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们了,让我去死吧。”
又是一阵痛不欲生的呜咽,陈实用力扳开姜念尔抱在胸前的手臂,把她从梦里叫醒。姜念尔大口喘着粗气,慌乱地往自己身上看,似乎在确定自己有没有穿衣服。
“念念,你到底怎么了?”
陈实一双乌沉沉的眼珠盯着姜念尔看,姜念尔埋头扎进他怀里,紧紧地攀住了他的肩膀。
“我梦到了高二的一场家长会。”
思绪回到十几年前,她一无所知地跟着刚开完家长会的爸爸回家过月假。
父母在她面前质问她班主任在家长会上的点评是怎么回事,她当时就傻了。父母完全不听她解释,认定她就是没有用尽全力学习。
天知道她因为记忆力不好而付出了多少努力,但在他们看来她没有持续进步并不是因为她努力到了极限,而是因为她早恋分心。
她永远记得妈妈那愤恨而怨毒的眼神,她怒气冲冲地质问爸爸,当年为什么没能丢掉她!
“要是那年扔了她,今天也不用为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丢人现眼了。”
她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发呆,直到妈妈从她背包里翻出胸衣,用两只手指挑着带子恨恨地问她:“这是啥?你一个学生穿这东西干啥?”
她又惊又懵:“我发育了,穿小背心遮不住。跑操也颠得疼。”
妈妈轻蔑地把胸衣摔到了她脸上,破口大骂:“小小年纪不要脸,把胸脯挺出来给谁看?不知羞耻,觉得有男生看上你很光荣?花钱供你上学是让你学知识考大学的,不是让你找男人!”
有邻居伸头探脑地往家看,姜念尔感觉一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又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凌迟。
太难堪了,叫她以后怎么在人前抬起头?
妈妈拿剪刀剪烂了她的胸衣,还送给她一个眼冒金星的耳光。
此后她只能一次穿两件小码的小背心,试图勒住发育的进程,并一日渐一日地含胸驼背起来。
自此,她在剩下的高中岁月里,除了老师提问回答、读书以及同学搭腔外,再也没有和任何人主动说过一句话。
班主任找她谈心,她只是低着头不言不语。孟鹏调了新座位后来找她说话,她一个字都不搭理。
她可能是病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疼,但哪里都会疼,头疼、胃疼、腰疼、手臂疼,时常恶心,心跳也会毫无预兆地猛然加速,感觉下一秒就要死的样子。她是在五年后才鼓起勇气去看了医生,知道了这世上有一种病叫植物性神经紊乱。当然,这都是后话。
关于胸衣,直到念大学去华都,她才在见凝和十三的帮助下再次穿了起来,可每逢放假回家,她依然会换成背心,幸而运动背心有胸垫,关键是几乎能把她压平,哪怕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姜念尔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甚至还会笑两声。
陈实听得几乎要窒息,却又不能对丈母娘出言不逊,他也明白了为何姜念尔的胸衣都是那种很压胸的款式,原本他以为她是为了穿衣好看。
她还很多次都说羡慕平胸,因为平胸的女人最自由。
如今他才知道,在她那病态的认知里,丰满的胸部可能就是一种烦恼的负担。
陈实翻身把姜念尔搂在怀里紧紧抱住,摸到她的手臂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触感,他掀了被子摁亮床头灯,瞧见她手臂上一片片骇人的荨麻疹。
“姜姜,我们,”他愣了一下,又下定决心道:“我们去看看医生,好不好?”
姜念尔埋在他怀里不言语,闷了半天才低声支吾一句:“我没有病。”
她没有病,她不需要看医生,尤其是心理医生。
*
“你想让姜二去看心理医生?”曾澈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对陈实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事儿你不如找见凝和十三去当说客,她只听她们的话。但是,见凝自己都很排斥心理医生,不是我们逼着她去的话,她也总逃避。”
陈实头疼地扶住额头,好半晌才有气无力道:“女人心海底针,看念念难受我也难受,想帮她都不知道从何入手。这下可好,连帮手也找不着。”
曾澈沉思片刻,很是诚心地劝陈实:“我会转告见凝你的想法。但是,在劝姜二去看心理医生之前,你还是得继续努力。这两个人呢,有很多相似之处,熟悉她们的人,比如我,偶尔会觉得见凝和姜二就像是复制粘贴的两个人,兴趣爱好习惯有太多重合之处,连诨号都很相似,一个南大胆,一个姜二愣子,同样的能干锋利。但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姜二和见凝最大的区别在心性上。见凝经历过生死,心性顽强到可怕,虽然不至于无所顾忌,但百折不摧。可姜二生长在那样的家庭里,从生下来都在被否定,她的底色是在长期经受最亲近之人的暴力□□下形成的,她自卑又敏感,看似强大,其实心中装满了顾忌和牵绊,她其实很容易被人摧毁。”
陈实冷汗涔涔,这一点他可太知道了。
姜念尔哪怕死都在盼着能得到父母的肯定,可她至今都没有得到过,还一直经受着父母的心理摧残。
她想过走,想过死,却怎么都放不开亲缘羁绊。满身的不甘让她苟活至今,他还真担心她哪天得偿所愿了就会痛痛快快去死。
曾澈慢悠悠地喝着茶,又尽力安慰陈实:“不过,她们有自己排解的办法。姜二能活到现在,说明她有一套很成熟的摧毁和重建的程序。不论掉进多大的坑里,她一定会重新爬出来。”
“不要把自己放到拯救者的地位上。女人,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你看着她们像野草,孤苦无依,任人践踏。但野草的生命力很顽强,不论在哪里都能蓬勃生长。”
陈实尝不出嘴里的茶是什么味道,就是心乱:“我只是想让她快乐一些。”
曾澈朗声一笑:“那好办,好好对她就可以了。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少劝言,多陪伴。毕竟,人都不喜欢被说教。”
陈实把这话听进了心里,可姜念尔这回明显有点严重,又偷偷摸摸地自残。但凡做了的事情,总是会留下蛛丝马迹,陈实亲眼看见她躲在卫生间里用粉刺针在手臂上腿上扎来扎去。
针孔很小,不反复扎一个地方的话,不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
他便时时刻刻粘着她,尽量少让她独处,可这终究不是办法。直到他发现她左边的耳垂又红又肿地发了炎,仔细一瞧,她新穿了个耳洞,却没有带银针。
“念念,你都有四个耳洞了,干嘛又去穿一个?”
“只是留下了四个耳洞而已,其实我穿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姜念尔答的漫不经心,脑海里闪过许多次她穿耳洞的情形,出了门店就抽去棒针,新穿的耳洞不出一周就会愈合。
等到下一次心念焦灼无法排解的时候,就继续去穿耳洞。
她的耳朵异常敏感,别人穿耳洞也就那么一下,可她每一次穿耳洞都会毫无预兆地心跳加剧,继而不可自控地冒出一身冷汗,然后就毫无知觉地手脚酸软昏倒在地。
第一次穿耳洞时,陪同的舍友以及老板当场被她吓到要打120,幸好她几分钟就自己醒了,只是面色惨白如纸,极其吓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后来又陆陆续续穿了几次耳洞,每次都会这样昏过去。
起初她是害怕的,后来居然迷上了这种濒死的感觉。疼一次,惊恐一次,出一出冷汗,心狂跳一阵,昏厥几分钟,愈合一次,这阵子的阴郁情绪就散了。
每每心烦无措时她就会去穿耳洞,这比扎小针更能缓解焦虑和阴郁。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病态,但她并没有伤天害理不是?也没有去闹出走失踪自杀来干扰公共安全,是不是?
她多贴心啊。
陈实不晓得她沉溺其中,但知道她故意抽去棒针让耳洞愈合,应该是带了一点自残自虐的心思的,他也不声不响地去穿了个耳洞,让姜念尔吃了一惊。
“我说,你三十来岁的成熟男人,干嘛突然去学叛逆少年穿耳洞?你是要出道做爱豆?”
“学长他们公司眼下正开拓娱圈呢,你不然签学长手下?”
陈实知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直接拿出来一副钻石耳钉:“你一枚我一枚,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挨疼可以叫上我陪着,只要你能舒心。”
姜念尔顿时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他知道了,他知道她不是想要一个耳洞,而是想用疼痛去排解一下。
她的心又酸又麻,也带着些羞愧:“堂堂实业集团的高管,每天衬衫西裤人模人样的正装打扮,戴个耳钉成何体统?”
陈实悄悄地吹她的耳朵,哑声戏谑道:“我们既不是国企,我也不是公务人员,有什么不成体统的?倒是你,耳钉必须给我戴上,不然陈先生一定会好好教训教训你,陈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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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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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实果真明目张胆地戴了个单边耳钉上班去,开会投影的时候,左耳在幕布前偶尔亮个闪,就莫名其妙地闪出一股若隐若现的……风骚来。
徐近东忍不住大开脑洞:“老弟,你和铁锤妹妹到底玩儿的啥路数啊,我是眼瞅着你越来越……骚包了,天天捯饬得跟个小明星似的,就浑身写满了孔雀开屏四个字。难道你是个……M?”
新能源部的女员工们就更好奇了,就想知道小陈总的女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硬生生把一个儒雅型的斯文男人调教成了妖孽败类,这姐们儿这么放心的吗?把自己男人扮得花枝招展的放出来,就算不怕女小三来吊,也得防着男小三背刺啊。
直男一旦精致起来,太踏马要命了。
当然陈实也只是戴一阵儿哄姜念尔开心罢了,他可不想在公司当明星。
刘依雯警惕心十足,对Lexi更是严防死守,一见她往陈实身边凑,就时刻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倒把姜念尔给逗得够呛,Lexi难不成还敢霸王硬上弓?她都没敢呢。
国庆放假前有饭局,陈实推不了,姜念尔这边倒是清净,刘依雯跑腿儿送来了陈实的车钥匙,转告她记得去接陈总回家。
嘿,这人,把她当司机使唤呢。
中国人的酒局不好混,陈实虽然有人保驾护航能避点酒,但众人推杯换盏间的言语机锋却是免不了的,想要左右逢源着实不容易。
他突然想到上回傅增成跟他讲的姜念尔在酒局上游刃有余的事情,心里顿时闷了起来。倒不是为自己不如一个女人而不高兴,只是想着姜念尔是如何忍着不痛快对人察言观色,又怎样压着性子对人敬之捧之,还要明里暗里地为老黄挡酒。
她曾经说过他不懂人生,他当时没听太明白,后来才慢慢琢磨过味儿来。
他至今拥有的一切得来的都很容易,唯有读书能勉强算作唯一吃过的苦。可对于姜念尔这样的人来说,读书跟混社会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种恩赐。像他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人,只会在那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新闻里悲春伤秋。
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可姜念尔眼里的人生与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有太多不同。
所以,她讨厌挥霍和享乐。
酒局终究不是思索人生的好场合,觥筹交错间众人情绪上头,劝酒的人跃跃欲试,陈实抬手蹭蹭脸上的红疹,满是抱歉地婉拒:“不好意思,今天的量的确是到头了,再喝恐怕诸位得给我叫救护车。”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终于有人出来打圆场,很是惋惜地叹气:“实在是太可惜了,陈总你这个浅尝辄止的量可真让人难办啊,酒精过敏可不能小看,您这会儿还好吗?”
陈实尽量克制地用手背压了压脸上的疹子,笑里还带着歉意:“还能坚持一会儿,那我便以茶代酒了。”
众人不再强人所难,毕竟现在讲究文明吃饭,安全喝酒,劝酒精过敏的人喝酒风险太高,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还得负法律责任,那可就太闹心了。
实际上,陈实并不是酒精过敏,他只是有一点轻微的虾过敏,吃点虾就会在脸上出红疹,其余的什么影响都没有,而且这红疹风一吹一会儿就散了。
凡有酒局,他点菜就会点虾来躲酒,但也会少喝一点来照顾对方的面子。这法子能用的人不多,毕竟不是谁都有轻微过敏的东西可以拿来做挡箭牌,比如姜念尔就不能用这种办法。她有没有过敏食物不重要,关键是她就不能躲酒。
陈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种躲酒的办法之所以有用,重点在于他的身份。
虽然只是礼貌性地应酬几杯,但他还是有了点朦胧的醉意,幸而面上还十分清醒,散局后他拒绝了同僚搭载,站在餐厅外的花架子边吹风,刚刚摸出手机就见自己的车子停到了眼前。
姜念尔歪过身子打开了副驾的门,陈实只瞧见一只白皙的手探出门外冲着他勾了勾。
他刚坐进去就接到一杯柠檬茶,姜念尔侧脸一看,微微蹙眉:“你又过敏了?”
“……不碍事。”
陈实心里很宽慰,车里这么昏她居然能看见他脸上已经开始消退的疹子,真的好贴心啊。
姜念尔倒是觉得陈实今天很乖,一路都乖乖地坐着不说话,就一直捧着保温杯喝茶。他们就近回东府甲第休息,进了地库后这人突然耍赖。
“好累,不想走。”陈实靠在副驾上一动不动,大手一伸,拉住姜念尔的右手在那儿划她的手心,继而一下下地拨着她的指尖。
姜念尔感觉到他潮热的皮肤温度,偏头正与他炙热的眼神对上,耳朵瞬间烫了起来。这人的意图太明显了,太荒唐了,太让人招架不住。
她甩开陈实的手打开车门跳下去,绕到副驾那边拉开门冷着脸叫他:“下来。”
陈实睨她一眼,抱着双臂靠在座椅上勾着唇角笑得一脸邪气:“小姜妹妹,你居然舍得呵斥我?这么凶,你是在顶撞我吗?”
姜念尔伸手去拉陈实,感觉这人在借酒撒泼,她恨恨地哼了一声:“我凶?我顶撞你?不要颠倒黑白啊你,向来不都你顶撞我么?我说别人家都是妻管严,你说咱家只能是夫管严,我都让你管成这样了,我敢顶撞你?”
陈实突然笑出声音来,顺着她的胳膊钻出车子,转眼就把她摁在了车上压着。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后,姜念尔本能地想要缩一缩脖子却被他掐住了下颌,这人覆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问她:“顶撞我?你拿什么来顶撞我?”
姜念尔愣了几秒才拐过来弯儿,心头瞬间火起却说不出话来。
妈的,这禽兽。
白玫瑰的表儿,猫薄荷的里儿,有毒,上瘾。
她对上那意味深长的眸光,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一个晃神儿就被陈实拉开后门推了进去。
妈的,场景重现。
陈实俯身勾勒着她的脸庞,温热的指腹扫过她的嘴唇,又在她的锁骨上来回摩挲:“还记得上次在这里吗?你勾坏了我的衬衫领子,我撕坏了你的裙子内衬。”
姜念尔摁住自己腰头的纽扣,弱弱地反驳:“今天没穿裙子,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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