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回家,似乎对,也不对。
打开大门的那一刻,池学勍看见——
徐郅躺倒在地,双腿.间一片血肉模糊。
池棠霖缩在桌子下,裙子破碎,掌心紧握一把锈迹斑斑的闪着红色血迹的榔头,听到开门的声音,僵硬地转过头来,颤抖着,紧绷着。
认出来是谁,池棠霖失去理智,满眼痛楚和仇恨,愤怒的大喊道:“都是你,都是你!”
池学勍无言以对。
那道身影飞快地朝她扑过来,被池棠霖推倒在地,被她扒光衣服的时候,池学勍仍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倒是警察来的时候,池棠霖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坐上了一辆黑色的宝马,四个圆圈,池学勍记得很清楚。
车上下来一个很高的男人,宽肩窄腰,一身黑色西服,把池棠霖扶进车子里,看上去是一个很可靠的背影。
“现在几点了?”
池学勍问旁边安抚她的警察姐姐。
“两点了。”
池学勍反应了很久,然后“噢”了一声。
警察转过头去看她,沉默着,池学勍落下了两行滚滚的热泪。
公历2012年8月31日,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池学勍在满十四周岁的这一天,她的世界毁灭了。
这个梦做的很久,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隔壁的音响在放一首她从来没听过的歌——
背影是真的
人是假的
没什么执着
一百年前
你不是你
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
泪是假的
本来没因果
一百年后
没有你
也没有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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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摘自歌曲《百年孤寂》,苏玮(小残)演唱,林夕作词、江志仁/陈伟文作曲。
前两天听一个主播唱的,嘎嘎好听
第34章 不是他
21年元旦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池学勍正式入职一家药企,过去学的东西忘了七七八,每天白天跟组做实验,晚上回家恶补各种知识点。
夜深人家的时候,她房间那盏落地灯电源线插头会发出“嗡嗡嗡”长久的鸣响声,她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每一次,她都会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来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来,客厅黑漆漆的一片。
“啪”的一声打开大灯,不算熟悉的装修和摆设总让她有种不安感。
她轻手轻脚的在房子里各个角落逛一遍,又拉了拉已经严丝合缝的窗帘,拧下另外两间被锁住的门,确定了,才退回到房间里反锁住门栓,喟然长叹。
2月的第一天,又是一个新的周一,离春节还有十天,街上开始张灯结彩,人们陆陆续续的都忙碌起来,准备年货,迎接新年。
七点半,池学勍迷迷糊糊的从家里走出来,秦楮冬天也爱穿的一身白,站在过道上等电梯,看她一脸困倦样,他倒越发神清气爽,“早上好啊,都快过年了,你怎么能这么丧,来,笑一个。”
说着,还想上手来掐她的脸。
池学勍懒懒的掀开眼,瞥了他一记,往后躲闪了一下,声音淡淡的,“起开。”
“啧。”
秦楮的手落了空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他砸吧了下嘴,脑子一转,慢吞吞地收回手,在胸前羽绒服上蹭了蹭,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小心翼翼的看她一眼,委委屈屈地说:“干什么,一大早就对人家发脾气~”
“嘶——”
拖腔带调、嗲声嗲气的,池学勍倒抽了一口冷气,真真觉得头疼,也不知道他到底跟谁学的。
要说秦楮,那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受尽荣宠,在哪都有一大票的人哄着他,关键是这货学习成绩还好,上了康城大学,不愿意住校,家长就给他在校外买了房子,辅导员不同意也没辙,人家长大手一挥,一批进口新设备哗啦啦往学院涌,别说一个辅导员,校长看见他都笑眯眯的。
这么一大好青年,每天倒也勤勤恳恳的上早八,写作业,就是太爱热闹和过分自来熟。
一见着池学勍蹙眉毛,秦楮见好就收,忙推着她往电梯里走,“好了好了,电梯来了,快走快走,上班要迟到了。”
“我上班你又不上班,你出去干什么?”
“我送你上班啊!”
“我用得着你送?!”
“要的要的,邻里之间互相关爱嘛。”
信他个鬼,池学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解道:“不是,都放假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秦楮一脸理所当然,“这就是我家啊。”
“……”
“没毛病吧。”
“……”
池学勍吃瘪,秦楮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楼齐步往公交站走,秦楮嫌弃她穿的少,把自己的羊毛围巾解下来非要往池学勍脖子上缠,池学勍自然不肯,左躲右闪,后来干脆一溜烟跑出去,秦楮跟在她后边追着喊,“跑,你能跑得过我……”
两人身影渐渐跑远,上了公交站台后彻底看不见了,而路边绿化带掩着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升上了车窗。
车里有人揶揄,“看够了?要不哥改天给你整个望远镜看?”
静默一霎,那驾驶座上的人一言不发的,只是指尖一动,打火机“嗒”的一声清脆,亮起来一簇火光,然后车厢里听到他很轻的一声笑。
又过了两天,立春的时候,秦楮待不住了,家里人电话催得紧,大晚上的收拾行李就要走,临走前还非要敲开池学勍的门,要她送送他,“咱还是不是朋友了,我都要走了,你不送送我?”
池学勍打开门,穿着睡衣裹着大袄,踩着一双棉拖鞋,垮着一张脸,生无可恋的看着他,“大哥,我已经包被窝里睡觉了。”
秦楮很罕见的能看着她这么不着边幅的样子,扯着她睡衣帽子上的小熊耳朵乐的很,“你什么作息,这个点就上床睡觉了?”
池学勍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格外累,脑子也很重,像装了十斤的废铜烂铁。
偏头拍了下他的手,揣上钥匙就走,“走罢走罢,快点下楼。”
这显然跟秦楮心中预想的不一样,他推着行李箱不死心的又去捏池学勍的脸,“嘿,我这暴脾气,你都不挽留挽留我啊?”
“诶,你别动手动脚的。”
脸颊被秦楮捏的生痛,手下没轻没重的,池学勍皱巴着眉毛,情急之下,抬手握拳给了他肚子一下,一转头,电梯的轿厢门缓缓打开,她快步走进去,便正对上电梯里那液晶显示屏上一张矜平躁释的脸,镜头从近景切换远景,而他身姿挺拔着,在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群中仍然是最显眼的那个。
池学勍愣在了原地。
秦楮闷哼一声,其实是不痛不痒的,但他嚷嚷的大声,“你这姑娘怎么回事?下这么重手,你看看你——嘿,你在看什么呢?”
池学勍仰着头不说话,侧脸看上去满是不敢置信,秦楮好奇的也跟着她凑过脑袋去看小电视。
显示屏里那男人正用剪刀剪下手里的一段红色锦带,低垂着视线,神情专注,有种疏离漠然的气场。
秦楮心里犯嘀咕,她不会喜欢这样式儿的吧。
过了两秒,池学勍收回视线,转过头十分纳闷的问:“这里什么时候有电视的?”
什么?
她看这么半天就问这?
秦楮更纳闷:“不一直有吗?”
池学勍可是奇了怪了,“没有吧。”
秦楮根本不记得,但理由很充分,“我们这么高端的小区,电梯里不配有个电视吗?”
“……”
池学勍默默无语,但仔细想想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她看看电视,又反身看看秦楮。秦楮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抖了抖肩膀,往边上挪了两分,池学勍的神色便逐渐严肃起来。
“秦楮。”
“干嘛?”
池学勍狐疑,“你不认识他吗?”
秦楮跟着狐疑,“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你怎么能不认识他呢?你不是……”
都搁这住三年了!
而秦楮一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得意神色打断她,“哈!池小勍,你果然是看上他了,但很可惜,本少爷不认识他,帮不了你这个忙。”
“……”
至此,池学勍总算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送走碎嘴的秦楮,池学勍蓦然心累。
乘坐电梯返回19楼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小电视,那时候屏幕只显示一张图片,写着物业对小区居民的新春祝福语,“牛财旺盛,牛福永恒。”
“唉,不能吧。”
真有这么好的事叫她赶上了?那房主图啥啊?
可这电视出来的也太奇怪了吧,怎么就放他的新闻呢?刚刚是什么频道来着?
不出意外,池学勍当晚失眠了,甚至在进门的时候,对着大门迟迟不敢打开。
她的房东,不是梁书舟。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带着这个疑问,池学勍想了一夜,她越是命令自己不要想这个,脑子里越是清晰的印出梁书舟的一张脸。
低眉,抬眼,凝视,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微微勾唇,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
池池,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好久……
“池池,池池!”
“啊?”池学勍从梦中惊醒,同事晃了晃她的手臂,提醒她,“别睡了,下班啦。”
池学勍尚且还懵着,重复道:“下班了?”
“对啊,你这两天看上去精神不好,记得周六好好休息,周日还得来上班呢。”
“噢,周、周日上班,我记得。”
“那我走了啊,拜拜。”
“呃,好,拜拜。”
……
同事一走,实验室里就剩她一个人,眼前的恒温槽还在工作,池学勍看着仪器上红红的启动指示灯,满脑子都是梁书舟的呼唤。
她这是怎么了?
明明……
也不觉得自己想他。
第35章 病了
离开实验室时,单位开往市区的班车已经开走,寒风簌簌,门前的两盆金钱橘摇晃着,被吹掉下来好几颗顺着台阶滚在地上。
池学勍边拉高围巾捂住大半张脸,边眯了眯眼,注意着脚下,躲开零散的橘子,而后出了大楼迎着风向左前方走出大门,丝毫没有把目光往右边偏一偏。
是以梁书舟靠在驾驶座儿上,车子就停在她一点不注意的停车场里,不慌不忙的点了一支烟拿在指尖,他抽了一口,唇边呼出袅袅的白色烟雾来。
他耐心的等着她走出大门,才掐着烟在手边的银色杯子边缘敲了敲,抖落燃尽的烟蒂,而那杯子微微晃了晃,散了一道停车棚里的浅黄色光投在后视镜上,又恰恰往回折映在梁书舟的眉眼间。
那是一双相当幽邃深晦的眼睛,睫毛浓密,很长很长,在他眼中投下黑色的帘子般,遮掩着,蛰伏着,蓄势待发。
从工业园区开往城区,公交渐渐开始变得拥挤,池学勍坐在离下车最近的中排位置,紧靠车窗,总觉得呼吸有些不太顺畅,大概是二氧化碳的浓度过高,让她有些晕乎乎的,她用手背贴着脸颊摸了摸,没觉得温度有什么变化,但体感一阵凉一阵热的。
算一算,昨天过了小年北,接着今天又是小年南,她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在吉安买一大堆东西,等着池棠霖回来,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忙碌的时候心情大都是好极的。
那要说现在心情不好吗?她也不这么觉得。
左右只是提不起精神,然后,眼神逐渐涣散,放空着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就会不自觉想起那个身姿挺拔的人,梦里的他远远的就那么站着,池学勍看不清他的脸,也一眼认出了——
噢,这好像是梁书舟。
靠近站点,车厢里有人在层层叠叠的人缝中艰难的看了一眼窗外景色,忙喊了一句,“这里下!”
然后司机猛的一个甩尾刹车,车子便稳稳停靠在站台边缘,倒是车子里没扶稳的人摔了一大半。
池学勍的身子跟着晃了晃,她下意识抬手撑在侧壁上,定了定神,快速的眨了两下眼睛,在车内环视一圈,一个背着又大又重的黑色书包的小姑娘,这么冷的天也套着薄薄的秋季校服校裤,跌跌撞撞的穿过人群,挤下了车。
现在的孩子比她读书那会儿累的多的多,忙兴趣班、赶补习班、紧着上课堂,比成绩、比排名、比全能竞赛。这么想一想,高考已经过去四年半,池学勍感慨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是自己长大了。
小姑娘下了车,转轴开始扭动,车门缓缓关闭,车子飞速的往前开,池学勍再次偏头,额角抵在车窗上,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目光落在沿路的车道上。
几乎就在那一个瞬间,迎面开来一辆黑色的奥迪,两车相向而行,车身交汇的时候,池学勍看见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人,她恍惚了一下,汽车鸣笛声在耳边闷沉沉的呼啸而过。
嗯?好像……是梁书舟?
脖子好像一下子生锈掉一样,池学勍钝钝的转过头来,觉得手脚都僵硬的不知道往哪里放,车子停了又停,开了又开,车厢里人渐渐少的时候,池学勍觉得眼前一片空阔,她才反应过来:啊!换公交!换公交!换公交!!!
于是赶着在终点站前几站着急忙慌下了车的后果是,池学勍看着眼前陌生且荒凉的路段一脸茫然,仿佛连风吹过鼻尖,带来的都是他乡的味道。
原地不动了好一会儿,池学勍冷静下来,抬头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路灯,又高又亮,她把滑落的围巾捞着向后一甩,搭在肩上,紧了紧挎包,感叹了一句,“唉,美色误人呐。”
然后紧接着下一秒,有人说道——
“的确如此。”
“!”
那一天,在那条空无别人的街路上,那阵他乡的风捎带了一句他沉沉又低缓的话送到了池学勍的耳朵里,份量沉甸甸的撞击在她的耳膜上——
“咕咚!”
“咕咚!”
池学勍诧异的转身,一回头便撞进了一双漆黑深透的眼睛里,而眼睛的主人,清冷、从容,穿着那件单薄的白色衬衣,衬衫下摆扎进裤子里,被风吹的鼓起,被路灯照着,显出精壮的腰身轮廓来。
池学勍错愕着,没能说出话来,连呼吸都在无意识中放轻。
倒是梁书舟,先发制人。
他瞬也不瞬的盯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声音悄悄的,漠漠的,说:“你打到我了。”
什么?
池学勍睁大了眼睛,表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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