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外出行事时戴着。”
“是。”
他黑发尾部的卷曲实在太过有识别度。
不过,也无妨。
姜瑶单手撑着下颔吩咐:“武安军大将军赵羽正归京述职,和州时你也当见过了。本宫要你暗中看护他安全返疆。”
乱世风云变动,易出人才,赵羽便是其中之一。
武安侯老爷子金戈铁马,一生为先皇尽心尽力,率武安军接连替先皇统一南部十四国,才成今日两国对峙之局。
赵羽苦寒出身,本无姓氏,偶然为武安侯所救,认作义子养在膝下,名份上还称一句姜瑶的世叔。
第8章
◎自当双手奉上◎
赵羽曾与武安侯上过北周战场,战功赫赫,先皇赐其国号为姓。至姜瑶摄政,成由她提为如今武安大将军。
聂让木讷半晌,俯身叩首:“奴定竭尽全力。”
肃王死于护卫不周,主人还愿意信任他。
…不会有第二次。
姜瑶听得地面被他撞出咚得一声,觉得头疼,下榻俯身虚扶他起来:“现在人在都城,秋后才走。你且继续泡着,莫让左手落残。”
他俯身:“是。”
明明身上还有伤,可聂让看上去高兴极了。
她不自禁也笑起来,风轻云淡,却道:“送他归去后,你就留在那里吧。”
聂让微微凝住:“主人?”
“北周战火将起。你既通胡语又知事务,替本宫挣几个军功回来,也不算亏了这么多年统领。”
她笑:“本宫想亲手拟诏替你封侯。”
“……”
这句话,当然是骗人的。
让他去北周,只是去避难,武安军军营里没插玄卫的人,如果她身死,玄卫落到姜鸿手里,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聂让不知道,只是微的懵然。
…替他封侯?
他对封赏没有兴趣,却忍不住产生了一瞬有画面的幻想。
和主人并肩站在一起,像赵羽一样。
他可以吗?
她说得太过美好,他不敢信,也不敢问真假,只低头如常应下:“是。”
门外,有响动传来。
“主人。”
送信的小九敲门,进屋见到聂让杵在屋内后稍怔,迅速将视线移开,视若无睹地向座上人半跪,“信已送达。”
“辛苦了。”姜瑶自持大方,“还有一件事。阿让手伤,托你去可好?”
“主人放心,小九必不辱命。”
面对旁人时,小九仍是那副面具似的喜庆笑脸。
座上人继续吩咐:“江州北有一处山庄,李继在那里藏了个人,你去替本宫探一探,看好他们即可,莫要打草惊蛇。”
“是。”小九又问,“可需奴跑一趟银龙营?”
“不必。远水救不了近火,只稍盯着。”
她想到什么:“若他们想转移湘王世子。江州青州间有条水路,派几个人提前去河道伏着暗中捉拿,但不可声张。还有,张阁老不日将前往通州,派几个甲等跟随,保护阁老安全。”
小九领命办事,出走后,殿内又安静下来。
聂让不曾发一言,微微蜷起的指尖暴露了一点不宁。
主人想派他去哪,即便刀山火海,他也当听从。
可为何,心中总是莫名惴惴不安。
不是权利被渐渐抽除的不安,而是……一种无由来的恐惧。
见他面不改色依然冷峻,姜瑶心中轻叹:“便这样吧,今日不需要你戒备周围,安心把伤养好了。”
“是。”
聂让告辞退下,走出寝殿,敏锐地注意到角落里的视线。
小九站门口,借夜色与他低语:“你欲如何?”
“什么?”
“主人恐要杀你。”
聂让微冷看了他一眼:“你如何得知。”
“她在削你在玄卫的分量,近日来的调度都在我身上,除了陇州,建康里最近的事务你知道多少?”
“……”
毕竟是昔日同入生死的兄弟,小九忍不住:“双拳难敌四手,凭你的功夫,现在逃吧。”
聂让只握了握刀柄,不虞:“胡言乱语。”
“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别忘了,当年的首领是怎么死的。”小九皱眉。
人不是工具,哪怕是暗卫。
聂让比他更早离开暗卫营,陪了主人十来年。
平日里无论明里私下,只要有人敢说长公主一句不是,他都会拔刀相对。
可最终……
终归是兄弟,如何能眼睁睁看他落个伤心伤身的结局。
推刀归鞘,聂让头也不回地往耳室走。
空气有声音沉沉:“若主人要取我性命,聂让愿双手奉上。”
他让这样说,也这样想。
如果主人真的要用他的性命换什么东西,聂让会眼也不眨地交出。
他话说得不似伪,小九眉头紧锁:“你这……”
话没说完,他已进了耳室。
.
自那之后的几周,姜瑶日子过得四平八稳。
门下省准点派人送来成堆的折子和密报,贴心确保长公主告病的每一日都能安稳办公。
白豸山庄相较公主府而言还算静谧安详,均按先皇后素净雅致的喜好设计。
收到门下侍中第不知多少封暗催促的折子后,姜瑶决定返程。
走前,阿骨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孙绝两眼不见徒儿的丢人样,只嘱托她小心聂让伤势,他右手短时间内不可动武,及她本人切忌饮酒。
銮驾前脚刚到公主府,宫里的大太监钱思贤后脚就迎了上门,老太监圆滚滚的脸上褶子向阳花似的喜庆。
“陛下请殿下去宫里一叙。”
“知道了。”
她告病的这几日,朝中很是热闹。
少帝从始至终对据伏于天子最近的和州行动一无所知,世家也仅在出兵才反应过来。只有长公主,第一时间点人追回了萧廻生尸首。
老太监得了赏开开心心地走了,梅玉还在担心。
她自少侍奉公主,也知道点门道。
殿下身体不好,哪怕现在大权独揽,未来总是要还政权给陛下的。
“殿下。还是莫去了。”
“莫怕,本宫亦有事需同陛下商榷。阿让。”
梅玉看见一直不远不近跟在姜瑶身后的聂让,似松了口气。
白马并驷,姜瑶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太极殿内,英朗少年皇帝婴儿肥未退,黛蓝翼善冠仍添几分威严,正持笔笔练字,神情十足不耐烦。
听见钱思贤踏进门通报,他兴高采烈地丢下笔,抬首:“阿…长公主!”
少帝方才的苦瓜脸消失了,唇边的笑意怎么也收不住。
“见过陛下。”姜瑶福礼。
姜鸿屏退了周围侍从,忙拉着姜瑶的手坐下,若亲昵:“阿姊身体怎么样了?去去去,钱思贤,还不去拿个手炉来?”
“得嘞。”大太监一拱手,贴心地阖上门,笑意却一瞬散了。
屋外潜在阴影处的聂让见状皱眉,稍紧腰间玄横刀。
屋里人却不知屋外人的想法,等人撤了干净,姜鸿立即没了好形,懒懒散散地软靠在龙椅边的软塌上,不见一点儿皇帝的架子。
“这椅子坐得人腰疼。阿姊给我做个靠枕吧!宫闱局尽会敷衍。”
闻言,姜瑶立即皱眉:“有此事?”
皇帝年少,若真有胆敢欺此者,那宫闱局就可以大换血了。
少帝摇头:“我和阿姊开玩笑呢!阿姊不给鸿儿做就算了,不干宫闱的事儿。”
姜瑶一顿,失笑:“知道了。蜀锦软枕,用鹅绒填芯子?”
“阿姊懂我!”
少帝立刻扬唇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姜瑶以办公事的语气:“说吧。寻臣来是为何事?”
“北边传来塘报,说北周国主派使臣穆元吉来贺阿姊生辰。我觉这群人不安好心。”
姜瑶生于立秋,天高气爽,自从北周国主登基以来,每年立秋,北周皆会派使臣道贺,礼虽也重,但规制不高。
这次似乎不同,穆元吉不仅是北周八姓之一的穆家家主,还是四辅之一的大右弼。
姜瑶略一沉吟:“北周肃王反叛,内乱方止。屋漏偏逢连夜雨,西南四州大旱,灾民者无数,就算不安好心,面子上也会给足。”
“大旱?”姜鸿微讶,登时兴奋起来,“这不顺势打他们一打?”
“不可。相反,我们需要帮他们赈灾,且要大张旗鼓。”
少帝愣住,半天没想明白:“为什么?”
她俯身取出格下舆图,摊开后,在北周南赵的交界处圈出一片地方,是北周与赵接壤的四郡。
“北方常起义,陛下认为为何?”
“佃租过重,苛捐杂税。”
“是,但非全部。”
“北方常旱,士兵多历灾情,江南富庶,衣食无忧。因此自古以来北方民情剽悍,南北兵马悬殊。”
“清明至今,北周陇西地区滴水未降,赈灾不至,正是民情激愤时,不宜北上,否则定遭群民反抗。”
少帝了悟:“所以我们要先一步替北周赈灾,他们肃王刚乱,国库亏空定是管不了的,届时我们可兵不刃血的拿下四州,之后北上,就能占得先机!”
这八年来,大赵国库日益充裕,她又提前在通州屯了粮,赈灾所需不过九牛一毛。
姜瑶点头:“虽说周长武帝是个让人捉摸不清的人,但朝臣的想法还是有迹可循,他们也不想看到叛军与大赵联合。此番前来,或有重修旧好之意。”
条例清晰,情报可靠,明明她坐在高堂腹地,却对敌国事务一清二楚。
“对了。”
她起身,走至屋檐下,轻敲窗扉:“阿让。”
她话音刚落,青冥劲装行衣的暗卫悄无声息从屋顶飞下,如夜枭落地,月影相随,自门扉间的缝隙入正殿,向姜瑶叩首。
“见过主人。陛下。”
少帝侧目,见他微曲的卷发和过分深邃的五官一怔。
戎族?
他听下人说过,早年他未出生时,阿姊从暗卫营里拿了个半胡少年取名聂让,很是凶狠。
后来这人就一直跟着他,平日里行事低调,如影子般不露踪影,鲜少有人知晓。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慕柠 20瓶;
非常感谢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武安大将军◎
“聂让现为玄卫统领,调度玄卫与监查之责皆由他负责。只是前日他的手受了伤,恐无法继任。臣已将替任的副手小九置于宫内,日后陛下若有需要,可传他便衣行事。”
其实小九的担忧不无道理,姜瑶确实在收回聂让的权柄。
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待她身后宫闱将有一场大变局,届时百废俱兴,于普通人是机遇,但于暗卫这种知晓太多的人来说,是十死无生。
前朝在宫变时,十年内换过五个刺客首领,且没一个落个好死,将他在皇帝面前刷个脸再摘出去,不参合日后的权权谋杀,是待她身后最稳妥的出路。
她承认自己确实对聂让偏心,但玄卫需要运转。
言罢,姜瑶从怀中取出一枚极罕见的流彩.金纹环形墨玉,递给姜鸿:
“此为玄卫信物。陛下用此可调玄卫上下千人以作耳目。既然陛下年岁已长,此物留在陛下身边,比在臣身上有用。”
这也是她对萧廻生一死之事的交代,只要皇帝掌玄卫能安下心来,朝中纯臣和她手下人马就不会相争,而作壁上观的世家族捏不准皇帝态度前也不会轻举妄动,足以她完成年底的清扫工作。
可出乎预料的,面对价值如此之高的一只信物,姜鸿完全不打算接过,只是皱眉:“玄卫是阿姊心血,我不要。”
——不要玄卫?
姜瑶微蹙眉,暗自思忖。
也对。
玄卫受她多年控制,用起来并不安心。若是因此失了与她之间信任,日后作为大头的武安军兵权交接又成隐患。
很好,思虑成熟,有所长进。
她既欣慰又无奈。
——现在给他武安军兵符也无不可,左右那只是个兜底的底牌,武安军是外兵,若想清理干净内贼,还是用禁军最好用。
思及此处,她向少帝拱手:“武安军兵符亦在臣身上,陛下若需……”
然而她没想到,姜鸿彻底生气起来,抬手将墨玉狠狠拂回,险些落在地上。
旁侧跪着的聂让皱眉,手劲暗自凝力握紧玄刀,背部弓起,显然准备随时动手。
少帝瞪大眼睛:“我不要!”
见他眼眶微红,姜瑶扭头向后使了一个眼色,示意聂让离开。
黑影犹豫片刻后与她点头,沉声应后悄无声息地从门扉离去后,侧身站在屋檐下潜伏,专心听着下方动静。
室内安静下来的顷刻,少年皇帝上前一步:
“阿姊能不能告诉我,圣手说了什么?”
姜鸿生气的缘由十分简单,一如他召姜瑶进宫的理由。
起码现在,他还真没不像姜瑶所想,在意虎符玄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北周来使也不过是随口寻来装样子的借口。
白豸山庄里的师徒二人他亦略有耳闻,这世上就没有那对师徒治不了的病症,然而她突然去那里住了许久,结合突然的兵权交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消息。
姜鸿尚未记事时母后便去了,父皇对他也一贯不闻不问,只立了个太子便放在东宫任由他自己生长。太妃严苛不爱笑,对他也只是维持着面上爱护。
只有阿姊常常带着点心来细致考察他的学问,时时关心他吃得如何穿得如何,书房是否有不长眼的世子相欺。
当年湘王和吕妃有逼宫之意,也是姜瑶先见之明命武安军回京,亲自点兵制止了那场祸患。
姜瑶凝了他发红的眼眶半天,最后看出他的真实意图,叹息。
“肺疾罢了。”
她松下神情,以坦诚地语气与他一笑:“圣手说须得终身静养,绝不可再多操劳心神。臣思量正好陛下年龄渐长,而臣虚岁廿五未有驸马,实不欲继续与朝中脉系周旋,只愿回府休养生息,招赘享乐,日后游山玩水,也是快活。只是还得劳烦陛下,亲理朝纲。”
姜鸿思考片刻,察觉不出来这说辞有什么漏洞。
“……当真?”
“当真。”姜瑶认真,“若陛下不信,也可细查太医院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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