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诚到达梅花山庄时,是一个凉爽静谧的夏夜。星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出来,云层是移动的,星光是一闪一闪的,有时,云层与云层之间会衔接着不够紧密,留出一大片空旷的夜空,一弯月牙便隐耀其间。
徐明诚戴着一顶太阳帽,这顶帽子本身与这样的一个风卷云涌的夏夜有些格格不入,他也觉得古怪,于是,他把帽子拿下来,拿在手里,走进了梅花山庄。
徐明诚围着那幢别墅转了一圈,发现楼上楼下并无亮光,便想大约是家里没有人吧,就试图推开一楼的大门,却是推不开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可以顺着雨水管攀爬到二楼的阳台上,他试了一下雨水管,觉得应该没有问题。爬到一半的时候,他脚下滑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觉得今晚有可能死在这儿,他甚至想要不要放弃章兰芷,而后面的这个念头真正的把他骇住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原谅自已居然还有失去章兰芷念头,失去了她,他便是在梦中也找不到茉莉花开的方向,失去了她,他便再也不能重温她如春风般和煦的温存,失去了她,他即便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如空蝉般丢掉了一生。
徐明诚爬上二楼的阳台,推开门,进入餐厅。路灯暗淡的光隐约照进来,餐厅收拾得干干净净,徐明诚发现自已有些饿了,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酸奶喝了起来。这时,他看到窗户上映出耀眼的光,他扒在窗户一看,看到了那辆红色的法拉利,他的心“砰砰”乱跳。那瓶喝了一半的酸奶是放回去,还是丢掉,或是带在身上,他想了一下,还是带在身上。他听到了一楼开门的声音。
徐明诚匆忙间跑到三楼,他知道三楼是卧室,卧室只有一张大床,一个卫生间,几个大衣柜,没有什么藏身之处。他只到了杂沓的脚步声上了二楼,他钻到床下。床下有些闷热,还有几只不知道从哪儿闻讯赶来的蚊子,总是沿着他的呼吸往他鼻子里钻,他几乎要忍不住打个喷嚏了。一切都在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他想他可能既救不了章兰芷,还会被当作是坏人给抓起来,还有可能被送到张长安那里去,张长安本来对他就心生疑窦,怀疑孙安邦的死、唐纳德的死都和他有关,现在他18岁了,如果再给他动点刑,他有可能就会和盘托出,把一切都招供了,唯独他与章兰芷的爱情他半个字也不会提,他要把一切的罪责都承担下来,但如果事情发展成那样,他考上江南理工大学还有什么意义?
江中秋很快就把徐明诚从闷热与被蚊子追逐的游戏中解救出来,他打开了空调,房间里顿时变得凉爽起来,徐明诚惬意得直打瞌睡。他听到了一个男人与一个年青女子的对话。
“你就是江南小仙子?”男人问。
“都和你说多少遍了,我就是江南小仙子,和你聊过很多次了,大叔,你难道不是‘风一样的男子’?”女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好,江南小仙子,见到我这样的大叔,是不是和你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是有些不一样,没想到大叔这么年青,而且谈吐不俗,气宇轩昂,而且还很温和,也很有钱,出手阔绰。”
“啧啧,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哄起人来尽是甜言蜜语,说吧,小仙子,你和我交往有什么要求?”
“大叔真是快人快语,好吧,我也就直说了吧,帮我把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付了,我也别无所求。”
“这个没有问题,你说个具体的数字吧。”
“这个,我想一想啊……一年总得五万块钱吧,这不会让你很为难吧。”
“这样吧,我给你一年十万,但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们的关系一定要保密,你不可以主动联系我,如果你做得好,我还有额外的奖金。”
“谢谢大叔!”女子娇嗔着过去亲了一下男人,两人应当是抱在一起接吻,徐明诚听到牙齿碰撞发出的“叮叮”声。接着,是“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徐明诚在床下扒着,心想该要上床了吧,他想借着床的“吱呀”声也给自已喘口气。但两人并不上床,而是赤身裸体站着接吻。
徐明诚已经听出了女子的声音,她是孙香凝,那个男人应当是上次他见过的与章兰芷在一起的男人,可能石冰玉的死也与他有关。
两人终于上床了,床在起伏中出发“吱呀吱呀”的声音,这声音持续了挺长的时间,才如油尽的灯一样渐渐熄灭了。
徐明诚对孙香凝既感觉到失望,也有些想不通,按理说,孙香凝家的条件也不错(在光明中学时,她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到处炫耀家境的优越),也没有必要这样。如果孙香凝是因为钱才这样,那么,章兰芷是不是也是因为钱?哎,这世道,没有钱连一份爱情也守不住。
徐明诚从床底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徐明诚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声音,确认无人后,从床底下爬出来,上了厕所,洗了脸,这才感觉到昨晚潜伏的饥饿又原形毕露了。他被饥饿所挟持,走向二楼餐厅。在餐桌上,摆放着一些糕点,徐明诚吃了一块蛋糕,喝了一杯果汁,当他准备再吃时,蓦地发现他周围出现了三个厨师打扮的人,他们手里拿着菜刀,锅铲,铁勺,诧异地看着徐明诚。
“你是,江老板家里的人?”一个年纪与徐德光相仿的中年大叔小心翼翼地问。
徐明诚点点头,伸手要去拿一块蛋糕。
大叔拦住了他,“你不能再吃了,这是德国的黑森林蛋糕,空运过来的,本来是有四块,你吃了一块,还有三块,你不能再吃了,再吃我们就没法交差了,你喝的果汁是以色列的无花果榨取的,量都是事先配好的,你也不能再喝了。”大叔瞥了徐明诚一眼,“既然你吃了我们的东西,也得替我们办点事,不是吗?”然后他对另外一个年青的厨师说,“给他十块钱,让他去买瓶酱油。”
徐明诚被推搡着送出了大门,他一脚踏入8月的艳阳天。台风已经彻底离开了江都,天空蔚蓝得如大海,人就像行走在透明的海底,而高空中薄薄的轻巧的流云就如同是海面一样的,一漾一漾的。阳光虽然直射下来,但温度似乎并没有之前的热,也许是台风带来的凉爽湿润的空气留下来了一些吧。
徐明诚去超市买了瓶酱油,去附近的面馆吃了碗面条,又喝了杯冷饮。他坐在冷饮摊位的椅子上,寻思,江南小仙子真的是孙香凝吗?会不会只是一个梦?以前不是也做过这样的梦吗?这其实并不重要,以后可以当面问一下孙香凝,即使是真的,那也无可厚非,人各有志,那是她的自由,他并没有权利来约束她的自由。
之所以来梅花山别墅的主要目的是要告诉章兰芷他考上了江南理工,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青涩幼稚、希望被人爱、被人哄的男孩了,他有能力来爱她了,他也有资格来爱她了,求她看在他每天于梦中都祈祷快点长大、快点成熟、快点填平他们年龄鸿沟(其实这是章兰芷自已想象中的鸿沟)的份上,给予他日日夜夜等候的爱情。但是,他已经看到她在梅花山别墅那张阔大的床上,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肌肤相亲,虽然他当时羞愤交加,但事后,他还是原谅她了。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毫无选择地原谅她——尽管她并没有求他这样做,如果他不原谅她,他那细若游丝一样的爱情便无着无落,没有附着物,如风中的飞絮,如大海中一叶孤舟,孤魂流萤般漂泊无定。
徐明诚坐在梧桐树荫下的椅子上,他眯着眼看从密不透风的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心想,时间不早了,如果这个时候把酱油送过去,会不会被那几个家伙责难?说不定,打他一顿也未可知,还有可能把他带到那个江老板面前,想必,那个和章兰芷宽衣解带的男人就是江老板了。他讨厌这个江老板,但他并不想杀人,除非江老板欺负了章兰芷。
就在徐明诚犹豫不决之际,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从他面前以一种吧不疾不徐的速度经过,他分明嗅到了一种熟悉的茉莉花瓣浸湿了露水的香气,这种香气和他记忆里的某个清风明月夜的恍然长嗟的气息叠合了,看也不用看,他便知道这必定是他的章兰芷无疑了。
章兰芷穿着一件凤仙领的短袖、白底碎花的丝绸旗袍,这件旗袍的质地很柔滑,是上等的丝绸,江中秋送她的,她没有穿过一次。江中秋点名要她今晚穿这一件,意思是她穿这件旗袍很美,而且,今晚也是道别的日子,希望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自从那个晚上,她在书房听到他给他的好朋友打电话之后,她对他残存的好印象也挥发殆尽了。她本不打算穿这件旗袍的,因为这件旗袍把她的浑圆的屁股勒得紧绷绷的,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就跟没穿衣服一样,她觉得很不自在。但江中秋坚持要她穿这件,她并不想忤逆他的意思,她要给今晚的下毒做好环境上的铺垫,最好和往常一样,让他没有警惕。
当徐明诚气喘吁吁把酱油送到二楼餐厅时,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落在餐桌的脚下。菜蔬已经摆上了桌,但用餐的主人却姗姗未至。
徐明诚把酱油递到一个厨师面前,却发觉竟然是徐德光,双方都有些错愕。徐德光直愣愣地看着儿子。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是非之地,你好好读你的书,来这儿做什么?”徐德光用眼神示意儿子赶快离开。
“你又怎么在这儿?既然这儿是是非之地,你也不应该在这儿才是。”徐明诚反唇相讥,徐明诚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看大人脸色、唯唯诺诺个没完。
“明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要是有事情,把你的事情办完赶快走吧!”
“爸——你看到了那个女老师了吗?”见徐德光不解,补充道,“就是那个年青漂亮的女老师。”
“他们在楼上,就要下来吃饭了。”徐德光叹了口气。
“爸,那个女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我来就是要告诉她,我考上了江南理工大学,我现在有资格去爱她了。”
“明诚,你考上了江南理工?”徐德光更在意他说话的前半部分,欣喜地问。
“是啊,爸,你不会还有什么奖励吧?”
“你能考入这么好的大学,爸爸自然是有奖励的,等爸爸把这件事情办完之后,就会兑现奖励。不过,今晚你和你老师说明来意后,就回去吧,好不好?”徐德光抬手看了看表,有些焦灼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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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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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兰芷和江中秋一前一后缓步下楼。章兰芷那一身合体的旗袍把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半高跟镶嵌着亮闪闪的玻璃钻石的黑色皮鞋,一绺头发从额前落下,遮住了一只乌溜溜的眼睛,而这让她看起来更见风致了。她已经瞅见了徐明诚,徐明诚也已看到她了,双方目光交汇之处,都在责问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又给出了令对方不甚满意的答案。章兰芷寻思,今晚真是多事之秋。
江中秋依旧穿戴整齐,白衣,金表,黑皮鞋,他抬眼看到徐德光等三人垂手站立,觉得有碍于他与章兰芷的晚餐,便安排三位厨师去一楼打扫卫生,反正物尽其用是他的原则。他见徐明诚一副学生打扮,眉清目秀,可以做个侍者。
“兰芷,今夕何夕,明夕不见。”江中秋直勾勾地看着章兰芷。
“师兄,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章兰芷嫣然一笑。
“兰芷,相见时难别亦难,不说伤感的事情了,来,喝一杯。”江中秋举起半杯沉淀着玫瑰忧伤的暗红色的葡萄酒。
两人把各自的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一朵桃花色的晕便映上了章兰芷的脸颊。
“兰芷,我在市里做领导的一位好朋友想见见你,约你吃个饭。”
“仅仅就是吃个饭吗?”章兰芷思忖,信你个鬼,上次石冰玉不也是说仅仅陪吃个饭吗?
“正是,若你有所顾忌,我可以陪同你参加。”
章兰芷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娇嗔地对江中秋说:“师兄,麻烦你上楼把我的包拿下来,好吗?”她的这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江中秋自然是无法拒绝。
江中秋上楼的工夫,章兰芷给江中秋的酒杯倒了半杯酒,下了一颗□□。江中秋下楼,手上提着她的包。她举杯,但江中秋摆摆手,“等你回来再饮。”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她错愕地问。
“这个很明显嘛,你不出去,拿包做什么?”
“噢,师兄果然是绝顶聪明的嘛。”
这个马屁江中秋很是受用,他有些陶醉其中。章兰芷说去去马上就回,江中秋也不问她要去干嘛,反正问了也是白问,因为女人总是有那些秘而不宣的借口。
章兰芷一出梅花山庄的大门,马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随口答了一个地方,到了地方后,她下了车。在夏夜微凉的风中,开始像放电影一样一桢一桢地回忆今晚的所有细节,今晚,加上徐明诚共有四个人目睹了她出现在案发现场,她根本就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如果江中秋死了,她难逃干系。而且,雪上加霜的是,她忽然想到,她那条黑色挂着闪亮翡翠的脖丝带居然放在卧室的梳妆台上,忘了拿,而且这条脖丝带她是刷卡买的,刷卡记录上有她的签名。
事到如今,章兰芷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她必须马上回去,如果江中秋没有喝那本葡萄酒,谢天谢地,如果喝了,她得马上去楼上把她那条翡翠脖丝带拿上带走。
章兰芷走后,江中秋看了看徐明诚,对他招招手。
“小伙子,过来,陪我喝一杯。”
“我不会喝酒。”徐明诚赶忙摆手。
“如果用她的杯子喝酒呢?”江中秋用眼睛示意了一下章兰芷的杯子,不露声色地问。
徐明诚思量,如果是这样,倒是可以陪这个江老板喝上一杯,但问题是刚才已经说不能喝酒了。
“你是不是喜欢章兰芷?”江中秋用有些醉意的眼睛直瞪着徐明诚。
徐明诚下意识地摇摇头,他不能暴露内心隐藏的秘密,对陌生人。
“你撒谎!”江中秋对徐明诚吼道,“你以为我看不见吗?你看她的眼神,那是什么?是爱,是怜惜,是无穷无尽的爱,是绵绵不绝的爱,是发出内心的怜惜,你还借给她倒酒之际,碰了碰她的手,你以为我看不见吗?你这个骗子,小小年纪,就会骗人。”江中秋走过去,一个巴掌朝徐明诚扇了过去,徐明诚跌倒在地,嘴角渗出了血。
徐明诚倒在地上,耳朵“嗡嗡”直响,他知道是被这个江老板揍了,他想起来和这个家伙对打,甚至要把这个家伙打倒在地,让这个家伙尝尝挨揍的滋味。但他浑身没有力气,他宁愿躺在地方,等章兰芷回来,也不愿站起来。
“你这个骗子!居然没有勇气说你爱她,你这样的家伙怎么能配得上兰芷?!”江中秋一边喝酒,一边用手指着徐明诚骂。“你快滚起来!一巴掌都承受不起,怎么能赢得兰芷的爱?你还不起来?你想干嘛?你是不是想要碰瓷?如果你想碰瓷,你就想错了,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江中秋是什么人?我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省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我踩死你,就像踩死只蚂蚁那般容易!”
见徐明诚还躺在地上无动于衷,江中秋换了一副口吻,“年青人,你要是陪我喝杯酒,我也许会改变主意,把章兰芷送给你,让你们比翼双飞,相濡以沫,你看怎么样啊?”说罢,他摇摇头,“真是羡慕你们这些年青人啊,我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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