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怕,把刚才的酒拿来,我们再喝……”
陆之凡听着便气不打一处来,可与醉酒之人置气岂不可笑,干脆不理这二人,自己跑到对面一棵树下闭目养起神来。
所幸二人胡言乱语的声音越来越小,再后来,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嘟嘟囔囔地也都会了周公。
陆之凡此番偷跟妹妹,本是不放心二人安全,并非担忧谢淮安欲图谋不轨,只是圣上从小锦衣玉食在宫内生活,鲜少接触自然。陆之凡并不知谢淮安野外生存技能如何,万一路遇突发情况,恐他不懂处置,于二人不利。
遂在谢淮安带陆之瑶离开军营后,陆之凡便也和严行告了假,偷偷跟踪二人,一路就跟到杨梅树林。
未免二人发现,陆之凡只身骑马远远地跟在后头,不想就真出事了。还好自己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只能等二人酒醒。
陆之凡眯眼望向那片杨梅树林,林中树木生得紧密,杨梅树又枝叶繁盛交叉,导致含氧量降低,杨梅果实中的糖分进行无氧呼吸产生了酒精,加之二人又吃了不少,不知不觉便醉了。
他收回目光又盯陆之瑶。妹妹真好看啊,闭着双目睡在绿荫之中,真真儿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一般。若非穿成这个倒霉二哥,他定会拼尽全力将陆之瑶拥在怀里……
正看得入神,只见陆之瑶眉心微皱,身上动了动,醒了。
她睁眼望见陆之凡,心下疑惑,又转头看了一旁仍在酣睡的谢淮安,先前发生的事逐渐浮上心头。
陆之瑶最后的记忆尚停留在她与谢淮安摘了杨梅来吃,至于陆之凡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醒了?”陆之凡慵懒地半躺于对面的树下,声音平平。不过陆之瑶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不快。
“二哥你怎么会来的?”
“怎么会来?”陆之凡挑了眉梢,随即鼻子冷哼了一声,“我若是不来,谁知会发生什么?!”
于理,他当然清楚此事不该责怪谢淮安,更与陆之瑶无甚关系,于情,他确对林中的那一幕感到后怕和嗔怒。更何况那片杨梅林是他亲自选的,怪只怪自己并未详细考察,于是陆之凡的气也有几分是冲自己生的。
陆之瑶心里本就惴惴,毕竟她断了片,所作所为全然不知。眼见陆之凡虽语气不善,可她也从字里行间听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意味,不免松了口气。
陆之凡脸黑,陆之瑶也不敢再言语,加之脑袋因醉酒隐隐作痛,便揉着太阳穴默默等着谢淮安醒来。
陆之凡最见不得妹妹委屈巴巴,语气又软了下来:“头疼?”
“嗯。二哥,说也奇怪,那杨梅果子为何会醉人?”
陆之凡扔了自己的水壶给陆之瑶:“先喝点水罢,回营让伙房给你们煮醒酒汤。”又将杨梅醉人的缘由和陆之瑶讲了,末了将目光投向闭眼入寐的谢淮安,顿了片刻,拣起手边一枚细小石子,不偏不倚弹中了谢淮安的肩膀。见谢淮安仍是全然未觉,才压嗓道:
“你知他心意了?”
“嗯。”
“那你怎么想?”
“陛下他是个良人,可惜我非佳卿,陛下恐要错付了。”
“因为沈庸?”
“沈庸”二字如两颗刚出膛的子弹,直接击中陆之瑶的心房。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口里喃喃:“二哥,我……好难过啊。”
她有些无助地抱着膝头,将脸埋进胸前,“我爱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还好有你……”
陆之凡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想宽慰陆之瑶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迟疑的当儿,陆之瑶已抬起脸,扯起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难怪你们男人喜欢喝酒,什么都忘了的感觉真好。”
“下回二哥跟你喝。”
“好。”
“啊~”另一棵树下的谢淮安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得真舒服——陆之凡你怎么在这儿?”
“嗯哼~”陆之凡冷脸哼了一声,转瞬间又换上了一副真诚面孔,毕恭毕敬道:“营里有人说今日傍晚有暴雨,臣是特来送油衣的。”
谢淮安仰头望向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哪有丁点儿要降水的样子。他与陆之凡共事多年,岂会不知陆之凡何意,便也装出一脸受用:“爱卿真是有心了。油衣呢?”
陆之凡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朝拴马的方向指了指:“马背上呢!陛下采摘辛苦,还是快随臣回营歇息罢。”
谢淮安懒得理他,扭脸换上一副温良面孔对向陆之瑶:“阿瑶,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之瑶思及林中的事,不知自己醉后是否失脸,于是不敢抬头,轻声道:“臣女无碍,只是……方才若有得罪,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都是那片杨梅树林惹的祸。”谢淮安咬牙切齿瞪着陆之凡,又几不可察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陆之凡知谢淮安何意,加上自认并不理直气壮,遂朝二人摆摆手,径自往拴马的方向走去。
“我去拴马那里等你们。”
谢淮安转面向陆之瑶时,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乖巧模样:“我们回去罢,阿瑶,要不要坐朕的马?”
陆之瑶有些心疼。不过,既然早知没结果,就不该再给予希望,否则对谢淮安的伤害更大。
陆之瑶咬了嘴唇,狠下心:“既然陆之凡来了,臣女还是与他共骑一匹马罢,免得回营叫人看了去,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会有什么误会?与大哥和二哥坐在一匹马上又有何分别?”谢淮安明显有些不悦。
不过再不悦,面对陆之瑶,谢淮安总是情绪稳定,亦从不以皇帝的权威处理二人之间出现的小问题。
“严行和宋念总归是知情的,所以……臣女还是去坐陆之凡的马罢。”
陆之瑶说完便跑向了陆之凡。
陆之凡心脏骤然痛起来,又看陆之瑶向自己这边来了,便知她是不想与谢淮安共驾一马而惹得圣上心绪不宁。
陆之凡近来已想通,与其日日忧虑陆之瑶与谢淮安能否终成眷属,不如在陆之瑶需要的时候好好陪在她身畔,到底还是她开心比较重要。至于自己,到时他会用适当的方式离开,尽量让她不那么难过罢。
三人不尴不尬地回了天机营之后,谢淮安一头钻进自己的营房再没出来。晚饭时分,伙房将饭食送到门口,任凭怎么敲门也没人来应。
守卫士兵不明所以,又怕里面的人出事,匆匆去找了陆指挥史来,将她大哥的情形汇报给她。
陆之瑶忧虑自己白日里的话伤及谢淮安,又想是该与谢淮安将话说开,于是亲自端了晚饭来他营房门口。谢淮安听到陆之瑶在门外,不忍她担心,便开了门,侧身让她进屋。
陆之瑶将餐食置于桌案之上,轻叹了口气,试探:“陛下因何不快?”
“因何?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谢淮安头一次用如此严厉语气对陆之瑶说话。
陆之瑶闻言则郑重其事伏身跪在谢淮安跟前,端端道:“臣女承蒙陛下厚爱,不胜感激,可臣女确是不配,你我二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难成眷侣,还望陛下成全。”
谢淮安顿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阿瑶,既你知我心意,何不坦诚相待?”
陆之瑶抬眼,正对上谢淮安期盼的眸光,那隐约蒙着雾气的双眼,分明还写着一丝胆怯。
陆之瑶心抽紧了,抖着声音咬牙道:“臣女心里仍有一人忘不了。”
空气死一般地凝结住了,陆之瑶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大得吓人,便强压住胸口的起伏,直压到快要窒息。
“何时能忘?”谢淮安终于开口。这不带分毫情感的声音在陆之瑶听来,遥远的如同来自天边。
陆之瑶闭上眼睛,拼命将泪水含在眼中:“不知。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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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大战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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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月初一皇宫之内有件大事。
谢淮安为已逝母妃肖贵妃翻修的坤宝宫重建落成,届时宫内将举行一场盛大的祈福典礼,更有上谦寺妙智法师带领众僧人入宫做佛事,祈愿求福。
是以谢淮安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天机营,与陆之凡回宫筹备典礼诸事。
乾华殿廷议时,礼部连同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负责此事的各级官员皆汇报了仪式的筹备进展。各人汇报之后,亦将各部需要协调解决的问题一并提了。每提及一个问题,立于龙椅一旁的司礼监太监张骋便开口施令,一番部署下来,俨然一副他才是秉国掌事的主子的嘴脸。
坐在龙椅上的谢淮安与往常一样,面上无动于衷,反正众人也习以为常,他们的“便宜”皇帝,合该被张公公揉圆搓扁。
待议事的众臣退下后,陆之凡从大殿阴暗的角落里闪身出来,面色鲜有的严肃凝重。踱步至谢淮安跟前,倾身凑到处境艰难的年轻皇帝耳畔:
“佛事非上谦寺来做不可吗?”
谢淮安眉心紧了紧,压嗓道:“妙智法师于先帝时已进宫主理佛事了,这么多年宫内无论是庆典活动还是燃灯祈福,从未换过寺院和法师。”
“妙智法师想来已被八王爷和张公公笼络,上回固安长公主在上谦寺险些被掳就是证明,他们又怎会放过入宫礼佛这个难得的机会?”
思及谢淮宁,皇帝有些悒悒。若不是自己无能,又怎会让唯一的妹妹山高水长的嫁与野蛮外族?今生今世不知能否再相见,唯一欣慰的是他派出的大乾使团回来说她在那里生活甚好。
谢淮安沉默了良久才抽回思绪,开口道:“阿令那边怎么说?”
“阿令和他的人在上谦寺周围守了几日,方才来报说八王爷日前在寺内为他的外祖母捐了间功德室,近来便名正言顺地隔不了两日就往寺里跑。”
“哼,生前未见他如此孝敬。”
“陛下,所有巧合皆是蓄谋已久,他早不捐晚不捐,偏偏这个时候捐,无非是怕自己频繁出入上谦寺被旁人看了去起疑心。”
“看来不日真的要大战了啊……”谢淮安面上神情极是复杂,能否守住大乾的江山社稷,成败在此一举,他自然想准备充分,至少天机营的亲军应再多训练些时日。
不过拖得越久,他暗操亲军的事恐会被人嗅到端倪,难免横生枝节。加之他尚有一丝私心作祟,亦想陆之瑶早些回京。
大战之后,朕定要好好待她。她不是说不知何时能做好准备、迎接新的感情么?那朕便等好了,日日在她身边陪她等。可若等不到呢?
所有的事皆在谢淮安脑中浮现,直逼得他快要爆炸了。他闭上眼,几不可察叹了口气,再睁眼,转面向着坤宝宫的方向:
“坤宝宫的监造太监和工匠处理妥善了?”
“连其家人都暂送至灵鸦寨安置了,由何家军亲自看守,不过臣已向何光交待,他们并非囚徒,只是暂时限制活动范围,何将军定会善待他们。大战之后,这些人便可重获自由身。”
——
沈庸近日都将自己锁在屋内不见人,一日三餐皆由左邻右里送到门口,沈时澜又日日往上谦寺里钻,根本顾不上留意他的好大侄儿在做甚。
左邻右里颇为担心主子,自打与陆姑娘分开以后,沈家小爷便一日消沉过一日,本就羸瘦的身体更是弱不胜衣。不过前些日子他出了趟门,也没说去哪儿,只是要左邻右里二人不要跟着,回来似乎精神好了些许,至少三餐都是勉强吃些的。
之后沈庸便关起门来足不出户了,更叮嘱二人勿要打扰,他不见任何人。偶尔屋内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起先左邻怕他出事,壮着胆子敲了门询问,却被前来应门的沈庸黑着脸训了一顿,随即咣当一声甩上了门。
“看清里面的东西了?”右里凑到左邻跟前来问。
左邻哭丧着脸:“没,你没见主子只将门开了一道小缝吗?怎么可能看得到。”
右里咂嘴:“啧,那你这顿训不是白挨了。”
“还不是你让我去敲门的。”
“我怎知你那么笨的,居然连根毛都没看见。”
沈庸在屋内敲敲打打了整三日,左邻右里便在院子里轮流守了三日。第四天一早,只听屋门被哐啷一声推开,沈庸出现在门前,游廊下正昏昏欲睡、等着接班的右里闻声吓得跌坐在地上。
右里忙不迭起身来到沈庸跟前:“小爷您可算出来了,小的们怕您出事呢,您有何吩咐?”
沈庸熬着一双红眼,打着哈欠懒懒道:“左邻呢?”
右里也不自觉跟着打了哈欠,嘴张了一半方觉失礼,又赶紧合上了:“昨儿前半夜守着您,后半夜换了小的他才回去睡,眼下应是正在睡梦之中。”
“喊他起来,你二人一齐到我屋里来。”
“小爷……您……不成先用早膳罢。”右里听闻沈庸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再看他一脸憔悴,便知他必是一夜未眠。
“都什么时候了还用早膳。”沈庸冷哼一声转面回了屋,“速度。”
右里只得小跑着去叫左邻,他家小爷近来不仅是消沉,脾气也急躁了几多,连左邻这块木头都说,陆姑娘人走了,也一并带走了小爷的快乐。
左邻右里来到沈庸房内,却被眼前的情形吓得不知所措。只见地中央停着一架沈氏用于城内短途运输的四轮手推车,也不知小爷是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车推进屋里来的。再离近了仔细端详,又与沈氏平时用的推车有所不同。
那车的轮子比一般的推车要大,可车的底盘似乎更低,距离地面也近些。
“你二人,进去我看看。”沈庸话音刚落,便伸手从上面将推车底板打开了。原来底板下还暗藏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左邻右里虽是心下疑惑,可也不敢多言,只得依令抬腿迈了进去。
“坐下。”
二人又在暗格内坐了下来。
“甚好。”沈庸又将底板盖了回去,用手摁了摁,盖得结结实实,严丝合缝,便长舒了口气,自语道,“可以,就靠它了。”
“小爷,你这是做甚?”暗格里传出来的声音瓮声瓮气。
沈庸颇为满意地绕着车子转了两圈,才打开底板,将左邻右里放了出来。
“左邻,夜里将车推送到城东沈氏运输的车行,陆之凡会在那里等你,你且将车交给他。”
“右里,去沈氏的铺子多准备些插于推车之上的沈氏标志旗。”
方才的发问小爷已置若罔闻,眼下左邻右里哪还敢再赘言,领命退出去了。
沈时澜也是有意思。为了在人前显示他与朝廷沾亲带故,软磨硬泡张公公,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的送了一大车到承恩寺,张公公才答应帮他疏通了光禄寺的关系,给沈氏揽下了坤宝宫祈福大典所需的一切物资运输的活儿。
沈时澜算盘打得啪啪响。运送大典物资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运完的,前前后后怎么得一周时间。在这期间,他沈氏的车队呼呼啦啦进出皇宫,京城的百姓谁看不到,届时沈氏与朝廷就算扯上关系了,这广而告之的宣传效果怎是那一车贿赂礼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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