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项目组加班到晚上七点,京京拒绝了一起聚餐的提议。她说晚上有约啦,没办法必须去赴约。在同事们起哄声中,她坐上去朱颜家的出租车。
她进门的时候,田橙正在吐槽自己的同事。
只听到她在说,“我虽然不满工作,私下经常和你们吐槽我领导。可是,我很少吐槽同事的。但是,我们部门借调来的那位女同事,我必须一吐为快。我感觉她来到我们部门到现在,没有一天是开心的。她几乎在办公室的时时刻刻都是带着怒气工作,手边的所有物件都被她弄出特别大的声响。她每天会低声说无数遍烦死啦。”
京京洗过手后,直接下手拿起一块寿司,仰头放进嘴里,心想这不与自己的同事陈洁表达怒气的方式一模一样吗?
朱颜笑着说,“她下次甩键盘或者鼠标的时候,你可以和她对着摔,看谁摔得声音大。职场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朱颜显然出的是馊主意,田橙也不会这么干。这不,她断然拒绝,“我好害怕情绪化的伙伴,她不高兴的时候,谁都别想好过。我才不要变成她那样的人,太可怕了。”
京京问,“她要被借调多久?其实不管多久,你们办公室的同事一起和她聊聊呗。相信她影响到的不止你一人。你的同事们估计也烦她。”
朱颜说,“也是。这种情绪化的人,其实很简单,脸皮也薄,只要有人劝说,她们应该会收敛的。职场上最怕遇到厚脸皮的人。有些人明明读过书,却听不懂人话,也不说人话!一张厚脸皮,在我们公司真的可以畅通无阻的。我说的就是我老板。每天都在被他气死的边缘反复徘徊。”
来啦,京京每次最喜欢的环节就是听她们两个吐槽领导的八卦。
田橙的老板是名无信仰的革命战士,家里的娇妻却是一名虔诚的佛教信徒。田橙说,“他在我们单位是个标准的爱家顾家好男人的形象。我们的团建或者工作应酬一定会在晚上九点前结束。因为他九点以后要回家陪媳妇。实际原因是他媳妇每天晚上要给他读一个小时佛经。这是我一不小心听到的。
当然,我们这样的单位,肯定不能大肆宣扬自己有宗教信仰的,太容易被举报了。但是你们想呀,他已经四十岁啦,他媳妇才二十四,比咱们还小两岁。一个美院刚毕业的女学生就和他结婚,并且还带有虔诚的信仰,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事业单位的人,都是人精,大家看破不说破而已。最最重要的是,我领导他是单位最大领导的嫡系师弟,还是老乡。”
朱颜的老板是不爱回家的中年老男人,家里两个孩子的功课辅导都甩给媳妇。他老板声称,自己只需要往家里拿钱就成,他媳妇也不乐意他回家。
这是一位没有信仰的人,自己主动或者被动呆在办公室,往往需要有人陪伴。于是他的下属们就成最佳陪伴人选。别的单位或者部门的例会都是白天,他们部门的例会是夜里九点开始。不过互联网企业996的工作节奏在他们部门是9115。每天早上九点上班,晚上11点下班,唯一还有人性的是周末不强制加班。
朱颜和同事们今年想了一个损招,在领导过生日的时候,送了他一只乌龟。美其名曰无聊时可以和乌龟聊聊天,领导受到启发,不仅收下乌龟,又买了只蜥蜴。每天无聊时就给王八和蜥蜴喂食。
“即便有王八和蜥蜴做伴,他还是无聊。每天都要花费几个心眼去偷窥我们的工作是否饱和,无所不用其极地寻找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让我们反复试错。
当然,我们公司的日报和周报文化也很烦人。我讨厌每天都要挖苦心思来呈现做了什么,讨厌无意义的工作日志,讨厌所有周报。为什么不能让我好好做事,项目进展的关键节点我会去做工作汇报,不要每天追问我现在进展如何了……进展如何在日志在周报都有写。尼玛,领导他根本不看这些玩意儿。他不看让我们挖苦心思写来干嘛!他自己不看,让他的秘书帮他看呀…每天都以看我们手忙脚乱的状态为乐趣。”
她们两个吐槽完,不约而同地看向京京。如果是往常的话,她都会摇摇头,然后说我很少遇到奇葩的事情,我的领导和同事还比较正常,没啥可分享的。不过,这周她工作中的确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不过涉及到这个项目的保密性,她打算以后再分享。
随后,京京把博物馆的那位男孩讲了出来。“我其实给出电话号码后有一瞬间担忧,害怕这个人以后不断打扰到自己怎么办。不过,还好,我比较幸运,遇到一个有教养的人。过去这三天,他没有打过一通电话或者发过一条短信。”
朱颜和田橙,酒也不喝了,聚精会神的听她讲述的每个细节。可惜,太概括了。
“男生帅吗?多高?看上去多大年龄?”
“那天在博物馆的细节多说说,比如他都提问了什么问题,你在讲解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周三你们偶遇的时候,他的表情是什么样子的,有多激动?”
……
京京回忆一下,“普通人的长相吧,有一点娃娃脸,我判断不出年龄。不过他说初中后出国,在国外十年,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大。博物馆的情形,不是我不记得,而是当时我没留意他的神情。他的老师是日本人,他会用日语把我的讲解翻译给老师。”
“你周三遇到他的时候,有没有宿命般的感觉,就像韩剧中女主遇到男主时那种被命运安排的氛围?”田橙问得夸张了。
京京笑起来,没有。我当时满脑子在过一会儿访谈的问题,虽然访谈是我领导主导的,我只需要在一旁做记录。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我觉得他纯粹是来添乱的。
田橙嘟囔着说,“浪漫的初遇,不浪漫的重逢。”
朱颜问她,“如果他以后联系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京京说,“问书法问题的话,我回复。问其他问题的话,就忽略呗。”
朱颜继续问道,“他的长相没在你的审美点上,还是有其他方面让你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际?”
京京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我总想把工作和生活隔离起来,生活中的朋友尽量减少与工作的交集。这个男生,他是我在生活中偶遇的,却又出现在我的工作场合。他那天追着要联系方式时,我领导全程围观。我有点点感觉隐私被侵犯了。”
她喝了一口田橙帮忙倒好的清酒,继续说,“不说那个人了。首先他现在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其次我最近好忙呀,每天早九晚十一的,还要额外贡献一个六。”
朱颜和田橙都切了一声,“闭嘴,你的六是有加班费的。我们的六是义务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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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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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三个聊了很多,酒也喝了不少。京京依稀记得橙子哭着说,万一她和老莫走不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颜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再说,你们现在只是因为时间和空间陌生而已,远远没到万一那一步呢。
她记得自己举着杯子说,我明天回家一定会把老贺的那堆中草药丢垃圾桶里。她现在没有感情可烦恼,只能忧愁老贺和马女士,他们俩人也不负众望地时不时给她添点乱。
老贺这次添的乱是得知她这周工作忙,他周五跑去药店又抓了一堆补药,说是周末给她补补气。
京京心里想着,我是自行车轮胎吗?需要时不时补气!更何况现在共享单车的轮胎已经进化到不需要打气筒了。
周日的清晨,朱颜和田橙还在睡梦中。京京醒来后下床捡起手机和背包,踮着脚轻轻来到玄关,换上鞋子回老贺家。
自从父母分居后,爸妈对她晚上回家的管控放松了很多,他们默认女儿没回家就是去对方家里了。
京京在自家小区门口下车碰到了程源和他妈妈。她低头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黑色碎花连衣裙,向杨阿姨问好。
程源一直盯着她,没有忽视她手上的小动作,转头和自己妈妈说,“妈,您先去探望赖奶奶吧,我和京京说点事情,一会儿过去。”
说完,侧身拦住京京的去路,他见到自己妈妈的眉头微皱,嘴唇动了动后说,“好,我先进去。”
程源目送妈妈走远才回过身,拉住京京的胳膊来到马路边无人的花坛处。
京京不知他又发什么神经,不过多半是自己现在不修边幅的样子惹怒了他。他真的很像马女士和老贺,对待自己任何不淑女的举动都会挑剔一番。
“贺京京,你昨晚去哪儿了?你这样子肯定不是从马阿姨家出来的,她不会允许你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出门。你是不是夜不归宿?”他担心路过的人听到,还知道放低声音。
京京宿醉的头疼还没完全消散,她一直闹不明白程源每次指责自己的立场是什么?一起长大的邻居?还是十几年的老同学?还是两小无猜的竹马?
无论哪个立场都站不住脚。她想着今天在解决老贺草药问题之前,先解决掉程源吧。
“程源,说实话我们虽然认识了二十多年,可根本没有过情感交流,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我不知道你刚刚问出那番话时,你的内心真实想法是什么?是关心,是指责,还是担忧?无所谓呀,听在我的耳朵里是指责。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与老贺和老马指责我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以前不抗议是觉得习惯了,抗议的话会惹来新的麻烦。不过今天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态度,不喜欢你的问题。”
程源想要开口解释,“我…”
京京抬高声调打断他,“你闭嘴。我还没说完。我高一时候在礼堂丢了那么大的人,你觉得那只是一件小事,翻篇了就完事,可是在我这里是过不去的。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敢在很多人面前发言,因为我担心一不小心的举动又引发哄堂大笑。
你知道我的室友知道我唱歌跑调,说了句什么嘛?她们说:京京你说话的声音超级好听,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具象化。生活里我们会有99.9999%的机会听你说话,只有0.0001%的机会听你唱歌。不要因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掩盖住万千华彩。即便这样,我至今依然没办法在外人面前开口唱歌。当然,唱歌这只是我过往生活中的一件事情。
其实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你满不在乎的,我却是十分在意。还有很多我觉得微不足道的事情,你却万分纠结。比如我不想开口说话,你却总要我说出来。比如我不喜欢人群,你却总想把我往人群里赶。
我不是你放牧的羊,你也不是牧羊犬。还有我昨晚住的是我闺蜜家。退一万步,我交了男朋友,夜宿男朋友家,不犯法吧,没违背社会公序良俗吧。那么我凭什么要承受你的指责。真的,我很感谢你这些年为我操的心,可是真的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儿说完了,感觉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程源在她停歇的空隙,开口解释说,“京京,你误会我了。我刚刚只是担心你。”
贺京京在心里说,不是的,你只是想按照你的标准来要求我,就像老贺想要按照他的标准来塑造我一样。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最伤人的话,而是换了委婉的态度说,“我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游荡,并不代表我无聊,更不代表我想死。面对不熟悉的人,我不想微笑,是没有错的。面对熟悉的人,我不想说话,也是没有错的。我夜宿闺蜜家,虽然是夜不归宿,也是没有错的。
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我自己现在可以接纳不完美的自己,为什么你还要不停的追着我要我改变,要我完美呢?”
这是贺京京除了工作之外,最近一段时间话最多的一次。她因为将自己比作战士而略显羞愧,不过并不后悔说出这些话。
她坐在花坛边沿,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直到看到他脸上的愧疚。程源是关心她的,只是他的关心方式不是京京想要的。
“你走吧。你妈妈还在赖奶奶家等你呢。我在这里坐会儿。”
程源嘴巴动了又动,任何想说的话,似乎都不太适合说出来。他决定听她的话,先行离开。
贺京京看着他慢慢走远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如释重负。没等她放松完,就看到他转身小跑回来,程源重新站在她面前,低头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程源说完抬头,准备再次离开时看到了花坛对面的杨闻昭。
贺京京看到他抬头后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然后听到他的声音,“闻哥”。
她回身扭头,见到冬青树丛对面停的车辆,以及车子旁边站的人。
他们两个刚刚虽然吵得厉害,并不代表没有留意周围环境,不然也不会压低声音。显然,他的车和他的人是在他们之前就已经在了。
杨闻昭见到他们两个脸色尴尬,氛围也不像和谐的样子,估计是吵架了,这是担心自己听到。他解释说,“我来看我爷爷,刚刚在车里接科室的电话。你们俩站这儿干嘛?”
他说的是实话。刚刚接到护士长电话,自己收治的一位病人的儿子从国外赶回来,听说父亲的主治医生才三十出头,觉得江大一附院是把自己父亲当青年医生的小白鼠了,非要闹着转院。
他下车后才看到花坛对面的俩人,程源那会儿正在低头认错。
杨闻昭绕过花坛来到他们面前,说,“回小区吗?回的话,一起?”
杨闻昭和程源在前,贺京京在后,三人一起回小区,贺京京先与他们再见上楼回家。
两位男士则站在小区楼下聊起天,程源先开口的,他需要再次确认杨闻昭是否听到刚才的谈话。一方面是自己难为情,另一方面是担心京京尴尬,“闻哥,您刚才确实没听到?”
杨闻昭点点头,问道,“你惹恼她了?”
程源这下更加难为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好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杨闻昭看架势,估计错在他,“惹恼了,就好好道歉。京京看着文静,应该也挺有主意的。别轻易看轻任何人。”
说完留下程源一个人在原地,杨闻昭在进爷爷家门之前,拿出手机给京京发了微信,“刚才真的没听到你们的聊天。所以,不用担心哈。”
贺京京回到家里,老贺没有不在家。她先去洗了澡换上家居服,抱着平板电脑在沙发上做项目的功课。隔了许久,她才拿起手机,看到有杨闻昭的消息。
她其实并没有程源担心的会尴尬。之前扭头看到他的时候,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他。这种惊讶与上周末在集市遇到他的时候一样,听完他的解释后又觉得合理。他爷爷还在这个小区住,他周末来看爷爷,天经地义。
她回复说,“只是一些情绪输出,听到的话,我反而担心吵到你呢。现在这样就好。杨爷爷身体怎么样?”
杨闻昭爸妈也回来,一家人正围坐着一起吃饭呢。他听到手机消息,原本以为还是医院同事的消息。打开见是京京便回复,“他身体很棒,一直没有大毛病。他住习惯这里一直不愿意搬家,小区老人也多,平时一起打太极下棋散步聊天挺好的。”
他爸妈都是医生,不过他们是在人民医院上班,母亲是皮肤科医生,父亲是骨科医生。见儿子在饭桌上回消息,他们误以为是医院的事情,问道,“医院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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