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问我他寄过来的小蛇在哪里,怎么不在我身边。我一脸忐忑地告诉他,收到他的别致礼物当天,小蛇就自己偷偷逃跑了。
汤姆听了表示很不相信,但现在小蛇也找不到了,他只能接受我的理由。然后他十分可恶地暗示我他可以再找一条蛇来。
我连连拒绝,恨不得把“放过我”三个字刻在脸上。汤姆回来之后第一次放声大笑。
暑假就这样鸡飞狗跳地很快过去了,又到了九月,汤姆要回到学校去了。汤姆不肯让我送他,我只好在孤儿院门口向他告别。
“记得多写信给我。”我看着迫不及待的他小声说。
汤姆没说话,只是像以前一样,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
就在汤姆离开第二天,大轰炸开始了。
--------------------
第8章 轰炸
====================
其实最近城里的气氛一直都很紧张,关于敌人可能展开轰炸的流言甚嚣尘上,但没几个人相信。
大家都觉得我们离大陆那么远,一定很安全。而且由于报纸上的报道,所有人对目前战争的态势都很乐观。但就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一枚枚炸弹孢子般从天而降,播撒下致命的种子。
第一次轰炸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不远处一声巨响,孤儿院所有的玻璃都被震碎了。
孩子们被吓呆了,只见窗外屹立了几百年的圣罗恩教堂,在一阵烟尘中缓缓倒塌。那天刚好是星期六,一大批人在里面做礼拜。
防空洞很快被挖好了,第二次轰炸时,科尔夫人带着孤儿院所有孩子躲进了防空洞。我们在外面躲了整整一夜,我没收到汤姆的第二封来信。
等我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发现我的房间里停满了猫头鹰。我赶紧给汤姆回信。我告诉他我是因为出去接新来的□□,在外面住了一夜,所以才没及时回信的。
我觉得他反正在外面上学,对这里的情况也无能为力,没必要让他白白担忧。我已经发现汤姆所在的学校似乎里城市很远,消息十分闭塞。
我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本该两天前到达的新□□。原来因为前几天的大轰炸,城里好多建筑都被摧毁了,他和他侄子迷了路,才迟迟没到孤儿院。
汤姆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他对我的话半信半疑,但我的谎撒得十分圆满,几乎没有破绽,他也只好相信了。只是他的信来得越来越频繁,信里的内容也越来越急躁。我觉得他可能在担心有一天突然得知我被炸死。
我花了很长时间试图安抚他,但也许我的绝望情绪实在太明显了(在那种情况下没人开朗得起来),汤姆在一个夜晚寄来了一瓶诡异的液体。他告诉我,如果真的发生意外,把那个喝下去,我就能活下来。
我觉得他在哄我玩儿,又不太相信他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不可否认我为此很开心,在那些动荡不安的逃亡日子里,它让我觉得十分温暖。
圣诞节很快到了,我们的敌人似乎也要过圣诞节,没有在那天发动袭击。大家灰头土脸地开始为圣诞大餐做准备。其实轰炸持续了这么久,物价已经涨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孤儿院早就没有足够的食物了,大家都饿得面黄肌瘦。
科尔夫人卖了她的一对耳环,买回来了一只很小的火鸡。真的很小,只够每个人分一口,但所有人都吃得很珍惜。我们都不知道会不会看到明年的圣诞节,也许这就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一只火鸡了。
当天夜里,敌人再次发动了袭击。由于没有准备,我们没来得及躲进防空洞,而一枚炸弹好巧不巧正落在了孤儿院里。半栋楼都被炸塌了。
我从睡梦中醒来,因为炸弹发出的巨响暂时失聪了。当我走出房间,看到所有人都聚集在院子里,一阵低沉的嗡鸣敲击着我的耳膜。
渐渐地我能听清了,孤儿院所有人,从六岁的杰克,到十一岁的爱丽丝,甚至包括最理性镇静的科尔夫人,所有人都在低声祈祷,恳求上帝的赐福。我仿佛置身于祈祷的海浪之中,那声音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满含着绝望和恐惧。
轰炸停止之后,科尔夫人开始统计受伤的人数。好几个孩子像我一样,暂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也有几个被倒塌的石墙砸伤了,不过都不严重。最严重的是那个新来□□的侄子,他刚好位于离炸弹最近的房间,半边身体都烧焦了。
而他居然还没死,这才是最恐怖的。
因为担心敌人再次袭击,所有人都暂时留在院子里。十二月底的深夜,我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听着我们认识的人痛苦□□,期盼着明天的日出。
天亮时,那个人终于要不行了。科尔夫人和几位夫人一一进去,为他做最后的祈祷。我在一片愁云惨雾中突然想起汤姆给我的东西,虽然并不相信——但也许就有用呢?试试也没坏处吧?
我跟科尔夫人说,我也想为他做最后的告别。科尔夫人没有怀疑,直接就让我进去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他的眼神,他身体的一半已经变成了焦炭,而他躺在那里动弹不得,无助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我走到他身边,他的神智还很清醒,我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我告诉他把这个喝了,还有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好多了,虽然伤口覆盖着一块块黑疤看不出来。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我背后长出了一对翅膀,仿佛我变成了圣经里降临人间的天使。
那天我收到了汤姆的圣诞节礼物,是一枚做工有点粗糙的徽章。汤姆告诉我一定要随身携带,绝对不可以摘下来。我已经知道他送来的东西的分量,如果他这么郑重其事,那么这枚徽章也一定十分珍贵。我小心地把它放到口袋里,
我不知道该在回信里写些什么,想来想去,除了一句“谢谢你”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就这样把这封信寄出去。
汤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在下一封信又寄来了一瓶那种液体。
日子就这样在轰炸、逃亡、平静的不断重复中渐渐流逝。我知道了我救的那个男孩叫亚伦·伯纳德,是意大利人,他跟着叔叔一起来到这里,原本是为了求学来着,没想到大半年过去,连好好坐下来看本书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有汤姆的神秘液体,亚伦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大家都觉得是上帝开恩了,只有亚伦知道怎么回事。我看到他在祈祷时睁开眼睛,朝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轰炸持续了整整八个月,在第二年四月的最后一天,袭击终于彻底停止了。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沉默地整理着被彻底破坏的家园。
孤儿院最近遇到了好几个在轰炸中失去父母的孩子,但八个月的袭击下来,孤儿院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根本没有余力去接收更多的孩子。科尔夫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郁郁寡欢。
我们花了一个月清理孤儿院里的废砖碎石,然后又花了半个月将完好的桌椅等家具集中在一起。时隔将近一年,孤儿院里终于又响起了孩子们的读书声。
附近的中学还没有开放,所以亚伦只能继续待在孤儿院。他非常照顾我,经常跑到厨房来帮我干活。知道我识字不多,他主动请缨,表示可以教我一些基本的单词。虽然他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但教我绝对是绰绰有余。
除了汤姆,他是我在孤儿院的第二个朋友。有亚伦在身边,我觉得不像以前那么孤单了。汤姆毕竟不在身边——而亚伦却陪着我走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
我把自己过去写的十几封遗书一把火烧光,准备迎接我的新生活。暑假也近在眼前,汤姆要回来了。
--------------------
第9章 我们吵架了
==========================
汤姆这次回来,似乎变得更厉害了。他已经开始抽条,身材变得消瘦、修长,现在比我高了整整一个头,站在我面前压迫感更强了。
他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围着我转了两圈,像是在检查我身上有没有缺胳膊少腿。在确定我完整无缺之后,汤姆满意地笑了。
我接过汤姆的箱子,很想给他一个拥抱。
他送来的徽章我一直都贴身携带。很神奇的是,逃亡的几个月里,别的孩子都有被流石砸中受伤的经历,我却从来没有出过意外。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表达我的心情,有点害怕,又有点奇怪的开心。而且汤姆现在变得不苟言笑,不说话时也很有气势,我有点不太敢说话。
我们一路沉默着回到房间,哪怕看到孤儿院里的断壁残垣,汤姆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其实我能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但我实在不愿意回忆那些艰难的日子,就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若无其事。
没过多久亚伦突然来喊我,说是露西那边要我过去帮忙。他一看到我房间里的汤姆就愣了,离开的时候还问我,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吗?科尔夫人为什么会允许男孩和女孩住在一起等等。
我解释说我也不清楚,但从两年前我们就住在同一个房间了。亚伦看起来非常诧异。
等我回来之后,就看到汤姆抱着手臂,沉着脸冷冷地盯着我看,目光中颇有兴师问罪的意味。
我一头雾水。汤姆再也忍不住了,质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这本来应该挺严肃的,因为汤姆看起来很不高兴。但我却忍不住捂住嘴,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汤姆……汤姆好像更生气了。“有什么好笑的?”他恼羞成怒地说,看起来像只气鼓鼓的河豚,让人特别想要戳一下。
怪不得他这一路上都这么沉默,一句话也不肯说。原来他是到变声期了,嗓音变得又低沉又沙哑,跟以前完全不同。我觉得还挺好听的,根本不用觉得害羞啊。而且我又不会笑话他。
我笑着跟他解释亚伦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在过去的日子里照顾了我很多。我觉得这没什么好生气的,只需要说清楚就好了。而且交朋友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像之前我们两个,除了彼此没有一个其他的朋友,那才不正常吧。
可能青春期的男生心思都变得很难猜,我这番话完全没有安抚到汤姆,反而火上浇油了。汤姆眼里好像冒着小火苗,一蹿一蹿地乱跳。他整个晚上都不肯跟我说话,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冷气,恨不得把整个房间变成冰库。
等到晚上科尔夫人亲自过来,表示我们年纪都已经大了,再住在一起实在不合适的时候,汤姆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语气十分冷淡地同意了科尔的建议,然后我就被安排到了亚伦隔壁的房间。
其实因为汤姆一直不在孤儿院,我早就已经习惯一个人住了,所以哪怕这次正式搬出汤姆的房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我认为汤姆也应该如此,否则我真不敢想象他在学校是怎么过来的。
但事情开始变得很糟糕。我不知道为什么汤姆过了整整一周还在生气,而且开始单方面和我冷战。
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只有这短短的两个月,每一天都很珍贵吗?而且经过了大轰炸,我现在觉得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来之不易,更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冷战这种事情上了。
刚开始我主动去找汤姆和好,并且竭尽全力试图让他不再生我的气。但汤姆每次态度都很恶劣,不仅冷言冷语地嘲讽我,还特别残忍地扭曲我的好意,每次都把我气哭。
亚伦作为我除了汤姆之外唯一的朋友,自然很看不过去。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还劝我干脆趁这个机会跟汤姆绝交好了,反正这个汤姆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对我还那么糟糕。
但汤姆对我来说早就不止一个朋友那么简单了,我没办法这么轻描淡写地抹掉我们之间的——说什么好呢,复杂交错的感情。
但我又对汤姆的态度十分困扰,我不是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但我觉得我不可能一辈子只和他相处吧?而且是科尔夫人要我搬出去的,又不是我主动提出的,他干嘛朝我撒气?
渐渐地我也开始赌气。他不是讨厌我和亚伦待在一起吗,我就在他面前故意跟亚伦亲近。因为现在住的远了,汤姆又不怎么出来,我们见面的机会变得很少,每天只有送饭时短短的几分钟。
我不想向他低头,可也没法把送饭的事交给别人。不说孤儿院里没人愿意接近他,汤姆的猫舌头也是个问题,而我只是赌气而已,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
暑假就在这样一天一天的冷战中过去,我变得越来越焦虑。我真的觉得很难过,每次假装冷漠去给汤姆送饭回来就觉得更难过,每次我都会哭。这些又不能跟亚伦说,他只会一个劲儿劝我赶紧快刀斩乱麻,跟汤姆绝交。
天知道我早就后悔了,只是我现在心里也很害怕,因为汤姆比我做得更过分。他直接无视了我,我送过去的东西也不肯动,每次我都原封不动地又拿出来。我害怕就算现在我低头了,他也不肯原谅我,那时候我就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可这样下去也看不到一点转机。有一天晚上我又做噩梦了,我梦见小时候那个主教,他狞笑着朝我走来。可这次汤姆没有出现。醒过来之后,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把抽屉里捆好的信一封封拿出来,又数了一遍,一共九十四封,已经塞了满满一抽屉。我拆开最新的一封,汤姆用龙飞凤舞的笔迹告诉我他们的期末考试马上就要结束了,他马上就要回来了,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回信时调皮了一下,说我很想念他去年寄来的糖果。
我看着这些书信,哭得像个傻叉。
我从来、从来、从来没想过会和汤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哪怕他不招人喜欢,不容易相处,总是阴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哪怕他毒舌、恶劣、以我的痛苦为快乐,我也从没想过——
我像个伤心而死的女鬼一样徘徊在汤姆门前。
但我不可能只围着他转,而且他也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我好不容易交到亚伦这个新朋友,好不容易觉得哪怕汤姆不在也不那么孤单了,而汤姆现在要我拒绝这一切,那他又能给我什么?他不能像个强盗一样夺走我的东西,而又什么都不留下!
我不知道在走廊里游荡了多久,直到天都快亮了,我才慢慢冷静下来,打算回我的房间。
房门就在此时突如其来地打开了。朦胧的光线里,只能看到汤姆瘦瘦的影子,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我。可哪怕他不说话,我也感觉到他现在好像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我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偷偷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服。汤姆还是没说话,只是特别高冷地哼了一声。
我顿时心里一松,然后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哗哗往外流。我一边哭一边还觉得一点都不难过,眼泪就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拼命地流啊流啊流啊流。
然后汤姆就开始嫌弃我,“你哭得好难看——鼻涕出来了,要不要擦一擦?”
我敢怒不敢言地瞄了他一眼,但却下意识别过了脸,不想让他看见。
汤姆啧了一声,终于大发慈悲地让我进来了。这里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就是看起来稍微凌乱了点。
我抱着那捆书信还在抽噎,汤姆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不要哭了,”然后他就开始恶人先告状,“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门口哭,这样很容易吓到别人的,知道吗?”
5/38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