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未时,裴承礼归回,果不其然,本就颇沉的脸面听得人突然病了,显然更沉,立时快步去了那小姑娘的房中。
他到时芝芝刚服过药,柔柔弱弱地躺在那,想睡还睡不着。
裴承礼疾步进来。
宫女皆奔了过去,有的为他脱下外衣,有的连连禀着事情。
“出去的时候都好好的,拜祭的时候也都很好,就回来的路上开始,良媛就不大说话了,到了府上没一会儿,就说头晕,奴婢们一摸,就发现人发起了烧来。”
裴承礼的脸色冷的骇人,听罢也一言没发,直接奔了床榻而来。
“殿下....”
他过来,芝芝便要起身。
男人抬手制止,“不必。”
而后敛衣坐到了她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
直到这会子,还甚烫,裴承礼心微微一缩,尤其看她那副比之前几日蔫了的模样,甚是心疼。
男人抿唇,出了口气,那张俊脸沉肃异常,然张口与她说话的声音却是温的。
“哪里不舒服?”
芝芝娇娇气气地回着:“头疼,想睡觉,但又睡不着。”
裴承礼一边给她盖盖被子,一边道:“可又胡思乱想了?”
芝芝摇头,“也没想什么...”
这时一旁端水过来的宫女气道:“就是那两个女子闯的祸!本来良媛什么都很好,就从遇上了她们后,就不说话了。她们胆大包天,张口闭口地竟敢辱骂良媛!”
裴承礼听得这,眼神显然变了,眸中顷刻便现了戾气,狠声冷声。
“什么女子?哪两个女子?”
宫女答道:“奴婢们不认识,问了良媛好几遍,但那时良媛已经不说话了,她们,她们好生过分,说的话,好生难听!”
提及这个,另三个宫女也都过了来,四人七嘴八舌地把钟瑶钟霜的话一字不落地原封转述给了太子。
裴承礼听完,脸色更肉眼可见地再度有了变化,尤其是听到了“舅舅”二字,转而男人便看向了床上的小姑娘。
“是钟瑶、钟霜、钟敏中的哪两个?”
芝芝的头虽然昏昏沉沉的,但也很是震惊和意外。
裴承礼竟然连她们的名字都知道了。
小姑娘娇气地答道:“是大伯母家的两个女儿,钟瑶和钟霜,也不知怎么就碰到了她们。”
继而接着便更娇气地告起了状来:“对,可能是她们提起了那个人...”
她到底为何会发烧,她也不知道,但下午确实没少想起那男人的那张恶心的脸,眼下趁着机会,当然是火上浇油。
小姑娘说完便攥上了柔荑,喘微微,娇怜怜,眼波缓缓地流转着,一脸无辜.....
裴承礼不论是语声亦或是脸色皆冷沉的不成样子。
“孤现在,就把那几人拎来,给你解气!”
言罢,没有二话,甚至也没听芝芝相答,便扬声唤了人来。
********
一共不过半个时辰。
府宅不大,但人极多。
府门前士兵林立,院中亦是如此,几近算是将偌大的府宅全全围着相护。
三批人马带来了三批人。
那第一批正是廖氏、董氏、钟瑶、钟霜四人。
被绑来的途中,四人或是还心存幻想,想着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一场差池,直到被压进府院,听到两名小厮打扮,但说起话来尖声尖气的男子的声音...
四人皆如坠冰窟。
“咱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胆敢如此口出恶语狂言,辱骂我们未来太子妃的人!”
廖氏,董氏,钟瑶、钟霜四人几近同时眼睛睁圆,目眦欲裂,死死直直地盯着那说话之人,脑中“轰隆”作响,心中翻江倒海,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听到了什么?
不论是那男子太监的身份,还是他口中的话语。
太——子——妃!
钟——钟——妩?!
四人皆“呜呜”呐喊,双膝早已瘫软,就要立之不住,却被太监命人一把拎了起来。
“哼,不急着跪,有你跪着哭的时候!来人!”
他接着便话锋一转,厉声:“带到良媛房门前!”
四人魂飞了,胆破了,转眼便被人拖着一个个地扯到了芝芝所宿院中,房门之前。
*********
小姑娘刚醒,喝过药后,烧终于退去,适才宫女哄着,好不容易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子瞧着,人明显精神了不少,眼神也更灵了起来。
裴承礼就在她身边。她靠在他的身上。他看着宫女喂她喝水喝药,时而不疾不徐地拿帕子给她拭了拭唇角。
芝芝偶尔转头,眼睛宛若麋鹿一般,抬眼朝他相望。
这会儿将将吃完,外头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而后是太监急匆匆进来的脚步声。
人立在门口的屏风之后回禀。
“殿下,人已都带了过来。”
裴承礼沉声应了,开口。
“先把钟瑶,钟霜拉进来。”
“是!”
转眼,俩人便浑身颤抖,红着眼睛,吓得要疯了一般地被人架着拉进。
到了屋中,转过屏风,她二人便一眼看到了床榻之上坐着的钟妩娇娇气气,一脸狐媚地倚靠在一个她们这辈子,便是做梦都没梦到过,没见过的俊美贵气的男子怀中。
姐妹俩膝盖顿软,一下子跪了下去,口虽被堵着,但“呜呜”之声道着“饶命”二字甚是明显。
裴承礼狠声:“看清了?她是谁?”
钟瑶,钟霜口中的堵物被人拽出。
俩人双双匍匐在地,不断叩头。
“堂妹...堂妹饶命,太子...太子殿下饶命,民女再也不敢了,求太子殿下,求堂妹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命,饶命,饶了我们吧....”
芝芝听得她们的话后,一言未答,虽仍不甚舒服,但也来了不少的精神头,小眼神瞧着她二人,也很是想看这两个从未瞧得起她,从小就欺她辱她,一口一个“下贱”骂她的人,此时看到她成了太子身边的人会是什么反应。
俩人跪着向前爬了几步,“堂妹...堂妹...”
然没近多远便被宫女挡住。
她们当真是,连接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没一会儿,小姑娘就从从容容地转过了头去,也不想看了。
裴承礼几近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拖出去,掌她们的嘴,打到日落为止。”
“啊,啊!”
转眼,那俩人便又被堵上了嘴,带了出去。
接着裴承礼让人带入的是那廖氏与董氏两个毒妇。
廖氏董氏二人瞧着女儿被拖走,于门口四人轮番掌嘴,也早已吓得没了胆。
俩人同那钟瑶,钟霜姐妹一样,进来便匍匐下去,连看都不敢抬头相看对方,待能开口说话了,便是连绵不断的求饶哭泣。
裴承礼勒令:“抬头。”
廖董二人立马听言,抬头,亦如钟瑶钟霜,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狐媚子.....
人此时贵气的哪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
不变的是那张妖媚的脸。
就是因为如此,俩人更怕的牙齿打颤,求过太子之后,当即马上求上了芝芝。
“妩儿,伯母错了,错了...妩儿饶命...饶命啊,妩儿...”
饶了她们在她六岁的时候狠毒地提议把她丢在山中自生自灭?
饶了她们拿了她姨母那么多钱还时常不给她饭吃,辱她骂她?
亦或是饶了她们让那个恶心的男人在她十岁的时候□□她?
芝芝倚靠在裴承礼的怀中,依然如故,还是一言没发。
她,不会原谅。
裴承礼狠声逼问。
“卫国公夫人,张婉若是哪年回来的?”
芝芝闻言心微微一颤,倒是没想到裴承礼突然转了话锋,竟是问了她们这样一个问题。
廖氏半丝不敢含混,立马实话相答。
“乙丑年,乙丑年,四年前,四年前!”
裴承礼继续:“她、回来干什么?”
廖氏颤声,“回来,回来,回来寻、寻妩儿...”
芝芝听得这,玉手缓缓攥起,眼中突然涌上了泪,面上再是无异,也难掩心中的悸动。
接着,听裴承礼厉声再问:“你,是如何告诉她的?”
“民妇,民妇...”
廖氏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裴承礼当时便更变了脸色。
“你弟弟廖五,现就在郊外,你,想让孤腰斩了他、活剐了了,还是五马分尸了他?!”
“啊!”
那廖氏当时便睁圆了眼睛。
一旁瑟瑟发抖的董氏亦是脑中不停的“轰隆”,事到如今,却也没什么不明白了,立马朝前爬了两步,跪着抬头,抢先而言。
“殿下,殿下,民妇知道,民妇什么都知道,张婉若回来过,嫂嫂,嫂嫂和她说,妩儿死了,十二那年掉到了河里了,被水,冲,冲走了,她,她....”
裴承礼在她说后话之前,将屋中的所有宫女都屏退了去。
唯独剩了他四人。
那董氏一字不落地,将事情尽数说了出来。
廖氏早已抖如筛糠。
“后来,这,这三年来,张婉若每年腊月都会回来,因为,嫂嫂,嫂嫂当时随便说了个日子,说,说妩儿是,是腊月初三掉入了水中...”
芝芝毫无防备,眸中的泪,滚落下来。
年初归途相遇,她说所到之处遇上崩塌,耽搁了返回长安的日子,所以才在正月里归回。
当时她还在想,堂堂国公夫人,有什么要事,非邻近年尾远行?
原来...如此。
此话说清,裴承礼便让人把这两个恶妇拉了出去,包括那两个男人。
这一家子可恶至极!
原便是他们没甚大错,只辱她骂她,裴承礼都不会放过他们,何况人都这般恶心。
他顷刻下令,腰斩了那薛五,且,让这四个人亲眼看着那腰斩的全部过程!
余下的,那两对夫妇全部抄家下狱!
***********
转眼两日,芝芝的病也好了。
俩人离开秦同。
马车停在路上。
小姑娘一袭华衣,雍容贵气,平平静静地立在那,回头瞧看这个地方。
四年间,天壤之别。
她无数次被欺凌的陷入黑暗,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又无数次安抚自己,鼓足勇气,从未认命,一直心向朝阳,朝着光明而活。
如今她确实立在了光明之下。
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
裴承礼接过宫女拿来的披风,亲自为她披上。
芝芝微微扬起了头。
他目光幽深,一面为她系着披风的带子,一面缓缓开口。
“过去,彻底过去了,那个人已死。”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必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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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释怀
◎“不喜欢孤来?”◎
六月中旬, 马车再度返回长安。
沿途一路,初夏之景,大好山河, 涓涓流水,烈烈红阳, 花始盛开, 一切的一切又是另一番景象, 生机盎然, 亦如那个小姑娘。
二十一日,没有了噩梦,没有了那恶人突然浮现于脑的画面。
她记不清了自己是第多少几次又战胜了幼年时的那段不堪的记忆。
所幸这次, 她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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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六,马车终于进了长安城。
车轮滚滚, 邻近城门,驶速减缓。
华贵的马车之中,一个太监、两个宫女,同芝芝正坐在绒毯上打着纸牌, 颇是热闹。
小姑娘怀抱猫咪, 眼神儿灵灵动动,语声娇嗲,正微歪着小脑袋朝着其中一个小太监道:
“你输昏了头了!出牌这般慢...再等一会儿, 还俗的和尚头发都生出来了...”
那被说的小太监抬手讪讪地挠挠头,笑嘻嘻地回着。
“就来了,就来了,良媛。”
其它两个宫女皆掩嘴偷笑。
坐上的男人垂眸, 手指在玉扳指上缓缓摩挲, 视线几近未离开过其下的小姑娘, 即便只能看到她的侧颜。
男人似笑非笑,又一贯的沉肃。
车中的宫女太监,皆是一面陪着良媛玩乐,一面时而偷看太子的脸色。
人人可见,太子虽大部分时候依然如故,酷厉又冷漠,但却唯独在看良媛的时候,眼中可谓藏不住的宠溺。
不时,马车入了长安城。
千余名士兵开路,金吾卫之首带军相迎。
城中四路通畅,行人回避,马车飞驰而去。
芝芝抱着小猫早起了身,不玩了,坐在那异常庄重,眼睛转来转去。
裴承礼只略微垂眼便能看到她浓密的长睫,眨呀眨呀,也不知道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接着不时,马车穿过了街道,进而返回了庄园。
将将停稳,手下立在门边有事相禀。
裴承礼先下了去,太监于他身后,为他抚平长衣,护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芝芝在后边,没听见那护卫之言,但听见了裴承礼的回话。
男人道:“让她回去。”
而后回臂,不紧不慢地单手揽了车上的小姑娘下来。
芝芝怀中抱着猫,下来便被宫女太监簇拥了住。
裴承礼低头相言:“回去好好休息,孤需入宫一趟,晚上过来。”
芝芝点头,应了一声。
裴承礼居高临下,又眯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返回了车上。
芝芝被簇拥着,也便进了庄园。
临进之前,她一边摸着小猫,一边小眼神从几人的缝隙间无意间看到了远处之景。
那停着一辆颇华贵的马车,周围有士兵相护,车下立着两人,但两人被裴承礼的部下挡了住,看不清容貌,甚至身材都看不到,是男是女亦不知晓,只是她隐约的觉得那车好像有些眼熟。
一眼过后,也便罢了,芝芝入了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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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马车之主是谁?
正是卫国公夫人——张婉若。
妇人眼尾泛红,听得侍卫之言,心重重一沉,突然有些晕眩,被身旁嬷嬷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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