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问话,她摇了摇头。
她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
王修顿住脚步。那为故人而系上的黑色发带如孱弱的蝴蝶,在风雨中柔软而坚韧。
他默了默,几乎乞求道:“姑娘,可否睁开眼睛看一看在下?”
可否,可否再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青泷没有。
往事与旧人,她早已决心不再相认。一如王修多年前向秦曜表忠诚时所言,东流之水,绝不回头。
她朝身侧迈了一步,与师兄站得更近些。
谢知棠内心莫名闪过一丝欢愉。语气却是不冷不淡:“既然我师妹并不认识你,烦请阁下自报家门。”
王修不答也不动,只是直直地望着青泷。
谢知棠微一侧步,完完全全挡住他的目光。再开口时已有些不悦:“不知阁下与润禾镇一事有何关系?”
王修回过神来,清醒后,朝着青泷端端正正鞠了一躬:“在下圣贤院弟子,儒家王修。”
他突然想到,也许问情剑的新主人并不是谢知棠,而是他的师妹,是这位青衣少女!
少女的容貌在脑海中不断闪现,他禁不住询问,如果青泷还在,面具下是什么模样。
谢知棠抬抬眼皮:“既是儒家弟子,岂不闻非礼勿视。”
王修神色有一瞬的惊讶,没料到他会在意这件事,便道:“失礼。”
谢知棠:“阁外为何出现在此?”
“在下只是无意中路过。并不知润禾镇何事。”
青泷的睫毛微微颤动。
谢知棠摇头:“唉,我还是喜欢跟释家弟子打交道。”
王修问:“为何?”
谢知棠:“他们出家人不打诳语。”
王修沉默半响,面不改色道:“儒家弟子亦秉承忠信。”
谢知棠不愿再与王修徒劳耗费时间:“我敬阁下是儒家弟子,不愿刀刃相向。此事我会上报给儒家圣贤,以作裁决。”
他方才在残墨身上留了追踪符,是时候会会幕后之人了。
言罢,谢知棠伸出手,温声道:“师妹,我们走。”
没想到这一举动让王修突然激动起来,他几乎脱口而出:“阁下岂不闻非礼勿动?”
谢知棠皱了皱眉:“我又不是儒家弟子。”
青泷将手搭在师兄的掌心里。
“姑娘……”
身后王修下意识想要挽留。
青泷没有回答,紧紧跟在谢知棠身边。
她的心情平静地没有一丝涟漪。师兄的气息和脚步,温热的手掌,都让她无比安心。
“姑娘……”王修沉默半刻,忽而轻声道:“山高水远,万望珍重。”
他似乎有很多的话想说而没有说。
青泷也曾经有很多的话想要问王修。她想问他,花朝节是什么,江南是什么样子,他带给她红色的豆子应该叫什么?可惜前半生他从未正面认真地回答过她。
如今重逢,这些问题,已经都不再重要了。
她想起在田地里,师兄耐心地告诉她江南的历史、地貌与风俗,她看到了这个世界很大很不同;她想起清晨在市集上,大娘一遍遍教她绑发髻,而她也慢慢地学会。
青泷知道,她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真正在跳动的心去学习,去了解。
她不知道,握着她冰冷的手,谢知棠的心也久违地鲜活起来。
——
角落里的昆虫竟然挣脱了蛛网,周祉君冷眼不悦。
“圣女,王大人没有下手。”祝靳向她禀告。
周祉君叹了口气:“这农家小师妹,一定是很像那个女人了。”
她拿王修去试探,结果显然令她心惊,看来上官泷不得不除掉。
祝靳皱眉:“圣女担心王大人会告诉太子殿下?”
周祉君摇头:“王修不会。”
不过如此好挑拨君臣的机会,她可不会错过。
她略略思考,以飞玉笺传话给秦曜:“祉君的计划本万无一失,可惜王大人心软了。”
从前最牢不可破的三个人,一个死了,剩下两个生出嫌隙,殿下便只有她可以依靠了。
片刻后,她收到回信:
“继续你的计划。不顾一切代价,除掉预言中拿走问情剑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世间最难得者兄弟。须贻同气之光,无伤手足之雅。——《幼学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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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润禾镇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谢知棠为春祭忙碌了一天, 回来倒头就睡。等傍晚太阳落山,他醒来时,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当然他是不记得了。
少年清浅如山的眉头微微蹙起, 满眼疑惑。
孟昱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将掌心中留影珠的记忆引入到谢知棠的脑海中。后者阖眼片刻, 再睁眼时已是一片清明。
站在床边的燕瑶和裴淮序同时松了一口气。
孟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上来想要诉苦, 只见谢知棠掰开他的手臂, 环顾四周, 开口第一句话问道:“我师妹呢?”
孟昱:呵,男人。
“有个叫长桑灼似乎是小师妹的朋友,”燕瑶笑起来温柔鲜亮, “她今日下山,约小师妹出去玩呢。”
谢知棠点点头:“师妹性子安静, 与朋友相游,观山玩水,热闹些是好事。”
他这样说着,心中不由己地一怔。
他这一生优游自适, 从心所欲, 更因记忆难驻,少有世俗杂念,不敢也不去留恋何人何物。当初在兵家剑林, 他知那把含光剑候主已久,但他这样永远在遗忘的人,如何与之建立感情联系,如何承载住一把名剑的期望, 便索性不去招惹。
但今日在花神庙前, 当那儒家弟子追问师妹, 谢知棠自问他私心乍起,难抑难消,甚至不愿师妹睁眼看看那人。
花神庙前,师妹双眸如沉静肃杀不见底的深渊,可他偏偏看到了倒映其中的天光与星云。
……这好像远远超过了他对这世间该有的感情。
燕瑶出声打断谢知棠的思绪,她坐下来做出倾听的模样:“孟小爷,现在可以说说你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去哪了吧?”
裴淮序精准道:“以你的脚力当日就能往返,但你却花了六十八个时辰。”
“唉,此事说来话长。”孟昱挠挠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撞鬼了。”
那天清晨。
孟昱拿出数理家罗盘,应用聚类算法计算最短距离,不多时就赶回圣贤院。一路上在市集里还飞快地买了些时令鲜果,顺道带回去给宴时和苏妙月尝尝。
进了圣贤院,他刚要收起罗盘,指针却倏然登地一声指向东南,紧接着晃动不已。孟昱好奇地顺着望去,只见一阵缥缈白雾。白雾之中,一座阁楼若隐若现。白砖黑瓦,如山水画一般。
“奇怪,”他朝前走去,“这地从前有阁楼吗?”
刚走数十步,孟昱汗湿衣衫,阁楼仿若瞬移,不知何时他已然进去其中。阁中静悄悄地林立着成千上万的书架,每一个架上都整整齐齐地摆满了书籍,大多已经发黄残破,看起来年代久远,但被擦拭着干干净净。
孟昱不知道自己到底进了个什么鬼地方。这里没有时间流逝,飞玉笺没有通信连接,一切术法和法器全部失灵,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只有一望无际的典籍古书。
他当然没心情看书。起初还有些小心翼翼,后来胆子大些,又着急为谢知棠拿留影珠,便绕着书架一圈圈转,开始大喊道:“喂,有没有人呐,我被困在这里啦——喂,放我出去——喂,我朋友他脑子坏了,我得赶紧给他送东西——”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后来我叫得实在太累了,就睡着了,等我睡醒了,那书阁就没了,我就出来了。”孟昱期望地看向众人,脸上写满了“对吧对吧,是不是很诡异。”
一向最热衷传奇八卦的燕瑶眼睛放光。裴淮序道:“听闻圣贤院里确实有些秘境,机缘巧合才能进入。糖糖,你怎么看?”
谢知棠思忖片刻,笑眯眯地问孟昱:“你说谁脑子坏了?”
“啊,那个那个真是耽误事啊……对了,润禾镇的陨石到底怎么回事?”孟昱快速转移话题,“有没有人跟小爷说说?”
燕瑶抿唇笑了笑。随及正色将这两日的经过细细告知。她银白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谢知棠若有所思的脸,一谈到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就如孟昱一般,全然无知。
身为数理家,孟昱很擅长归纳总结,一针见血:“你怀疑有人拿《黄粱梦》的情报引诱残墨断笔前辈为他卖命?”
“不是‘有人’,是当今晟国的太子殿下,秦曜。”裴淮序冷静分析,“有百家术士效力,有让残墨断笔相信的情报搜集手段。当今世上,拥有这样能力的人寥寥无几。”
“我在残墨身上下了追踪符,可惜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谢知棠摇摇头。
他和师妹将残墨的尸体掩埋。青泷仰起头,问:“师兄,这是墨还是血?”
谢知棠回答她:“或许对于小说家,字字墨就是滴滴血。”
“对自己人都下手,太不是个东西了吧。”孟昱忿忿然,突然想到:“等等,你刚说秦曜就是当初在兵家剑试的那个法家弟子,秦翟。”
“那润禾镇陨石一事本就是他设下的陷阱?就为了引糖糖入局,好报复当初震雷一击。”
燕瑶冷哼一声:“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睚眦必报。”
谢知棠遥遥地望向窗外。
天色将暗,晚风吹拂他的眼角。
这世间常有流传不朽的救世故事。故事中,天下安危总是系于某一人之身。一人修无情道,一人定道心,便可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谢知棠从不相信。世间代有英杰出,一圣或可灭一魔,一将或可守一城。
可若说只有一人能担万民期许,那故事的主角只能是君王。
然而,像秦曜这样的君王,是否担得起万民瞩望?
从润禾镇一事居然牵扯到如今晟国的太子,孟昱一时觉得信息量巨大,他理清思路,问:“那咱们现在要怎么做?上报给圣贤院?咱们好像没有证据。”
“你不好奇吗?这位晟国太子来圣贤院到底是为了什么?”燕瑶将一缕长发轻撩至耳后,“这趟入局也不算全无收获。”
裴淮序:“静观其变。”
卷卷抱着谢知棠的腿灵活地往上爬。小食铁兽可听不懂那么多,它只知道卖萌。
突然从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卷卷好奇地钻出脑袋张望着燕瑶递过来的一沓纸。
燕瑶神秘道:“糖糖,这是小师妹托我拿给你的。”
气氛从长久的凝重中总算活跃起来。
“这么厚,是什么?”孟昱伸手就要去接,语气幽幽道,“糖糖,你不会让咱们又可爱又乖巧的小师妹抄书吧?”
“农家不抄书,抄也是抄食谱。”谢知棠面不改色绕过他的手臂,先一步接到,“比如说糖蒸酥酪如意糕、梅花香饼吉祥果、七巧点心花开富贵……”
孟昱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还没吃饭。
谢知棠十分善解人意:“厨房里我给你留了春祭的百花糕。”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脸上,是很惬意的暖色。
孟昱转身就跑没影了:“还是糖糖对我最好。”
燕瑶对裴淮序使了个眼色,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燕瑶回头看了一眼,莞尔道:“哎呀呀,看来谢糖糖也有不愿意分享的心事了。”
裴淮序:“嗯。”
燕瑶捂嘴:“你知道他的心事?”
“不知道。”
“……那你猜猜嘛。”
“猜不中,”裴淮序慢慢握紧她的手,“我只猜得中你的心事。”
屋外两人的打情骂俏声渐远,谢知棠见怪不怪。
他翻开手中的纸张。
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师妹将这两日的经过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她先写天气如何,再写见了什么人,大家都长得什么样子,甚至好像怕他看不懂,还在旁边有模有样地画了画。她没学过什么专业的技巧,完全像个五岁孩童的画。
谢知棠微微发怔,随及轻笑。
他那安安静静不爱说话的师妹什么时候这么啰嗦,这是把自己变成一颗留影珠了?
他默默收起放在桌子。抱着卷卷耐心地清理它的毛发。
等到太阳彻底落山,谢知棠又将纸张拿出来,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终于没忍住眉梢的笑意,心想不知道师妹现在在跟朋友玩什么?有没有买新衣服?
——
青泷一路御风跟在长桑权身后。长桑灼好不容易进城一趟,发飞玉笺邀青泷陪同。
青泷几乎能从她发的消息里感受到她兴奋的样子:“姐姐,我让我哥哥去接你。我们一起买很多很多的新衣服。”
长桑权微微眯眼向后看去,确认女人离自己并不远,他说:“你现在倒是有一些元炁了。”
青泷认真地回答:“我师兄说聚少成多。”
天色越来越暗,两侧的景色也越来越幽暗,他们路过几个热闹些的镇子,之后又匆匆隐于夜色之中。
在一片茫茫树林之中,长桑权停下脚步。
地上春日的花草还没有完全长出来,还有一些在寒冬死去的枯藤和树枝,被踩得噼啪作响。
青泷站在他身后:“长桑灼不会待在这里。”
愚蠢的女人,居然还要他来动手。长桑权暗呸了一声。
他几乎要怀疑秦曜手下的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但是周祉君说了,上官泷就是他最好的诚意。
她主动找上门,告诉他:“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又知道多少秘密。但我知道,兵家剑试中,你展示秦怀璋琴曲韵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吸引秦翟公子的注意。若你真有此心,那就用她的这颗人头作为敲门砖。”
长桑权转过身去。
月亮高悬。
青泷清凌凌地望着他。长距离的御风术赶路使她有点流汗,鬓角都湿漉漉的。在如水的月光映照下,像一头浑然不知危险的小鹿。
又或者,用那个衡宁对她的称呼,“小兔子”?
长桑权摒除杂念。他正色,双唇开合,飞快地念动着。
青泷静静地看着萦绕在他喉咙的元炁,在她的瞳孔中具象化为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线。这些线逐渐强烈地游移着朝地上蔓延。
很快,漫天遍地的枯藤像被召唤般快速地由元炁锁在一起,如同一张密网刹那从背后覆下,将青泷牢牢地捆绑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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