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们人呢?”
“儿子,你在哪呢?”
电话另一头楚霖憋着气,脸色比窗外的北风还要冷。
“还能在哪,在你们家!”
“哎呀,你回来怎么没跟爸爸妈妈说,我们在远宁家呢!”
好好的一场惊喜,被这家人变成了搞笑节目,我和齐医生差点笑岔了气。
干妈也在笑,边笑还边说:“要是儿子没打电话过来,我都要忘了我们家还有这么大一小子呢!”
楚霖气呼呼地冲进我们家里,训斥他不靠谱的老爸老妈,他要是听见干妈刚刚的话,可能想连夜赶回北京。
“儿子消消气,先去帮妈妈买瓶酱油,今晚做红烧剑鱼。”
楚霖翻了个白眼,打算过去跟他爸一块当大爷。干妈见状,从兜里揣出一百块大洋硬塞到他手里。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快去。”
楚霖看了我一眼,像个大爷一样指使我。
“陆远宁陪我去。”
我捡起已经刷完的大闸蟹,说:“我很忙的。”
“两只蟹,从我进门刷到了现在,壳都刷薄了,快点跟我一块去。”
干妈朝我点点头,表示这个安排很合理。
“葱还没洗呢。”
“干妈洗。”说完又点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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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刻意与楚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若是走在我旁边,我便加快速度,他也加速,我便放慢速度,总之一条水平线,不允许两个人同时走。
后来他走到我前面,挡住我的去路。
“你还在生气呢?”
“没有。”
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生气的时候说话不超过三个字。”
“我有吗?”
“最多三个字。”
“那不一定。”
楚霖倒着走在我前面,钻我话里的空子,我便找他话里的漏洞,背着手暗数自己说了几个字。
“是不是在数自己说了几个字。”
“我有病吗?”
他收起嬉笑的嘴角,突然正经起来。
“我有病。”
他插科打挥的模样像个傻子,我没忍住笑了出来,笑完又懊恼自己定力太差,恼羞成怒绕过楚霖自己往便利店走。
“对不起嘛,上次是哥太凶了。”
他竟然这么快道歉!
其实我跟楚霖几乎不吵架,或者说是根本吵不起来。
怪只怪我太有眼力见,每次惹他生气,立马就能发现苗头,撒个娇就能把问题解决,如果不行,那就再多磨一会儿,再不行,就一直缠着他道歉,烦到他说原谅我为止。
如果是楚霖的问题,我就开始不说话,楚霖拿我没办法,只能跟我讲道理,更过分的时候,他转头就走,等我自己气消,他再买两包零食就能把我打发了。
没有用的面子绝不让他多说一句“对不起”。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喜欢他喜欢得不行,我真怕自己就这样被他给骗了。
“你真病了?”
他两步上前,俯视着我,道路两旁的路灯印入眼眸,如明月,似星辰。
“也许吧。”
算了,被骗就被骗吧。
路过楼□□育器材区,楚霖走过去赖在秋千上不肯走,不知道他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平时这个角色都是我担任的。
楚霖自顾自地摇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干妈还等着酱油呢。”
“不差这一会儿,刚刚出来的时候我看了,厨房里还剩一点。”
他拍拍旁边空着的秋千,我没出息的坐了过去。
“刚才回家看到你写的对联了。”
“还不错吧。”
“一如既往地大家风范。”他竖起大拇指,演技浮夸,“我在北京的房子还没有贴对联,等我回去,你给我也写一副。”
我抬起高傲的头颅,三两下被他哄开心了。
“那还不简单。”
我时常怀疑当年家里送我们俩去上兴趣班都是别有所图,楚霖的技能,毋庸置疑地就是被推出来表演长面子的那个,但他自个儿乐在其中。而我上的书法班,造福的是楼上楼下所有邻居,我第1回 为我们家写对联,陆队长从楼下吹到楼上,从那之后每一年春节,都有邻居提着对联纸上家里让我为他们题字,有时候我真以为自己是大书法家。
如今楼上楼下没剩几家住户,小区里人迹寥寥,灯火不再,不久之后,连我们这家钉子户也要离开这里。
而它最终会在众目睽睽下轰然倒塌,再被埋上新的奠基,最后被人慢慢遗忘。
或许每次经过时会感慨,这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可早已物是人非,时光不再。
“我还挺舍不得离开这里的。”
“我们在这儿住了有十几年吧。”
“得有二十多年了,搬来的时候我还没记事。”
微微摇晃时年久失修的秋千吱吱呀呀响不停,诉说它负重前行的岁月。
“那会儿你小小一只,每次我出门玩你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身后,甩也甩不掉。”
小时候楚霖的人格魅力在于他比我大上两三岁,在我面前就是什么都懂的小大人,跟同龄那帮流鼻涕的臭男生相比,我更想跟大哥哥楚霖一块玩。
但他总嫌我是小屁孩,迫于干妈的威严带我出门后,就把我丢在八角亭里,自己疯去了。
现在想来,没遇上人贩子被拐走,我还真是命大。
如今大言不惭说是带着我玩,还当我是三岁小孩骗。
“你说你那会儿怎么那么傻,让你乖乖在原地等我,你还真就哪也不去,鼻子冻得通红也不知道回家。”
“我那是听话!大人们不总是让我们乖乖听话吗?”
楚霖抬手敲我后脑勺,语重心长地说:“你那就是傻。”
说完又敲一下,补充道:“害得我每次都不敢跑太远,玩得都不尽兴。”
我真是看不起这种马后炮行为,于是奋起反抗:“你完全可以带着我一块玩的!”
“一群没轻没重的小男娃,打到你我回家不得挨板子呢!”
他是在担心我受伤?
是这样嘛?
我觉得他又在哄骗我,最近这些天,我总觉得他一直在哄骗我,等我落入他的圈套,就再也没法抽身而走。
“可是已经造成我不可磨灭的童年阴影,你要怎么补偿我?”
楚霖站起身,像小时候一样站在背后,推着我向前荡。
我们都穿得厚重,衣服摩擦声在空荡的小区显得格外清晰,每往前推一下,秋千就会响一声,我不愿打破片刻安宁,暗自控制自己的角度,与地心引力做斗争。
我转移注意力,抬头仰望天空,城市的夜晚看不到星星,华彩灯光掩盖了光年以外的微弱星光,月色朦胧,黑夜笼罩这片土地,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好长,与印在水泥路上的树影重叠到一起,好像一幅画,被时间描绘的画。
好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我们都不谙世事的年纪,那时候天地就那么大,所见之处就是全世界,所见之人就是所有人。
秋千依旧响得厉害,年纪越大胆子越小,我让楚霖赶紧帮我停下来,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失去了重心,眼看草皮离自己越来越近,我认命的捂住脸闭上了眼睛。
残废就残废吧!别毁容就成。
幸好楚霖眼疾手快,没给我残废的机会,只是我们两个此时的姿势格外狼狈,楚霖整个人躺在草地上,脑袋全是枯草,痛苦溢在脸上,任凭他多年积攒的表情管理经验也没派上用场。
我躺在他身上,除了撞得胸腔有些闷疼,就是终于得以证实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发生意外时浪漫且让人心动的慢镜头果然只是人工糖精,那些时刻,除了怕死怕残怕毁容,压根不可能再有别的想法。
断了一侧的秋千还在旁边荡个不停,好像在嘲笑我们两个大冷天还要追寻童心的傻子。
楚霖的肩膀宽大,冰凉的外衣与他温热的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我趴在他的胸口没有动弹,贪婪地享受着这个小意外带给我的不同体验。
他拍着我脑袋催我起身,给我整理头上的枯草,“痛不痛?”
我摇摇头,让他把头低下来。
他把长腿岔开,与我平视,月光打在他脸上,前额碎发落在眉梢,浓密的眉修整得比我更精致,眼角的泪痣若隐若现,眼眸含笑,一眨不眨直视着我。
这个瞬间,我心甘情愿落入他的圈套。
“帮我弄干净些。”
我点点头。
“一会去放烟花。”
我点点头。
“这秋千怎么办?”
我点点头。
啊?秋千?我瞪大双眼看向楚霖,他看起来是真诚发问,不像戏耍我的样子。
“要赔的吧……”
他浅笑出声,我刚想斥责他又戏弄我,一个小屁孩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指认我们的罪行。
“我都看到了,是你们两个弄坏的!”
楚霖贱兮兮的问小屁孩:“我们两个要是跑了,你追得上吗?”
“我已经记住你们的样子了,你们跑不掉的。”
“那哥哥给你十块钱,你能不能别跟别人说?”
小屁孩真低头思考起来,然后又叉着腰朝我们吼道:“不可能,我是不会接受你的贿赂的!”
“别教坏人家小朋友了。”楚霖也叉起腰,还想逗小孩,被身为人民教师的我及时制止,“小朋友你放心啊,姐姐现在就去居委会自首。”
小屁孩估计被一身正气的我说服,屁颠屁颠跑走了。
“跟你一样傻。”
为了证明我没楚霖说的那么傻,我跟他一块“畏罪潜逃”了。
到家时红烧剑鱼早已上桌,压根没人在等我们。
“上哪疯去了,让你们俩买个酱油去那么久。”齐医生接过我手里的购物袋,极其嫌弃的盯着我,“还买这么多零食。”
干妈从厨房端着青菜出来,干爸特别懂事地给她腾出位置,指挥我们俩去洗手盛饭,被干妈一记眼刀吓得直哆嗦。
“你没手啊,儿子刚回来你就知道使唤他。”
干妈就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都坐着吧,我去盛。”
我决定在这个时刻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至于表现给谁看,我一时之间也说不清。
“咱们家宁宁就是勤快。”干妈看到了我的表现,并且给予我想要的评价,如果她没有加后面这句。
“小董咋就没看上呢。”
刚刚坐下的楚霖抬头看看他妈,又看看我。
什么时候变成小董没看上我了。
“分明是我们互相没看对眼。”我必须要纠正这件事,不然前晚那张照片岂不是很尴尬。
但楚霖今晚好像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吃醋这件事,要不我再点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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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觉得自己好像潜入敌营的间谍,观察这里每一个人的表情,伺机而动,稍有不慎,机会就失之交臂。
比如方才我清了清嗓子,楚霖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
比如半分钟前,我进厨房拿筷子,看到灶台边的白醋瓶子,稍一犹豫,还是没有拿出去。
再比如现在,大家开始动筷吃饭,饭桌有了一瞬间的安静间隙,我刚想开口,我妈就率先举起酒杯说:“难得咱们两家一块吃年夜饭,这杯呢,我就祝咱们新的一年都身体健康。”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叮叮当当……
杂乱无章的玻璃杯碰撞声,这个屋子又恢复了开饭前的热闹,我妈起身打开电视机,所有电视台都在直播春晚。
“这样的春节才够味。”
“哎呀,”方才懊恼不已,如今只能见缝插针,没有暗自排练,出口就感觉自己太夸张,稍稍压低了些声音道,“刚刚忘记买醋了,家里还有醋吗?”
我妈一脸奇怪的看着我,问:“又没包饺子,你要醋做什么?”
“没包饺子也能吃醋呀,是吧哥?”
“是。”楚霖夹起面前的花甲,“海鲜蘸醋才够味。”
干妈打断他:“咱家没这习惯。”
“土豆丝也得蘸醋。”
我妈打断我:“这是醋溜的。”
干爸突然站起来,拍着自己已经掉光头发的前额说:“大闸蟹是要蘸醋的,我给忘了。”
楚霖和我对视一眼,低头偷笑。
即使是在嘲笑我,我也觉得他笑得最好看。
他妆发未卸,我问他急着回来做什么,他说要陪我去丹州。
所以我真的决定原谅他了。
窗外响起了鞭炮声,有小孩在楼下欢呼,我起身打开紧闭的窗户,窗外烟花稍纵即逝,却为这座寂寥的城市送来一些节日的气氛。
每次看到烟花,我总要悄悄许下心愿,希望风能带给上帝听。
愿这一年浮沉,在这一声声爆竹声中烟消云散,愿来年,皆可得偿所愿。
干妈往我和楚霖碗里夹菜,像小时候一样把鸡腿留给我俩,在他们眼中,加起来也五十多岁的两个人,依旧是小孩。
齐医生专注她面前的酱香大虾,几十年来,我们家隆重一些的饭桌上总少不了它。
干爸边看春晚边做出他两分经验之谈、三分似懂非懂、五分不专业的点评,每每到了演唱节目,总要拿楚霖跟人家对比一番。
楚霖忙于纠正他爸,眼看两个人差点就要吵起来,我赶忙站起来阻止,让楚霖现场表演个专业的节目给大家乐呵乐呵,楚霖瞬间无话可说,默默接受大家沉重的爱,最后“情难自已”,起身为大家演唱了一首“难忘今宵”。
“这歌都被你唱了,一会儿李谷一老师唱什么?”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啊。
楚霖放下话筒,压着脾气问:“那你要听什么?”
“财神来到我家门,这歌吉利。”
楚霖拿出手机翻歌,我们四个观众齐齐鼓掌欢呼……
有多少年,我们没能这样整整齐齐的坐在一块,吃上一顿家庭便饭,若是陆队长还在,该有多好。
团圆,是春来秋往,人之所求,亦最难求。
酒足饭饱后,干妈指挥干爸把麻将桌搬到客厅,齐医生打电话给她的小姐妹,打算大干一场,不赢个千百来块决不回家。
楚霖一直跟在我身后,我收碗他跟着擦桌,我洗碗他跟着洗盘子,我切水果他跟着端果盘出去。
“你干嘛?你不能独立行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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