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练琴房没日没夜地练了两天,徐浥影发现自己根本没多大进步,一股挫败感涌上心头。
这时,007发过来一条消息。
【小呆小姐,最近在忙些什么?】
徐浥影简单回复:【练琴。】
007:【要演出了?】
徐浥影没隐瞒:【小年夜那天晚上,要去淮海。】
007嗓音含笑:【那我现在这祝你演出顺利。】
徐浥影握着手机,许久才回:【你最近在忙什么?追你那白月光?】
007:【别提了,最近都不太敢有大动作。】
徐浥影在心里嚯了声,幸灾乐祸道:【你是被她当面拒绝了?】
新发来的语音回复前面五秒都在叹息:【追她的时候被她爸看到了,那眼神恨不得把我原地变成烤乳猪。】
徐浥影被逗笑了,随即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不太舒服,但不知道从何而来,追溯不到源头,只好作罢强行摁下,眨眼工夫消散得一干二净。
那晚收到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三个字:【慢慢来。】
是在提醒她别焦虑。
徐浥影放下手机,双腿盘膝坐在地毯上好一会,才重新拿起小提琴。
练习过程中,她走了会神,想起第一次参加国际大赛。
是在十三岁那年,选拔残酷,从初赛一路淘汰到最后只剩下三人角逐出最后的冠亚军。
所有参赛人员都被安排在同一间酒店休息,每天晚上,徐浥影都能听见从相邻房间传出的小提琴琴音,交错在一起,也不觉得吵闹。
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脸朝向窗外,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风光,缓慢又安稳地进入睡眠。
每过一晚,琴音便少了几道,到最后一晚,只剩下隔壁传来的《24首狂想曲》和走廊尽头的一缕飘渺的余音。
她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漫长而又寂静的孤独,等她回过神来,是一记猛烈的刺痛,被人剪断了神经末梢,痛感绵延不绝。
那次比赛,她拿了含金量最高的名次,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怎么也欢喜不起来。
回酒店收拾行李,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动静,这次是两个人的交谈声,说得再准确些,应该是望子不成龙的母亲对儿子的责骂和鞭策。
“肯定是你练习时间不够,才会输给她的。”
徐浥影很清楚,这个她指的是自己。
“妈妈,第二名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她猜测男生这会应该在倔强地忍着眼泪,声线才会听上去磕磕巴巴,她的心脏像被人蜇了下,那种绵长的痛感又回来了。
那位母亲的嗓门在听见儿子的反问后,又抬高几度:“在我眼里值不值钱重要吗?你的价值是被多数人定义的,你只有拿了第一名,那些人才能看到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小你三岁的女孩子夺去所有光彩。”
当时边婕也在,这话听笑了她,比起嘲弄,更接近于胜者在败者面前的耀武扬威。
她将拉杆箱推到一侧,微微弯下腰,摁住徐浥影瘦削的肩膀,用隔壁也能听见的音量继续在别人千疮百孔的心上撒了抔盐:“你听着,竞技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努力比不上天赋,就像第二名在第一名面前不值一提,哪怕他们之间只差了微小的零点一。这是你旗开得胜的第一战,既然赢了,就得给我一直保持下去,妈妈可不要第二名那么廉价的头衔。”
努力是比不上天赋的。
第二名是廉价的。
边婕的这段话,第一次让徐浥影怀疑起自己存在的价值,究竟是边婕用来明码标价向外推销的产品,还是标榜自身的金字招牌。
那也是她第一次对小提琴产生一种不容忽视的抵触之情,即便后来又被更加狂热的爱所掩盖。
她那敏感脆弱的青春期也因这一小段插曲,猝不及防地掀开了序幕。
再之后,是无数次的怀疑和试图放弃,可到最后,她总能说服自己重拾对小提琴的热爱。
或许她早就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将小提琴当成了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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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演出前一天,徐浥影点开007头像,开门见山地问:【明天晚上你想来看我演出吗?】
事实上,就在池绥收到消息的前不久,丁文瑞欠扁地给他发去一条链接。
标题还挺醒目:【如何精准掌握一门舔狗学问】。
池绥冷笑一声,点了进去,正文列举第一条就是:
舔狗法则之一:女神的邀请,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拒绝。
可没等池绥答出“当然”两个字,徐浥影那边又发来:【我这正好还有两张票,你可以趁这机会,邀请你那白月光一起。】
“……”
池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脏话,他要上哪去找这无中生出的“白月光”?
第20章 20
一直到正式演出当天, 007也没传来明确回复,徐浥影当他去不了,票就没送出去, 放在茶几上,被当成了杯垫,上面糊着一圈水渍。
时隔三年的第一场大型演出,也不知道是怕砸了蓝茵的牌子,还是别的原因, 边婕很重视这场演出,给徐浥影用的是乐团里最好的随行造型师和化妆师。
徐浥影的演奏在最后第二个, 快轮到她时,乐团现任小提琴首席林先其助手着急忙慌地跑来,“边总出事了,其哥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现在勉强还能撑住, 想问您能不能把他的演出往上提一位。”
边婕深深看了她一眼, 然后将视线落在徐浥影身上, 两秒后下了决定, “让他准备一下,下个节目他先上。”
助手应了声好, 小跑回了休息室。
徐浥影没忍住笑出声, 她不明白边婕这做法究竟是因为她艺高人胆大,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你把我放在最后一个, 就不怕我砸了你的整场演出?”
边婕不接她的挑衅, 不慌不乱地将问题甩回去, “你是没有信心最后一个上台?”
徐浥影也不接她的反唇相讥, 沉默着听完了接下来的曲子。
临时被调到最后一个,说不忧虑是假的,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降落下来的那束光在跟着自己走,垂在两侧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好在最后的指法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总而言之,是一场挑不出错,但也毫无亮点的演奏,欺骗不了听众挑剔的耳朵。
路上,她频频听见有人在议论:“蓝茵合奏实力越来越厉害了,就是压轴这表演,实在不怎么样。”
“那小姑娘眼睛好像看不见,咱就别太苛刻了。”
“眼睛看不见怎么了,这么多小提琴手闭着眼睛拉呢,说到底,就是实力问题。”她停顿几秒,嗓音是一点没收,“听说这姑娘是乐团负责人的女儿,要我说啊,这后门走得也太明显了,还偏偏把她放在首席后面,也不知道是在捧她,还是故意给她女儿找难堪。”
“两位大妈,你们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懒懒散散的声线成功引来那两人的注意力,其中一个急了,头也不回地反驳:“谁是你大妈?怎么说话的?”
等脑袋转过去,已经是两秒后的事,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成月亮弯,“在聊压轴的演奏呢,我们都觉得那小姑娘水平不太配得上这种舞台。”
池绥倒也没同她争辩,而是找到一个清奇的切入点让对方难堪,“准确来说,压轴是倒数第二个表演,压台才是最后一个,您看上去挺睿智的,怎么连这种常识性错误都会犯呢?”
拖腔带调的声音听上去要多欠扁,就有多欠扁,徐浥影听乐了,笑出了声。
池绥后知后觉回过头,于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见她眉眼弯弯,等她拄着手杖走来时,那两位中年女人已经悻悻然离开。
徐浥影眼尾还漾着不太明显的笑意,“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也是我的工作,怎么能不来?”
“工作?”她没听明白。
池绥解开西装外套纽扣,慢悠悠地说:“我可是给小呆小姐您的钢琴伴奏翻了一整首的谱子。”
徐浥影是真愣住了,“翻谱子的人是你?”
池绥真假参半地说:“本来是我的朋友,他临时有事,让我代替。”
可不能说是他死气白赖借着池郁白的人脉得来的。
徐浥影狐疑地哦了声,却也没追问下去。
这时有人过来凑到徐浥影耳边低语,说是边婕在后台等她,徐浥影轻轻点了下头,对着池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池绥看着她翩跹的背影,迟钝地应了声。
池绥和徐浥影的同框,边婕是注意到了的,她将视线拉长,碍于光线昏暗,加上距离不远不近,看不清对方的脸,偏头问徐浥影:“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徐浥影不愿在她面前聊起007的事,不耐烦地打断:“没谁,就一个问路的。”
边婕没从她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也就不再追问:“一会带你去见一个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点数。”
徐浥影非要和她呛,“我心里没数。”
边婕没搭理她突如其来的小孩子脾气,踩着七公分的细高跟,走在前面,母女俩隔了又差不多一米的距离。
鞋跟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格外清晰,周围人来人往的动静也没能盖住,徐浥影皱着眉头放缓脚步,等电梯门合上,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把林先其招进乐团?”
边婕面无表情地答:“他有那实力。”
有实力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把他招了进来,徐浥影觉得这理由完全经不起推敲。
“你明明知道他是谁,也应该知道他是特地的拿身体不适当借口调整演出顺序,就想看我出丑,看我的演出被他衬得有多垃圾。”
林先其就是曾经那场国际大赛被贬低得一无是处的第二名。
最后那两个字,徐浥影咬得很重,是真有些恼火了。
边婕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也知道他是故意想看你出丑,那你就拿出点反击的表示,还是说以前你处处压他一头,现在不过被他玩弄这么一回,就想缴械投降了。”
徐浥影没说话,嗤笑一声,脸上的冰冷只收回三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外面挤进来几个人,这个话题截然而止。
边婕要带徐浥影去见的是陈正,国家音乐协会会员,北城分会常务理事,在圈里颇具名望。
徐浥影配合边婕当了回漂亮的橱窗娃娃,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装点边婕的门面。
只是一天下来,整个人又累又困,不一会实在没忍住打了个哈切。
这动静被另外两个正在攀谈的人注意到,边婕脸色变了变,陈正倒什么也没说,边婕挤出一个笑,有意将话题往今晚的演出带,陈正认真点评几句,唯独避开了徐浥影。
没有批评,也没有夸奖,这反倒让徐浥影松了口气,同时又在心里庆幸自己看不清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也就省去了揣摩的精力。
边婕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徐浥影意兴阑珊,在一旁努力降低存在感。
直到手臂被人不着痕迹地捏了下,边婕压着音量说:“我还有事,你自己先回车上。”
徐浥影极淡地嗯了声,被人领着去了地下车库,上车没多久,窗玻璃被敲了三下,她下意识偏过头,先看见玻璃上落着一团模糊不清的暗影,然后才是这人的声音,“小呆小姐。”
徐浥影一愣,降下车窗,“你怎么在这?”
用阴魂不散这词有些夸张,但他确实和在自己身上装了GPS一样,要不然怎么她到哪都能遇到他?
池绥大拇指朝后一翻,半真半假地说:“准备开车回去了。”
徐浥影哦了声,等司机借口下车抽烟后,主动挑起话题,“我刚才的演出,你就在旁边听完了全程——”
她忽然把脸别了回去,“你觉得怎么怎样?”
池绥也不执着去寻她的脸,低垂的视线落在纤细的腕上,那里系着一条手链,黄色圆形笑脸吊坠,和她昂贵的一身格格不入,看上去也很陈旧。
他默了许久才说:“说不上好,但也绝对称不上差。”
出乎意料的答案,徐浥影下意识去看他,昏暗的光线里,只能察觉到他被风带过来的气息。
她的呼吸节奏莫名慢了些,“你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对我毫无偏颇地说了实话的人。”
碍于边婕的面子,团里那些专业人士不得不编造成一堆好听话恭维她,她讨厌这样对她自我提升毫无意义的虚与委蛇,还不如劈头盖脸地嘲讽她现在的演出水准已经不够资格站上这种舞台。
“专业方面我不太懂,自然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评头论足,但就从普通听众的角度——”
池绥沉着嗓子说:“小呆小姐,你欠缺的不是实力,也不是经验,而是自信,现在的你就像装着水的木桶,木桶比别人来的大很多,装的水也比别人的深而清晰,只不过有一块木板被人凿开了一个口子,虽然不大,但总会有源源不断的水泄出来。”
他又顿了几秒,“不过,既然木板是人造出来的,破了当然也能补回上去。”
弯腰的时间一久,背都是僵直的,池绥换了个姿势,单臂撑在窗檐上,将大半的重心挂了上去,典型的站没站相。
徐浥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又近了几分,“你要不上车坐会?”
情侣发展到一定程度,发出类似“要不上我家坐坐”这般隐晦又暧昧的邀请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事,但池绥知道,她说这句话时,没别的意思,毕竟现在的他们,还什么都不是。
说是朋友,似乎又有些牵强。
彼此之间好像还隔着一层屏障,她一公分都不愿意前进,慢吞吞地在原地打转,而他脚步也慢,不敢轻易打破这面看不见的围墙。
池绥出了会神,长达十余秒的沉默,让徐浥影曲解了他的意思,她不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一件事,那样太跌份,于是由着他继续沉默,直到旁边那辆奥迪车门被打开,发出不轻不重的两道关门声,随后飘过来一阵清甜的香水味,徐浥影忽然想起一个人,“对了,你白月光呢?”
池绥很快反应过来,“临时有事,演出一结束就走了。”
他开始胡诌,“走之前跟我夸了你气质好,长得漂亮,站在台上就和会发光一样。”
徐浥影觉得这话大概经过了不少的添油加醋,“我记得你说过,她本身就很漂亮。”
见她不信,池绥又给自己找补,“这大概就是漂亮女生间的惺惺相惜。”
“……”
说什么呢?
真扯。
徐浥影抿了抿唇,“007,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池绥笑了声,“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表面上是在夸我,实际上都是在拐个弯夸她,就好像——”
她顿了顿,斟酌好措辞才接上,“夸她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你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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