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初来乍到之时虽是性命攸关,但总归是活下来了,在公主府的时候想着不过就是当个棋子罢了,赶紧造完楼赶紧走,可萧自衡不由分说地就带她离开了那里,自那以后她得到了许多温暖和善意,这都是以前的她不曾拥有过的珍贵的宝藏,可她却只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个过客罢了,她深知在这里有了越多的羁绊,将来被她伤害的人可能就会越多,可是她又无可自拔地陷在这羁绊里,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样做一个冷漠的人,她却不愿了,甚至自私地将这羁绊扯得越来越深。
她是矛盾的,但她在这沉沦中得到了幸福和快感。
萧自攸迈着腿小跑地跟在后面,倒腾地极快,他追上了兰惜,牵住了她的手,扥了扥她的衣袖,嘟着小嘴哼唧道:“到底有没有礼物嘛!”
萧自衡和萧煦在后面跟着,两个人说着话,可兰惜就是清楚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脖颈,她顿觉凉凉的,收敛了几分,乖觉地说道:“有的,你肯定喜欢。”
“在哪里在哪里!”
萧自攸高兴地蹦蹦跳跳。
兰惜道:“在你哥哥那里。”
萧自攸一听冲向了萧自衡那里,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昂着头,霸道地伸着手,颇有气势地说道:“我的礼物呢!”
萧自衡知道不给他怕是要没完没了,望了一眼兰惜,兰惜笑着点了点头,他方才从怀里掏出那本装订的小册子,叮嘱道:“姐姐写了很久的。”
萧自攸已识一些字,翻开看到册子里的内容后,开心得直跺脚,转着圈说道:“谢谢兰姐姐。”
兰惜见他如此喜欢,心里原本的一块石头也便落了地,跟着开心了起来,道:“不客气。”
他们一路来到主屋,桌上已摆满了饭菜,一行人围坐在一起,兰惜坐在萧自攸和萧自衡中间。
吃饭的时候,萧自衡给她夹菜,连萧自攸这小娃娃也给她夹菜!李清许则在一边指点江山,说着哪个菜好吃,她每说一个,就有一个菜进了兰惜的碗里。
兰惜若不抓紧吃,碗里很快就会堆起来一座小山。
他们其乐融融地吃着饭,一个家丁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通报“侯爷,夫人,宫里头来人了。”
这倒是始料未及,萧煦不由问道:“谁来了?”
家丁回话道:“来了两个公公,年纪稍大的那个看着有些眼熟,似是之前来过,好像是陈公公,另外一个不认识。”
萧煦看了李清许一眼,转头对家丁说道:“随我出去看看。”
兰惜也没多想,埋头继续干饭。
没过多久萧煦就返了回来,身后边还跟着两个公公,一个身穿紫色宦服应该就是方才家丁说的陈公公,一个身穿绿色宦服,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清秀,他毕恭毕敬地双手端着一个漆木精雕的盘子,上面放着绢黄纸。
萧自衡在看见这阵势的时候,脑袋轰地一下就炸开了,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萧煦脸上僵硬的笑容也已消失,现下恢复了往常的板正,透露出一股不可撼动的威严。
陈公公一伸手,着绿色宦服的公公便弯下腰弓着背,恭恭敬敬地递出了木盘,陈公公肃立着,敬畏地拿起那张掌握着天下所有人性命的绢黄纸,郑重地念到:“门下:今封兰志之女兰惜为工部侍郎,官正四品,并授予蜀州钦差一职,于两日后前往蜀州,主震后赈灾的相关事宜,这两日可做准备,有需求尽可提。主者施行。明和十三年三月十七日,中书令【郑哲】宣......”
兰惜已经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脑子里都是“震后”这两个字,想起上次在屋里明显感受到的震动,竟然只是蜀州那边传来的震感!她还记得那只摔碎了的花瓶,根据她曾经历过的一次地震来讲,蜀州的地震一定很严重!
心里此刻已装不下更多的东西,满脑子都是“我要去”!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官不官,累不累这回子事,她怕是到现在心里对那官职都没数呢。
【宿主!】系统忽然在脑海里说话。
兰惜被他这一惊一乍给吓到了,没好气道:“干啥?”
【你要不再想想?】系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说到后面的时候自己都越来越虚,声音越来越弱。
兰惜都懒得搭理他,谁知他又在发什么疯。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伸出双手去接诏书,庄重地说道:“臣领旨。”
明明是轻轻薄薄的一页绢,接到手里的时候,落在肩上的却是重重的担子。
不知为何她眼睛一酸,竟红了眼眶,她说道:“定不辱使命!”
每一个字都被赋予了生命的重量。
陈公公笑颜逐开,“杂家在这里便先恭贺兰侍郎了,也祝兰侍郎一路顺风,为灾民谋福,解圣上忧心。”
兰惜手上还拿着诏书,她拱手行礼,道:“臣有话说,望公公带给皇上。”
陈公公似是没有想到兰惜竟然还有话要带给皇上,摸不准她会说什么,眼里多了一份审视和戒备,嘴里吐出的字还算无恙:“您说。”
兰惜抬起头,眼神坚毅,眸底里流动的若星空长河,那是一种不知如何表达才贴切的情愫,却足以让人震撼于此。
陈公公望着这样的眸子,都不由得靠拢了双腿,脊背也悄悄地挺直了起来,心里跟着提起一口气。
萧自衡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兰惜。
李清许则是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萧自衡。
兰惜说道:“前几日京都也曾有过震动,原以为是小小的地震,如今得知蜀州的消息,想来是那边波及过来的震感,蜀州距京都甚远,都可被波及到,想必蜀州灾情定极为严重,刻不容缓,臣请旨明早便出发。臣需要的也可现在说于您听,臣需要大量的人,这些人包括可以搜查救援的,灾后筑房需要的工匠,还有医官,现天气渐暖,蜀州偏南,气温较高,恐有疫情,望医官里有对疫情较熟悉的人,其余的赈灾所需银两和物品,但凭皇上作主。”
条理清楚,遇事沉稳,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连萧煦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都浮起了一抹赞赏的笑意。
陈公公舒展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之前蜀州报上来的说得可并不严重,如今听着兰惜说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一点都不敢懈怠了。
这时见兰惜说完了,思索了片刻,严肃道:“兰侍郎说得极其有理,杂家会一字不落地禀报圣上,不过时间较紧,准备事宜恐有偏颇啊。”
兰惜也知时间紧,尤其又是在古代这样交通不便利的时候,人和物资最好第一次的时候就带多一点才稳妥。
她冷静地在脑子盘这件事情,不过片刻便回道:“京都到蜀州会途径其他地方,可八百里加急通知沿路的州县,一起做人员和资粮准备,待臣经过,一并带走。”
紫衣宦官猛拍一下手掌,大赞:“妙哉!”
这一刻没有人不为她侧目,不被她折服。
陈公公敬道:“那杂家就不耽搁了,这就马上回宫,禀报于圣上。”
第62章 盛开的花
兰惜手里捏着那一纸诏书,心情还未完全平静下来。
她抬起眼眸望向一旁的萧自衡。
萧自衡见她转过来头,脸上强扯出一丝笑意。
可兰惜却在那深不见底的眸里看到了酸涩和深深地无奈,像是一朵乌云飘进了他的眼睛里,遮住了散漫天的光亮。
那眼神像一把刀扎进了她的心脏,她顿在了原地,忽然不敢上前,就这样怔怔地望着他。
“衡儿,跟我来,为父有几句话同你讲。”萧煦突然发话。
说完便大步朝前走去。
萧自衡深深看了兰惜一眼,便转头跟上了萧煦的脚步。
兰惜的目光随着萧自衡的身影,直到只能看见他的背影,那个眼神里藏了太多太多的感情,她还没能细细琢磨出来,他已消失在了光影中,只剩下了院外的风景。
今天天气出奇地好。
她感觉到有一道光从她手上悄悄溜走了,但是她没抓住。
萧自衡跟在萧煦身后,两人穿过洒满阳光的走廊,来到了书房。
一路沉默。
萧煦坐在了书房的会客椅上,萧自衡立于门前。
他背对着门口,阳光穿过门照进来的时候,被他高大的身形挡去了大部分,地面上留下一个重重的影子。
那双流不进阳光的眼睛,此刻更显阴沉。
萧煦开门见山道:“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萧自衡反问自己。
眼睫微颤间,便红了眼眶。
他能想什么呢?
一夕诏书落,万念皆成空。
他是不是又该庆幸,最终老天爷替他做了决定,他的惜惜终得繁花盛开,可她从来都不是为他一个人盛开的花。
他连怨都没有。
沉默,溺死人的沉默。
萧煦自是懂萧自衡的,可如今这局面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圣旨已下,事情便没有了转机。兰惜也不能抗旨,况且依他今日所见的兰惜,沉着冷静、不卑不亢的模样,她就不应平庸地度过这一生。
心中郁结,连他都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沉重地开了口:“有大才者位居贵仕,乃是大明之幸,百姓之福。衡儿,我知你心悦于兰姑、兰侍郎,但你切莫因一己之情将其困住,莫要拖累了她啊。”
萧自衡静静地站在那里,背光而立,垂着眼睫,逆光的晕影在他脸上投出大片的阴影,看着平静的外表下,内里实则波涛涌动。
今日他本打算跟父母说娶兰惜为妻之事,兰惜若不想做官,这便算一个两全其美之法,一则有情人终成眷属,二则若他们成了亲,皇上可能因为萧家也会打消恢复她官职的想法。他想先跟父母说让他们做好准备,自己再郑重地跟兰惜说这件事情,若她答应,三媒六聘,风风光光将她娶进门。
怎叹世事难料,今日在他怀里醒来的人,明日便只能以礼相待。那万千的爱意从此以后只能压在心头,发烂发臭。
一滴泪再也撑不住,顺着脸颊,瞬间滑落到了地面,短暂的温暖过后便是漫长的冰凉。
萧自衡几经措辞,嘴张合了不知多少次,又一次次被咽了下去,终是沙哑着嗓音,自己给自己上了死刑:“我认了。”
兰惜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时不时就要瞅一样萧自衡回来了没有,刚刚萧自衡的反应让她心里很是不安,萧自攸想要拉她去一旁坐着休息一下,可是她的腿怎么也抬不起来,像是绑着千斤重的负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小攸过来。”李清许拿出之前兰惜送他的册子,“去看会儿书好不好?”
萧自攸年龄还尚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母亲唤自己,便老老实实地跑了过去,被一旁的嬷嬷牵走了。
李清许也懂得如今的万般无奈,也没有开口说什么,怕自己说错话再徒添更多压力。
兰惜望着一直没有萧自衡来的院子,渐渐焦躁了起来,甚至有些生气他为何要那样看着自己,她不喜欢那个眼神,她也曾被那样的目光注视过,随后被拉入了万丈深渊。
萧自衡就在这个时候和萧煦一起回来了。
兰惜望着他,眼睛里有疑惑和些许的愤怒。
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她才知道不知不觉间他在她的心里分量已经这么重。
萧自衡回望着她,眼眶还有些发红,眼里是要溢出来的明目张胆的爱意。
他伸出一只手,不似方才难掩酸楚的笑意,他这次笑得很温柔。
他就站在光里,真切地说道:“惜惜,来。”
兰惜慢慢走向他,将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他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过长廊,穿过后花园那条石板路,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他们上,可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却怎么也暖和不过来。
他一路带着她到了云起院,院里虽无人居住,但收拾得很干净,与之前她离开的时候唯一的不同,是院里的花草树木都有了春天的生机。
兰惜不知萧自衡此举何意,但还是任由他牵着自己走。
萧自衡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身,将跟在他身后,刚迈出半步的兰惜揽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兰惜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还是回抱住了萧自衡,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安慰他,柔声地问道:“怎么啦?”
萧自衡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往常一闻就会安静下来的心,现下怎么也安静不下来,这味道像是毒药,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无法呼吸,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又带着几分委屈:“我没事。”
萧自衡双手更加用力,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颗本就不坚定的心,又动摇了起来。
兰惜猜到了萧自衡八成这是打算闷在心里不肯说出来,便故作生气道:“萧自衡,你骗我,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萧自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几乎是乞求地说道:“就当我没事吧,好不好?”
兰惜心里本已急躁,现在又见萧自衡如此,她的心里一股邪火发了芽,但她还是强压着,尽可能平静地说道:“萧自衡,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你现在这样拒绝沟通,很不好。”
萧自衡不说话。
兰惜覆在他背上的手暗暗用力掐进自己的手心,想依靠疼痛保持冷静,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平静地说道:“你是因为我说话不算数生气了吗?之前说不做官,今天却答应了。”
萧自衡埋在兰惜的肩头,呜咽般地说道:“没有,你做得很好。惜惜,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大步地往前走,我永远都会在你身后。”
这句话就像导火线,点燃了她心中那原本只有一个小火星的邪火。
她讨厌在两个人面对困难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决定承担所有的悲壮,这根本不是对另一个人好,这是一种看似无私实则无比自私的行为,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他们自以为是的好到底会对另外一个人造成什么样子的伤害。
就像她的母亲,在那个可怕的家庭里,披着“我是为你好的”外衣,委曲求全,一次次将她推入了深渊。
她不要所有的别人以为的好,她固执地认为真正地为她好,就是要知道她想要什么,而这一点,她曾经告诉过萧自衡。
她再也压不住内心的愤怒,一把推开了萧自衡,质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可以说的吗!是我接了这个圣旨会有什么问题吗!有问题你就说啊!现在是做什么!我不需要你这样圣母一样的感情!”
喊出来心里积压着的话,兰惜心里蓦然明朗!
如今他们两个都在朝堂,朝堂里可没有感情这一说,朝堂只会将他们的两情相悦当作“结党营私”,扰了君心,下场难料。
那天晚上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她当时没有注意到萧自衡其实是在试探她的心意,她当时满脑子都是不想上班所以不要做官的思想,从未深想过其他,就那样草率坚定地说了出来。可落在他的眼里便是她懂得这个不成文的规定,坚定地选择了他,而自己刚才又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他一定很难受吧。然而他更难受的应该是要将自己的爱意埋于心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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