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第三次被推开。
这次,是一道早上才分别的高大身影。
男人似乎是焦急赶来的,黑软的发尾被风吹得凌乱,眉头紧锁,以往淡漠的黑眸里郁色深凝。
一进门,他眸光死死地定格在温书念手里的刀上,喉结紧张地滚了滚,大步走过去:“来,刀给我。”
温书念依言交给他。
陆行屿心才稍稍落下,开始分出精力从上到下地打量起她。
感觉到那道炙热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扫视过自己,温书念将磕碰到的手臂往后藏了藏。
但还是晚了一步。
“手受伤了?”他抓住她手臂,听她“嘶”了一声,立马又松开。
“没事,就是碰了一下。”
她大概是天生的角质层薄,稍微磕碰一下就会淤青,其实远没那么严重,但因为皮肤白,现在灯光又亮,看着就有点触目惊心。
见他刚舒展的眉心又沟壑似的拧在一起。
温书念扯了扯他衣角:“先带叶琼去医院吧。”
“她怎么了?”
“看起来是喝醉了,但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温书念怕他控制不住脾气,没敢跟他直说自己怀疑酒里有迷药。
他“嗯”了一声:“余风,你带她们先去医院。”
“你不一起吗?”
虽然他一不是叶琼家属,二和这事也没有直接关系,过来帮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说不上为什么,温书念突然就想要他陪着,而且她想着,这没分寸的话就不假思索地说出口了。
“我的意思是——”
“要的,你们先去,我处理一下这里,马上过去。”他像是安抚轻轻握住扯着自己衣角的手。
掌心的温热渗进她冰凉的肌肤。
温书念手暖了几分,心也定了定,抽回手,走到沙发旁和余风一起扶起叶琼。
“把那个女生也带上,”他扫了眼叶琼身边的女生,又吩咐了一句,“阎星,你留下。”
门关上。
他朝阎星使了个眼色,阎星心领神会地走到门边,懒懒地靠着门:“陆哥,刚刚就是那个黄毛要给你的温小姐灌酒,不过你要动手就快点,不然我要回去睡觉了,你知道我们修道的人都要吸收天地灵气,养日月精华的。”
陆行屿没理她,走到那个黄毛面前蹲下。
“她的手也是你弄的?”
黄毛脑子刚才已经被那堵门的小妞打怕了,现在又来一个,而且听这称呼,还是她老大,想来是更不好惹,心再脏,命也只有一条。
“不是不是,”他脸被打肿了,说话也不利索,“是,他们几个。”
“没有,是他,”一帮小弟并不想共患难,“他刚才不想让那位老师带叶琼走,故意绊了她。”
陆行屿脸色骤然沉了沉,抓着他一头黄毛拎起他脑袋,刀尖抵上他露出的脖颈。
冰凉而锋利。
黄毛都能感觉到刀刃在往肉里挤压,他是在玩命!
他僵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见血封喉,说话的声音都在随血液的流速颤抖:“没,我真没有,我给她赔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或者你让她来揍我一顿,刀,刀先拿开。”
他斜着眼,睥着那刀刃在自己颈间擦出一道血痕,飞向对面的墙。
刀尖插进墙体,刀刃抖动了一下,泛起冷光。
他摸了下自己的脖子,还好,只有一道血痕。
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刚想爬起来,又见男人望向不远处的红酒瓶。
红酒洒了大半,还剩下横躺着没没过瓶颈的一些。
陆行屿捡起酒瓶晃了晃,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瓶口塞进他嘴里。
灌得一滴不剩,他砸碎了瓶子,拎起黄毛衣领,一脚踢在他膝窝,将人摁跪在了玻璃碎片上。
很快,鲜红的血流出,混着之前倾倒在地上的红酒,一起渗进了地毯里,将上面锦簇的花团浇筑得愈发艳丽。
男人鬼哭狼嚎,阎星“切”了一声:“不是自己的说不能见血吗?”
陆行屿看他痛成一团,松开手,看向对面几个:“要报警?”
对面齐齐摇头。
“你们和叶琼什么关系?”他又问。
对面依然摇头。
“你们也来跪一下?”
“不,不是,我们本来也不认识叶琼,是她同学,那个姜,姜月带她过来的。”其中一人解释。
“那姜月和你们什么关系?”
“姜月,她——”几人看向对面的黄毛,欲言又止。
陆行屿松了松领口:“行,你们去和警察说吧。”
阎星不可置信:“陆哥,你真要送他们去派出所啊,那,那我打人——”
“什么打人,是见义勇为。”
“可他这脚?”
“他喝多不小心砸了酒瓶摔倒了。”他说着踢了一脚对面晕过去的黄毛,从善如流地打完电话。
推开门,一道单薄的身影安静温柔地站在缭乱的光线下。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你——”
“我手机忘在里面了,还有新买的教辅和试卷。”喧嚣的音乐鼓点中,她声音依然温和清晰,“能让我进去拿一下吗?”
陆行屿心跳得胸腔发疼,不确定她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
但现在,里面的混乱是千万不能让她目睹的。
“我,我去帮你取。”他少有的慌乱,压在门把上的手青筋贲起。
屏息了片刻后,听见她温顺地“哦”了一声:“不过我手机被丢到杯子里了,你要找一找。”
“好。”
作者有话说:
沧海月明表面上的打手:陈石,余风
真正的打手:星星
阎星:陆哥,你不是说不能见血吗?
陆行屿:不能让自己人见血
阎星:学到了(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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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日
◎对不起,没有不理你。◎
陆行屿很快取了她的东西出来, 严丝合缝地关上门,温书念也没有过多探查的意思,接过已经被擦干净的手机, 确认不能开机后塞进随身的小包。
出了酒吧,两人火速赶往医院。
叶琼被送到的是新杭最有名的一家私立医院, 效率很高, 他们赶到时,她已经做完检查,被安排进了单人病房里。
余风正在床前照看。
听见推门的响动, 他警觉地起身,看清来人, 神色松弛下来:“屿哥。”
“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事,应该就是喝多了等睡够自己会醒,不过还有几个体检报告没出来。”
他怕吵着叶琼,声音压得很低。
陆行屿“嗯”了一声:“你先回去吧。”
余风点点头,走到门边, 陆行屿又叫住他,余光极快地瞟了一眼温书念:“她手撞到了,带她去找医生拍个片。”
他的话, 余风势必是要执行到位的。
温书念也没推脱, 对于自己的身体, 她比任何人都不敢怠慢,就算他不开口,自己等下也会抽空去找医生拿个膏药什么的。
温书念跟着余风轻手轻脚走出病房。
深夜, 做检查不用排队, 两人在等候区的走廊坐了大概半小时, 拿到检查报告, 没有伤到骨头,医生给开了一瓶消肿化瘀的喷雾,嘱咐她这两天注意别再磕碰到就行了。
余风拿着单子去帮她取了药。
回来时,见她准备回病房,吞吞吐吐地叫住她:“温小姐,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想,这也是陆行屿的授意。
温书念看得出来他在躲着自己,来的一路上,她偏头多看他一眼,他就避开视线,她大概也清楚他为什么刻意回避。
“今天晚上,你们怎么知道我和叶琼在那家酒吧?”温书念也没说自己回不回去,反问了一句。
余风挠了挠脑袋,吞吐了半天,不敢答。
温书念也不为难他:“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会和他说的。”说完,拿过他手上装药的袋子,往病房区走。
推开门,男人安静地坐在床边,低垂着头,密长的眼睫耷拉下,盖住善于隐藏情绪的黑眸。
床头,光线适合昏昏入睡。
但他显然没睡着,一听见动静,余光朝她看来,温书念没时间分辨他脸上的情绪,丢下药,径直走到了阳台外。
还顺手关上了阳台门。
她手机坏了,只能趴在冰凉的栏杆上抬头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总是又高又深,像一块窥不见顶的巨大幕布,投影的只有路灯商场大厦这些人造的光辉,很难发现星光,不像从前小镇上的夜晚,零零散散的低矮小楼房,一抬眼星星似乎都触手可及。
今晚,夜色浓稠,连月亮也没有。
她寻觅了一会儿,只有一声闷雷滚过,裹挟着夜风很快袭来,带着丝丝凉意,大概是要下雨的前兆。
温书念抱了抱手臂,突然,身后传来门被拉开的轻响。
她回过头,男人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件西装外套,下车时从车上拿下来的那件。
“要下雨了,进来吧。”他抖开外套,想披到她身上。
这是自走出酒吧起,他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温书念装作没听见,固执地退后一步,转过身,有些负气的声音从闷雷滚滚的夜色里飘出:“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
陆行屿手僵在那。
衣摆被捏出几道褶皱,他知道她现在是生气了,一时间不敢上前,也无从解释,只能吞咽着干涩的声音,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温书念“哦”了一声,但也没转过头。
闪电开始掠过天际,豆大的雨很快从漆黑看不见的云层里哗哗往下落,下进阳台,砸在栏杆上敲出很有重量感的“哒哒”声。
陆行屿听她打了个喷嚏,也顾不上惹她生气,将外套盖到她肩上,一把将人包裹进去,揽过她的腰,半抱着将人拖进了病房里,锁上阳台门。
雨势来得又急又大,也就几秒钟功夫,她胸前的长发被打湿,脸颊上沾满水迹,顺着睫毛,鼻梁,下巴往下坠。
陆行屿撩出她被压进衣领里的头发,走进卫生间,很快拿来了一块干毛巾,弯着腰,从她白皙的额头往下擦。
她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眉心肉眼可见地紧了紧,指尖轻轻触碰了下她脸颊。
温书念偏过头,他立刻收回手,耐心地一点点擦干她发梢,将人推到病床前坐下,他转身出去了一趟。
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盒药和一个玻璃水杯。
温书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用热水烫过水杯,撕开一包药,不紧不慢地冲泡好,端起走到自己身边。
苦涩的药味直冲鼻腔。
温书念在喝药这方面一直挺娇气,垂眸瞥了一眼,抗拒的意味满满:“我不喝。”
如果换做是叶琼,他肯定立马不耐烦地把杯子搁下,然后再阴阳怪气地讽刺一句:“爱喝不喝,生病了别来找我,自己爬去医院。”
但现在,他说不出任何重话,只能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听话。”
“我不会感冒。”比这还要大的雨自己都淋过,温书念固执地不肯妥协,扶着床沿的栏杆,往旁边坐了坐。
陆行屿觉得她对自己来说真的很棘手,但盯着她似乎白了几分的小脸,又不能放任不管。
凝神思考了一会儿:“那我先喝一杯,你再喝?”
“......”
他怎么能想出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主意?
又不是喝酒,还能陪一杯吗?
温书念见他一副真要喝的架势,无奈地伸了伸手,感冒药冲的是开水,她手刚刚在阳台上被风吹得冰凉,强烈的温差,让她在摸到杯壁时本能地就蜷缩回去。
幸好他没松手。
“好烫。”她小声嘀咕。
陆行屿看着她烫红的指尖,也预料到了,轻轻地晃了晃杯子,待感觉到温度下去一些,递到她唇边:“喝吧。”
“我拿着。”
温书念就着他的手,吹着漂浮的热气,小口小口地喝完。
还剩下一个底,有细细悬浮着没融开的药渣。
陆行屿也没逼她喝得一滴不剩,撤回手,起身准备去洗杯子,手腕突然被握住。
“我都看到了。”温书念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跟身体一样暖起来,但说完,他的脸色瞬间僵冷下去。
他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温书念其实也思考了一路,本来以她的性格,可以装作不知道的,可看他今晚的反应,万一他以后都要因为这个避着自己,思来想去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
“你后来打那个黄毛,我都看到了。”既然开了口,她也不打算有半点藏掖,声音轻轻的,继续说,“你拿刀威胁他,还有让他跪酒瓶的碎片。”
除了僵冷,他眼底又闪过一丝强烈的震惊,但依然是沉默,沉默到似乎连呼吸都听不到。
温书念:“我当时在门外,让阎星给我开了道门缝,是叫这个名字吧,不过是我非要让她开的。”
她声音温温和和,望着他的眼眸轻眨了几下,流出满满的不理解:“你就是因为这个一直不理我吗?”
他喉咙似乎被堵住,锋利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好几下,才挤出喑哑的声音:“没有不理你。”
“可你不和我说话。”
“对不起。”
不是敷衍的道歉,可他还是没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
温书念有些失落:“你是怕我看到会报警?”
“不是。”
陆行屿看她耷拉下去的眼角,杯口往手心用力嵌了嵌,败下阵似的很轻地叹了一声:“是怕你觉得不好。”
“什么不好?”
“动手打人。”
他是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这种行为?
平时确实是不能接受的,暴力是滋生罪恶最直接的方式。
可万事都得分情况吧,欺负弱小的暴力,还是为了反抗的暴力,当时黄毛硬给他灌酒,她要是能打得过,可能拳头也早上去了。
“没有,我觉得他活该被教训。”
男人晦暗的眸光动了动。
“只不过要有限度,为他那种人搭上自己很不值得。”所以她当时才没敢走,一直在门外盯着,手机只不过是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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