睫,眸子是少见的琉璃色,再加上他身形清瘦,便有股说不出的少年气。
“你的名字很好听,就跟你的人一样。”姜芙儿由衷赞叹。
话落,殷雪灼粲然一笑,这是他娘给他取的名字,他也很喜欢。
他喜欢这个人。
少年哪怕被人扶起来,身子还是佝偻着,仿佛在护着些什么,胸前的衣襟隆起一块。
姜芙儿眼尖,一眼就瞧见他怀里用来包药的桑皮纸,外面细雨连绵,他浑身都湿透了,可那包药还是干干净净的。
余光瞥了眼旁边的药铺,又察觉到少年小心翼翼生怕把东西弄坏了的神态,姜芙儿想着这许是救命的药。
施了个清洁术把人烘干,姜芙儿把自己的伞递给他,随后跟老蒋挤了一把。
他们三人急着有事,送不了人回家,于是姜芙儿对他细细嘱咐道:
“我们还有事,天色也晚了,你早点回家吧。”
“对了”,姜芙儿想起来什么,从储物戒里掏出瓶东西道:“这个给你。”
见少年不解,她解释道:“下次那帮人要是再敢打你,你就用这个照着他们眼睛洒过去,保准他们这辈子都看不见了。”
丝毫不知自己语出惊人的姜芙儿把瓶子塞进他掌心,见殷雪灼懵懂地点了点头,她满意地笑笑,随后转身离开。
一行三人解决完事情就直奔茶馆。
时间流逝得飞快,转眼已是暮色四合,等他们抵达地方,茶馆也关门了。
蒋涵义沉郁道:“看来只能明天再去了。”
姜芙儿也蹲下叹气:“咱们也太倒霉了吧,明明只差一点……差一点我们就能抓住琴剑山庄的小尾巴了……”
老蒋和周衍见她如此,也不由随她蹲在一起。
三个人围成一个自闭圈,一通长吁短叹,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那个……”
众人转身望去,发现刚刚那个少年不知何时竟跟在他们身后。
如墨漆夜里,少年眼神晦暗,眼底闪动着丝不正常的光亮,似蛰伏已久的银狼:
“我听你们刚刚提到琴剑山庄?”
第37章 拭发
◎小癖好◎
入夜, 天色极暗,白日里刚下过雨,天上不见皎月,也没有星子, 像一片巨大的漆墨染缸, 伸手不见五指。
琴剑山庄, 主屋内。
明黄又空荡荡的屋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啜泣声。
殷怜儿秀发轻挽成个妇人髻, 素面朝天,一身丧服虚虚立于桌边, 眼泪揩了掉,掉了揩:
“兄长, 你可得给我们沛儿做主啊呜呜呜……”
“我们沛儿年纪还那么小,就被人如此糟践, 要是找不到凶手, 妹妹我……也不想活了呜呜……”
说着她越哭越厉害。
可任凭女人哭的梨花带雨, 也没得到她渴盼的怜惜。
“闭嘴!”
殷慎行简直被她吵得头疼, 警告道:“再废话,本座就割了你的舌头!”
太过了解男人, 知道他不是在随便说说,殷怜儿连忙两唇一闭,再不敢吱声, 只有眼泪还在扑簌扑簌往下落。
端坐在太师椅上, 殷慎行缓缓捏了捏眉心,这俩日烦心事着实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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