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试探着问了一句,汤姆凉凉地横了我一眼,我立马改口,“少爷,这大晚上的,您有什么事吗?”
别误会,这个羞耻到爆炸的称呼是他非要我喊的。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说来也奇怪,汤姆嫌自己的名字太普通,非逼着我喊他少爷,反倒是不嫌弃我的名字。明明安妮比汤姆也好不了多少啊,反正五个女孩子里面绝对就有一个叫安妮的。不过我以前喊老大喊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老得他提醒才能想起来。
汤姆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我对面,看着窗外的夜空,不说话。我很想说这儿没别人,只有一个知道你本来面目的可怜的受害者,就不用装了吧?
汤姆深沉地叹了口气,“安妮,我刚才做了个梦。”
“哦,”我不是很感兴趣,特别想赶紧把他应付走,然后继续我的数钱大业。“我一般不做梦。”
汤姆回过头,十分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我莫名其妙地从他脸上同时读出了“轻蔑、骄傲、不屑”等等众多高难度情绪,我——我很困惑,做梦有什么好得意的?反正我们俩脑回路不太一样。
汤姆看来也心里有数,根本没指望我明白。他抱着胳膊,自顾自道,“我刚才梦到——应该是地狱吧,到处都是火焰,火焰里站着很多很多烧焦的人,我现在还能听到他们的惨叫。”
哦,原来是做噩梦了。我悄悄打了个哈欠,随口敷衍了一句,“梦嘛,一般都是反的。说不定以后——”你还会上天堂呢。
汤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顿时清醒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梦嘛,都是假的,说说就破了。”
汤姆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他们来请我——我也不会去。我讨厌那些虚伪得要死的人,我讨厌那些可怜又愚蠢的弱者——可如果上帝真的要我下地狱,我也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
我:嗯嗯嗯。只想下班。
“我有力量。”他说着伸出手,我惊恐地看着我的桌子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我面前显露他的“力量”。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真正看到时,我还是吓得要死。
可我又不信上帝,没法向他老人家祈祷——我只好颤颤巍巍地打断他,“那个,少爷,我相信你,我是说——你肯定不会下地狱——也许你根本不会死——”
我乱七八糟、颠三倒四地说,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胡说什么。但我不知道哪里莫名其妙地戳到他了,汤姆显得特别激动,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我看了之后忍不住背后一凉。不太习惯啊老大——
“当然,”他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可当他回过头看我的时候又有点不确定,“我当然——但你会陪着我吧?”
我:???这关我什么事?
可能是我今晚受的惊吓有点大,我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皱着眉拢了拢我怀里的硬币。
汤姆也皱着眉看过去,“你怀里是什么?”他问。
“没什么——没什么——”我干笑两声,直觉不妙。
汤姆也没再问,他直接走过来,拽开我的手,然后一堆亮晶晶的硬币出现在他面前。
我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脑子飞快运转试图编出一个足够合理的理由,但没等我开口,汤姆就看向我,十分阴冷地说,“你是不是想走?”声音很轻,但我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我连忙用力摇头,试图安抚他,“不是不是——这些钱我打算送给你的——复活节马上要到了——我打算给你买礼物来着——”我拖出还有两个多月的复活节当挡箭牌,汤姆明显也心知肚明,他又笑了一下,笑得我浑身哆嗦。
“我不管这些。”他把手放在我脖颈上,他的手凉冰冰的,就像一条不停游动的蛇。“你答应过我,会听我的话。现在我命令你,永远待在我身边。如果你敢失约,”
他顿了一下,我看着一条活生生的蛇从他肩膀上慢慢立起来,冲着我无声地吐了吐信子。“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我失声了好半天,才找回我的舌头,“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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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消息!好消息!特大好消息!
第5章 你!是!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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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外在汤姆面前暴露了自己离开的意愿之后,立马被他一顿输出摁死了。
我现在也很无奈,被他这样的人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想一声招呼不打偷偷就跑也不行,汤姆那天晚上把我几个月以来攒的硬币一窝全端了。不仅如此,他还丧心病狂地要求我随身带着他那条蛇!
我一抗议,他就问我是不是还想逃跑,然后就是生气,拿他的“力量”各种吓我。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有一天我回到房间,发现我的东西都不见了。我去找玛莎,玛莎居然说从今天起我就跟汤姆住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汤姆是又干了什么,迫使玛莎答应了这个极其无理的要求,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再也别想睡一个好觉了。
正如我预料的一样,汤姆这家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他房间里的蜡烛又不知为何,一烧就灭,一烧就灭,就跟被诅咒了似的。
我只好战战兢兢地在他每次做噩梦低声求救的时候把他叫醒,然后再花上大半夜去安抚他。运气好的话,还能睡上两个小时,运气不好就得通宵。
这样下去谁受得了啊!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之后,我忍无可忍地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首当其冲的就是蜡烛。我才不信什么诅咒啊惩罚啊这些废话,要是上帝真的存在,他也应该先找他眼皮子底下那些蛀虫,而不是天天晚上去吓唬一个小孩。
我跟玛莎说我房间里的蜡烛老是无缘无故地熄灭,问她可能是什么原因。玛莎说也许是蜡烛放得太久了,不容易烧。她给我拿了两支新蜡烛,果然我晚上再点蜡烛就没有莫名其妙地熄灭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白天的时候拿着原来的蜡烛仔细地看,果然让我发现了猫腻。孤儿院里用的都是很便宜的劣质白蜡,而汤姆房间里这支蜡烛,中间好像被人用什么截断了,但由于裂缝很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到了晚上点蜡烛的时候,一烧就灭,一烧就灭,看起来就像是上帝“降罚”一样。
我刚发现时觉得啼笑皆非,随即就感到十分复杂。我不知道是谁这么恨汤姆——虽然汤姆的确挺招人恨吧,但用这样的招数对付一个小孩,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我想了半天,没把这件事告诉汤姆。事情解决了就好了,而且我总感觉如果告诉了汤姆应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自从蜡烛恢复正常以后,汤姆晚上安生多了。但我心里明白,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他要是跟我一样,从小到大都没去过一次教堂(偷东西除外),发誓时能眼都不眨地拿上帝他老人家开玩笑,恐怕就不会天天做噩梦了。关键他做噩梦,折腾的是我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导”汤姆。他这个人吧,嘴硬又固执,心里认定的事情一万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感觉让他改变从小就有的对所谓“上帝”和“未知”的恐惧,任务实在是太艰巨了,我干脆放弃。
我能做的也只有在他每次惊醒的时候,迅速地点燃蜡烛,只要房间里亮起来,汤姆就会好很多。然后就是打着哈欠,熬到汤姆冷静下来,我们两个人再一起睡。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安抚汤姆的情绪,对孤儿院里的各种活计也得心应手。
其实相处下来,我觉得汤姆也没那么讨厌。至少他现在对我还是挺好的,除了有时候喜欢故意惹我生气,明里暗里嘲讽我不聪明之外,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爱拿我出气,包括但不限于骂人、骂人、骂人(我应该庆幸他从没对我动过手吗?)。
好吧。这么看来他对我好绝对是错觉。可他又会在厨房没人的时候溜过来找我,来了跟大爷似的什么也不干,就是阴阳怪气说上两句话就又走了。
或者在比尔那群家伙拦住我的路,想找我麻烦的时候突然出现,特别中二也特别帅气地宣告“她是我的仆人。”让人哭笑不得。
有一天玛莎神神秘秘地过来,告诉我她为我准备了一个惊喜,让我跟她来。我一头雾水地跟着她来到附近的圣罗恩大教堂,表情逐渐从困惑变成厌恶。
去年冬天我曾见过的那个主教,就站在我的面前。
我这半年来没少偷吃东西,气色好了不少,脸蛋也圆了起来,我觉得自己应该看起来还挺好看的。但现在,这只能让我感到危险。
玛莎已经朝那个主教下拜了,她还拉着我一起。原来我前几天一直唠叨上帝、教堂之类的东西,玛莎又见我从不去做礼拜,以为我虽然不是信徒,但是非常想加入,所以今天她带我一起来到这里,请求接受主教的洗礼。
天知道这全都是因为汤姆啊!所幸这里并不只我一个人,玛莎还在,另外一个看起来跟主教差不多级别的也在。
让我感到更加庆幸的是,在我拒绝那个主教替我洗礼之后,另外一个人表示不必苛责。他在我眼里瞬间变得和蔼起来。然后他示意他可以带我参观一下教堂,去看看那些宏伟的壁画和雕像。
我犹豫着答应了。之前我已经拒绝了主教一次,现在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而且这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挺正派的,玛莎也陪着我。
但我很快觉得有点不对劲。玛莎走着走着突然就不见了,偌大的教堂里,仿佛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越走越害怕,也顾不上其他了,慌慌张张地就想往外跑。这时候我才发现身后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
“你要去哪儿?”他回过头来问我,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圣母的雕像。“上帝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你不想看看吗?”他朝我走过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门砰地一声打开了。汤姆就像个英雄一样闯了进来,走到我身边,破天荒地主动拉住我的手。
“她和我一样,先生,”汤姆很恭敬地行了个礼,“我们恐怕都没有接受上帝赐福的幸运。”
“那么这里不欢迎你们。”那个人冷冷地说,满脸都是被打断的不满。
“好的。”汤姆说,回头看了看我,“走吧。”
一路上我都没说话。我快吓呆了,左脸还在火辣辣地刺痛,那家伙当着一众天使圣母的画像狠狠给了我一巴掌。
“你怎么会跑到那个地方的?”快走到孤儿院的时候,汤姆很生气地问我。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还在恶心——一想到我差点被——我就想吐,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算了,以后记住别去就行了。”看到我被吓成这样,汤姆头一次没再开口嘲讽。
然而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我魂不守舍了整整一天,然后晚上尖叫着从噩梦里醒过来。这回换汤姆被我吵醒了,他可不像我那么有经验,第一时间就去点蜡烛。我醒了之后梦里的感觉还阴魂不散,我浑身僵硬,坐在一片黑暗里不停发抖。
汤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最后他幽幽地说,“睡吧。”
怎么可能睡得着。我默默地躺下来,眼泪从一只眼睛里掉出来,掉进另一只眼睛。
汤姆应该也没睡,我在一片寂静里,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害怕得快疯掉了。我很快消瘦下去。
事实上,那天的事对我的影响已经很小了。毕竟没发生什么,而且我最惜命了,不会干这种折磨自己的蠢事。
可我就是什么都吃不下去。我不再做噩梦,那是因为我根本就睡不着,我整夜整夜地失眠,一闭上眼,就感到无穷无尽的恐惧朝我袭来。我甚至不知道我在怕什么。
由于精神恍惚,我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糟糕。我经常在分粥的时候一勺子浇到别人身上,或者洗盘子时顺手把盘子扔到地上。露西对此很生气,并扬言如果我再这样下去就要辞退我。玛莎好像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
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去做礼拜了,我和少数几个人留在孤儿院。汤姆突然跑进来,一言不发地拉着我就走。
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我并不在乎。可当我看到那熟悉的教堂时,我整个人都惊慌起来。
“不用怕,”汤姆拉着我,眼睛很亮,整个人不正常地亢奋着,“不用怕!跟我来!”
我跟着他来到教堂后面的小屋里。外面正在做礼拜,风琴和合唱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让人感觉仿佛置身天堂。
那天想要欺负我的主教赫然出现在面前,他歪倒在椅子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我感觉到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我低头看,汤姆把一柄小刀塞进了我的手里。
“他伤害了你,现在轮到你报复了。”汤姆在我耳边低声道,“把你的刀捅进去。不要怕。我在你旁边呢。”
我攥着刀柄不停发抖,我是恨他,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我不行——汤姆——我做不到——”我哭着说。
汤姆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好吧。”他握着我的手,慢慢朝那个人刺过去。
非常缓慢——我甚至能听到刀子分开血肉不停前进时的摩擦声,好像——好像在切一块刚出炉的面包。血顺着刀子流下来,黏糊糊地滴在地上。那个人轻微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就不动了。
“做得好。”汤姆赞赏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一点也没有发抖,“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了,如果他来,我们就再杀死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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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做共犯的那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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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解决了那个主教,但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我仍然整晚都做噩梦,汤姆也是——我还以为他一点都不害怕呢。
但比之前好了的是,我们俩现在变成了共犯,那要下地狱应该也是两个人。不管做什么事,只要两个人一起,好像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我们经常在夜里醒来,然后隔着黑暗彼此默默地对视。我很不想承认,但此时有汤姆在身边的确让我感到安全。
主教的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但没人怀疑到我们这两个小孩子身上。由于迟迟找不到嫌疑犯,这个案件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日子还是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地继续着。然而它却惊人地改变了我。我现在对汤姆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是他救了我,也的确帮我报了仇,我应该感激他。
可另一方面,他让我感到强烈的恐惧和厌恶。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尽量远离汤姆。在某种程度上,他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干活也经常出错。露西对此很不满,但看在我没有工资的份上,她最终还是忍下来了。
汤姆对此也很不满,他能从我眼睛里看到畏惧,而这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我变得和别人一样,那么我对他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他设法“帮助”了我,却遭到我的恐惧和远离。汤姆经常因此大发雷霆,但我已经无所谓了,现在他再怎么生气我都不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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