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需要甄来顺,也需要甄珠在甄各庄的地位。
可是这次官窑里招进两个新人的事情竟然也瞒着不报,还有就是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过真龙帮的事情一定要事无巨细地报上来,这群人不是等闲之辈,就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稍有差池就会被他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甄来顺还是不听。
倘若不是张承不能随意暴露身份,他真的恨不得拿着一把刀冲进官窑里,一刀封喉,杀之而后快。
还有就是甄各庄的密信,那说不清道不明原由的怪病。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那张不知何处来的纸。
张承从怀中掏出那张叠了很多层的纸,那张纸上一共记着二十五笔收购石胆的记录,上面清楚地记着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跟谁用多少钱置换了多少石胆。
他当时只是吩咐下去说需要五千石石胆,后来也确实凑齐了,他没有过问过其中的过程,但是在看到这张纸的时候,他却无比坚信这纸上写得是真的。
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水底下肆意生长摇摆的水草,拽住了他的脚,再盘绕上他的小腿,拉他沉向水底。
内心的恐惧驱使他再也坐不住了,他一定要把这些还没冒出头的水草,全部拔除,才能安枕无忧。
张承握紧手中的茶杯,看着外面的弯月,内心惴惴不安。
而此刻望着同一轮明月的还有兰惜。
她身后是李观棋、常大川、程大海、书忠、书义。
她要为张承备上一份大礼,让他不虚此行。
更深人静时,兰惜带着他们几个人潜进了密道里。
她在前面带路,他们在后面跟着。
当他们越来越靠近装有尸体和石胆的密室时,令人作呕腐臭的味道也越来越大。
这是前几日兰惜开门窜流出来的味道,还没有完全褪去,流荡在密道里,替不能再开口的人发出最后的呐喊。
兰惜没有受到这些味道的影响,她好似闻不见一般,眼神坚毅。
李观棋跟在她的身后,当他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心像是被人猛戳了一下,这个味道跟兰惜当时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的味道一模一样,甚至还不如她身上的味道浓郁,他借着烛光盯着兰惜露出的小半边侧脸,晦暗不明的烛光下,明明离他这么近的一个人好像又那么远,远到那个地方他永远都到不了。
她在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不是说自己只是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做吗?
兰惜,你到底在想什么。
其他人也都脸色凝重,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次是来搬尸体的,可事情没有到跟前,心里没有完整的概念,可是当他们身处在这个环境的时候,心境就会大不相同,那些模糊的东西也会变得具体。
他们来到了密室前,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原因,这里的味道更浓烈,是死亡的气息。
兰惜打开了密室的门,石门先是松动了一下,随后扬着灰尘慢慢滑开了。
石门滑动带起来的风,吹着前排吊在石洞顶上的尸体面朝向众人,与之前一样,在烛光的映衬下,他们发着阴光的脸带着恢诡谲怪的笑容。
李观棋在眯着眼睛看清密室里的东西时,一刹那间做出了反应,他用手遮住了兰惜的眼睛,一把将她拽过来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瞳孔扩张,深棕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一具具垂着的狰狞又斑驳的尸体。
程大海也是瞬间向前跨了一步,挡在了前面。
死一样的沉寂。
兰惜被李观棋牢牢抱在怀里,他一只手按着她的头,另外一只手捂着她的眼睛。
“我没事。”兰惜呼吸不太顺畅,声音闷闷地。
李观棋没有回应。
兰惜伸手推了推李观棋,想要挣开,可是李观棋抱得太紧了,她唤道:“王爷?”
“别动。”李观棋低沉地说道。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些人不能白死。”兰惜严肃地说道。
环在她头上的手松了一点,兰惜趁机推开了李观棋的怀抱。
李观棋停留在半空的手微不可察地蜷了一下,缓缓垂到了身体两侧。
兰惜来到前面,转身对李观棋他们说道:“动作轻一点,尽可能不要对他们的尸体再造成伤害,让他们可以好好跟家人道个别。”
“姑娘就不要参与了吧。”程大海凝重地说道。
“王爷也不要参加了,交给我们几人便可以。”书忠也附和道。
兰惜刚想开口,李观棋便对着她先行说道:“确实,你就不要参与了,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他又对书忠说道:“我没关系,不要耽误时间了。”
程大海和常大川一组,书忠和书义一组,一个人负责割断吊着的绳子,一个人负责托着尸体,慢慢放到地上,而单出来的李观棋就负责将尸体移出来。
事实证明他一个人是没办法很好地移动尸体的,因为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拖拽很有可能对尸体造成二次伤害。
兰惜走了过去,帮他一起抬。
李观棋想说什么,被兰惜打断了,她不容置喙道:“好了,我没事的。”
这个密室离甄各庄的出口非常近,兰惜他们就这样一趟一趟将尸体运到了甄各庄的村中心,那个曾经烧死小楠母亲的地方。
那里现在整齐地摆着一排尸体,有的尸体还比较完整,有的尸体却因为长时间吊着或者其他原因已经头身异处。
兰惜他们没办法将头身辨认拼合在一起,只能先在每个尸体上面放一个头,等待着明天他们的家人可以将他们拼在一起。
他们又给每个尸体都盖上了一层白布。
希望你们可以安息,真相不会被掩埋,死去的人灵魂要归故土。
兰惜来到了冯柳的家中,很巧的是,冯柳还没有睡。
冯柳看到兰惜的时候,眼里都是惊讶之色,道:“杨姑娘,你怎么来了?”
“过来跟你交代一些事情。”兰惜有些疲惫地说道。
“你这身上......”冯柳皱着眉头,又忽然睁大了眼睛,“难道?”
兰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村里人的尸体找到了,现在都放到了村中心那里,要不要去你自己决定。”
兰惜掏出两袋沉甸甸的钱袋子放到了冯柳的手里,“局已经备好了,甄各庄很快就不会存在了,明天以烟花为信号,收到信号你就能走,这里有些银两,你可以换个地方生活,这里面的钱也够你做些小本生意,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带着诺诺离开吧,不要回头。”
冯柳伸出双手将钱袋捧在了手心,沉甸甸的钱像是要把她的手腕坠折。
她双目通红看着兰惜,嘴唇在微微颤抖。
“别再回来了,好好过你的生活。”兰惜双手撑着冯柳摇摇欲坠的手,莞尔一笑。
安排好了冯柳,那就还差最后一件事。
这次来的是甄来顺平常会住的密室,兰惜将所有南州官窑的账本都择了出来叠成一摞,她端在手上,递到李观棋的面前,道:“你带着这些账本离开。”
“那你呢?”李观棋眉头紧锁,定定地看着兰惜,不肯将账本接到手里。
“我要留在这里。”兰惜这话说得很是平常,眸子里平静如水,没有丝毫地波澜。
“不行,张承明天一定反应过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李观棋握住了兰惜的肩膀,强行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那双眼波流转含情的桃花眼现下担心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兰惜知道李观棋是担心自己,只好说道:“我不会让他抓到我的。”
“兰惜,你以为你是大罗神仙嘛!”愤怒覆过担心,占领了上风,李观棋抓着兰惜的肩膀不禁用上了力。
兰惜吃痛,但还是忍下了,又耐心地解释道:“冯柳需要一个离开的信号。”
“一起走。”李观棋命令道。
“这些账本很重要。”兰惜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重,妄图唤醒李观棋的理智。
“不行!”李观棋完全不吃这一套,态度坚定。
兰惜叹了一口气,仰头和李观棋对视,道:“我不能走,刑部的人收到账本一定会派人来抓张承,我已经跟萧自衡说明了官窑里有真龙帮的情况,萧自衡也定会如实禀报上去,到时候朝廷一定会派人来,现在可能就在路上了,没准到快要到了。”
“你知道要你的命只需要一瞬间吗,你等得到吗!”李观棋心里各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逐步瓦解着他的防线。
“密道里还有石胆,需要有个人为京都来的人指路。”兰惜只好又加了一条理由,劝解道。
“为什么?”李观棋松开了兰惜的肩膀,倒退了半步,眼底还有最后的一丝倔强。
“没有为什么,张承必须死。”兰惜毫不迟疑地答道。
李观棋拗不过兰惜,他跟她相处了这么久,对她的脾性也有一定的了解,明白多说无益,也没再说什么,和书忠书义一起带着所有的账本离开了。
程大海和常大川则留下来保护兰惜的安全。
第51章 南州官窑
远方的地平线上多出了一条突兀的线,将黑夜分割,橙红色的光芒钻出地面,隐匿于黑暗的尸体,显露在了白昼下。
张承还在睡觉,被猛烈地敲门声惊醒。
敲门的人很着急,一直不停地拍门,还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急促。
张承连一件外衣都没来得及披,趿拉着鞋就疾走向门口,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这个别院的管家,何石。
春寒料峭时节,何石的额头却向下淌着汗,两只手交织在胸前,来回摩挲着。
见门开了,他连礼都没有行,火急火燎地说道:“老爷,出事了!出大事了!”
张承原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更是一下提到了喉咙,他面上维持着镇定,可眼底却浮起了狠意,道:“怎么了?”
何石急得跺起了脚,“甄各庄的尸体不知道被什么人翻出来了,全放在了村里,现在村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什么!”张承再也绷不住了,眉尾扬了起来,两只眼睛皱在了一起。
“甄县丞专门过来说的,他现在已经先过去了。”何石说指着放后面说道。
“走!去看看!”张承迈步就要往外走。
“老爷,您先穿件衣服啊。”何石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举着,不知道自己是该拦着还不是不该。
张承只好返回屋内在何石的伺候下,穿上了衣服,束上了发。
这个二进二出的别院后面的耳罩房,就是密道的出口之一。
张承和何石一起顺着密道快步朝甄各庄走去。
在密道里县城和官窑的汇交点处,遇到了同样行色仓皇的甄来顺。
张承见到甄来顺的一瞬,心里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照着甄来顺的脑袋一巴掌呼了上去。
甄来顺挨了这么一下,偏抬起头,斜着眼睛怒视着张承,“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甄来顺你当真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不知道?”张承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像个泼妇一样骂道。
甄来顺左半边脸红肿了起来,他直起腰背,冷冷地说道:“张大人,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掰扯,等这件事情结束后,你自有下场。”张承不屑地甩了甩右边的衣袖,冷哼一声,继续朝前走。
当张承赶到甄各庄的时候,村子的妇孺全都在外面,她们如一个个饿狼般扑在前来镇压的军队身上。她们对军队的□□打脚踢,胡乱抓挠,妄图穿过他们的防御。
咒骂声、哭声、尖叫声混着愈发刺鼻的味道,萦绕在这方寸之地。
尸体上的白布已经都被揭开了,那些孤独的头借由亲人的手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上。
张承睨了一眼腐化溃烂的尸体,没有任何感情。
这些人对他来说,连棋子都算不上。
他目前更头疼的是闹事的人,他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如果不是不放心别人来处理,他是真的不想管这群人,爱死死爱活活,大不了就都杀了,反正这样的人多的是,少了他们也不会怎么样。
张承挤进人群,来到军队面前的时候,领队的人看到他,赶紧让出了一个缝隙让他进去了。
奶奶、甄珠、甄缙、甄世哲等人被军队护在里面,虽然没有身体的伤害,可是一直在经受语言上的攻击,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讨着要说法,唾沫星子横飞,仿佛要将他们淹没。
可他们早已慌了神,哪里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选择一言不发。
张承挤进人群,上下挥动着双手,示意让大家停下来,他大声地喊道:“诸位听我说!”
没有人理会他,大家根本不认识他。
甄缙吼道:“闭嘴!都闭嘴!”
甄缙还是有威力在的,他这么一吼,人群安静了下来,但抽泣声接连不断。
张承一脸沉痛惋惜地说道:“我们看到这个场景也很震惊,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更是马上赶了过来,对于他们的死我们也悲痛欲绝,我们跟你们一样不能相信,不能接受,想要个解释,是谁害死了我们的亲人!我们必须要查出来!还他们一个清白!”
这一番发言说得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有给众人反应时间,甄来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在人群外附和道:“是啊是啊!”
她们不认识张承,但是认识甄来顺,一听到他的声音,都回过身看向他。
甄来顺红着眼睛,蓬头垢面的,身上的衣服穿得也不规整,衣领歪着,腰带也松松垮垮的,鞋子穿得都不是一双,做够了表面功夫。
他哀叹一声,哽咽道:“我一直在追查凶手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有查到,我无脸见乡亲们啊!”
“这么说你早知道了?”有人问道。
“是啊。”甄来顺掩面泣道。
“那为什么瞒着我们!”人群中有个妇人质问道。
“一直没有找到尸体啊!我当时有事出去了几天,特地给他们放了假,可是当我回来才得知,他们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有消息,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我夙夜难寐,日夜找人打听消息,在他们生死未知的情况下,我怎么有脸跟你们说啊!我对不起大家啊!”甄来顺越说越真情实感,鼻涕眼泪横流,说到动情之处还“啪啪”扇起了自己的脸,左边的脸的更红了起来。
这一番苦肉计,成功动摇了人心。
村民的眼神闪烁了起来,她们犹豫了。
人群中有老人问道:“那你可查出什么了?”
甄来顺急中生智,道:“我打听到南州最近涌来一波山匪,听说这群山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劫财必取性命!我现在怀疑是他们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这群山匪,我已经找缙儿在追查此事了,是不是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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